2012年12月21日

杭州港

入冬後的海面上,灰白色的浪花在礁石上拍打。

幾隻海鷗擦著地平線從軍事基地上方的t望臺上方就這麼輕快地擦了過去,一路還在站崗軍人身後的高倍望遠鏡中留下尾翼那抹黑色。

這裡是告別了夏季,已經正式進入冬天的杭州港。

距離半年多前,離開清華,又走出嵊泗的梁聲有幸來到這裡,加入和參與到‘龍宮號’秘密工程進度也已經過去快一百多天了。

從進入這間由63名我國高階技術人才組成的技術工程部的那一刻起,他作為一個年僅二十多歲的技術人員,箭頭便已經承載了十分不一樣的使命。

實業,國防。

這對於一個年輕人來說,或許是人生開端中還比較難以直接接觸到或是感受的東西,在這個充斥著軍人和嚴格軍事化管理的地方拿真是再直觀不過了。

此刻,用水泥高牆圍起的現代基地中心內部。

小操場前的路上,正有四五輛掛著特殊牌照的吉普車來回運輸著一些集裝箱,後頭副駕駛探出頭揮著手的那位中校嘴裡依稀是這樣的話。

“喲!都慢著點!給我小心點開!這可都是些上級拍下來的物資!沒幾天就快元旦了!咱們杭州港就算放假也要先把本職工作做好!誰要是這兩天給我皮,我就拿他來包餃子餡!”

這話引起了周圍一陣歡笑,底下操練的水泥地本就難得熱鬧,等裝著過冬物資的箱子卸下來之後更是喧譁了許多,

順著這股鹹澀海風吹拂的地方,t望臺下方三樓的一間透明落地窗戶後面,正有個對大家而言,早已熟悉的身影在用儀器在電腦上完成著今天固定的測算工作。

在他身後,這會兒掛著一塊巨型高畫質顯示屏的牆上。

海軍佈防和象徵港口大部分大型船隻走向的衛星圖正在實時發生著變化,每時每刻關於蕭山附近的氣溫溫差以藍,黃,紅三種雲層顏色變化。

因為是專業而封閉的國家機構,杭州港給每位技術人員都配備了最高的科研環境,但與此同時,伴隨著這樣數一數二的技術氛圍中,生活條件方面就來得遠遠沒有那麼方便了。

技術人員可以攜帶手機,但不能再軍事基地的任何一處地方拍照,錄音,竊取文字資訊。

各種外部通訊軟體禁止使用,網路只能用內部的區域網,而在與外界的聯絡上,也是每個月才可以用自己或是基地的電話和外面的人聯絡。

技術員們一日三餐都在杭州港,生活,工作上無比枯燥不說,有一些本身就有妻子兒女的那如果算算的話真是兩年多都沒好好回家過年了。

加上過程中,‘龍宮號’的研發一直困難重重,搞科研問題的人一旦遇到這類測算難題,暫時自我封閉起來幾天不見人都是正常的。

也因此,他在初加入這裡,又認識了一批上了歲數的技術員後才愈發感知到杭州港這個地方和這群人為了我國國防建設所作出的辛苦付出。

像梁聲所知道的,工程指揮中心就有一位工程師快整整兩年沒回家了。

這是位四十多,身材寬胖,性格和善的工程師,平日裡見誰都笑眯眯的,有時看見人還會從兜裡掏個糖或者巧克力給別人。

梁聲會和他認識,還是因為某一次要進行到很晚的雙人測算實驗。

這位工程師雖是正經的工科碩士,但人卻很細心。

因為擔心後半夜梁聲一個年輕人怕冷,不僅帶了他們能在實驗室臨時睡下的毛毯子,還熱情洋溢地推薦給了小竅門,說他要是困,可以站起來運動十分鐘,再看幾分鐘小說。

他隨身帶著一本《子午山孩》,講的是晚清詩人鄭珍的傳記,後來那天晚上,梁聲真的覺得開始犯困撐不住之後,便是藉由這本傳記小說和這個竅門打發了一點大腦神經的睏倦。

此外,梁聲還聽說工程師有個小女兒,那小姑娘極愛吃糖,吃的門牙都壞了,還每次打電話都在那頭問爸爸爸爸什麼時候回家給自己買糖。

而因為基地有一半建造在海上,不習慣海邊環境的人初來乍到是會有窒息胸悶的感覺,糖果的甜度能讓口腔黏膜分泌唾液,使大腦短暫地忘卻眩暈感,所以大夥有時候開玩笑,就管這位工程師叫‘糖果爸爸’。

如‘糖果爸爸’這樣有孩子,卻常年見不到的,在杭州港肯定還有不少,其中不僅有男性也有女性。

在國家這個大家面前,有時候小家那邊總是不得不做出妥協。

大夥雖然心裡時而也會有對不住心中記掛之人的情緒,但當初既然踏上科研這條路了,方方面面也只能接受這種現狀。

而如果說最開始還是藉由蔣新文對他在實力上的肯定和推薦,才得到這個機會來到這個科研大家庭。

那麼後續的這段日子,便是梁聲自己一點點地透過對於數字計算的極高敏銳度,和在船艙底部壓力測試上的熟練程度,而得到了全體工程師們的認可了。

——實際測水深度,以及環境壓力導向公式的正式實驗成功。

這就是這七個月以來,梁聲為‘龍宮號’一整個工程進度中拿出的最好的那份成績單。

前人留下的記錄不僅因此他而被打破,他還用自己罕見難得天賦和驚人領悟力,協助蔣新文將已經困擾了杭州港全體數月的一個小數點後十六位的技術問題得到了根本性解決。

而細究這曾經一度令所有人都陷入狂喜和震驚的重大技術突破,還說追溯回幾個月前梁聲初到基地的時候。

那段日子,現在想來真是杭州港全體人員最艱難的日子。

因為第五次入水實驗的失敗,大夥一度在精神上和意志上都被打擊不小,加上先前那次的鉛塊壓力事故,更是將這一切的情況都雪上加霜了。

在這樣的前提下,要麼進,要麼退。

可不到萬不得已,這數年來的付出大家還真是不捨得浪費。

而針對眼前技術上的困難,本身在船艙實驗上有豐富經驗的蔣新文也一力開始了測算工作,也是在這時,梁聲某天偶然間的一個建議或者說提醒卻讓事情出現了某種程度上的轉機。

“您有沒有想過,為什麼船下水後,咱們計算的吃水深度和實際浮力有將近兩位數的出入?”

“……什麼?”

“舟山之外的海早就大不如前了,底下的微生物剝奪了過多的氧氣,讓技術方面的精確計算一次次敗給了咱們眼前的大自然,如果想拯救‘9龍宮號’,就先要拯救這片承載它的海,所以我們現在應該用數字計算的不是這艘巨大的輪船本身承載的數字,而是這片海洋能夠承載的數字。”

“……這,你這小子說的有道理啊!”

梁聲這般說著,頓時在之前那番技術困難上恍然大悟的蔣新文也一下子給驚醒了。

這本是個小到不能再小的細節之處,卻真真正正改變了這一切的局面。

而因為後續測試涉及大宗運算,那麼梁聲所能做的就是儘可能地一個人做更多,將有效運算發揮到極致,不給整個技術實驗過程增添任何不良誤差。

可人工驗證不比電腦校對,不僅消耗腦子,長久坐直,投入大量精神注意力,對脊椎等身體健康方面也是考驗極大。

那段時間裡,一般沒人會去打擾梁聲,但每天晚飯,但樓下食堂都會給他留飯。

到後來,實驗室晚上飯放冷了,食堂會專門樓下專門起來給他熱兩三次,這些事最開始梁聲都沒注意,但是久而久之,他才知道那都是蔣新文拿了自己的補貼,讓食堂給他多做幾份好備著當宵夜的。

正是這份堅持,或者說來自外部的外部支撐力,使得關於船艙底部壓力測試這件事的前期誤差最終得到了關鍵性解決。

後來回想,這的確是一段對於每個人都難得的,於人生意義上徹底翻天覆地的時光。

水質改良,技術變革。

梁聲在東海海邊條件相對困苦簡陋困苦的軍事基地裡解決了自己本科一直難解的孿生素數問題,並最終透過自己的努力使‘龍宮號’的工程進度也一度有了突破。

關於他的背景和來歷具體到底如何,杭州港的人至今無人去深刻挖掘過。

但他卻用自己的實力和堅持贏得了這一次所有目睹他努力過程的杭州港技術人員的尊重,不僅捍衛了自己五屆全國數學獎競賽金獎的榮譽,更沒有抹去身上從清華短暫離開時的那份傲氣和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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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就連向來脾氣差勁,不愛夸人的鄧凌峰大校就幾次公開讚賞過他,話裡話外都直言等不急他從清華正式畢業,就想自己開一封介紹信把他往自己手底下吸收了。

對此,梁聲並未立刻就表示出願意。

事實上,清華那邊的歷史遺留問題始終是他的一件心頭隱患,那些當初在背後加害過過他的人,他不可能說完全不去處理和瞭解問題,也因此,此刻他也並未完全展露出自己的真實想法。

這時,時間不知不覺也迎來了2013年元旦的前一天。

趕上第六次實驗就在年後,整個杭州港上下暫時都還算心情放鬆地等待節日的來臨。

可這天早上,正當熬夜在工程室值班的梁聲起來,卻聽見外頭有車喇叭聲,還像是從基地門口就傳來一陣喧鬧聲。

這車喇叭,放在正值元旦前一天大清早的杭州港來說有些不尋常。

等套上技術員制服的梁聲從樓上熬夜控制室出來的時候正趕上有兩個小軍官在下面練習開車,見是他,這大半年互相早就認識的對方還衝他打了個招呼。

見狀的梁聲也回了下,再等他順著旁邊的旋轉樓梯下了t望臺,這一次,他終於發現了為什麼今天外頭這麼熱鬧了。

——原來,竟是杭州港時隔半年又在這元旦佳節來了貴客了。

……

從海南空運的水果和海鮮高檔禮盒。

拿自熱飯盒單獨分開湯水的海參和三鮮餃子,每人都能拿一箱的高檔紅酒,以及即便過年不回家也一定用得著的超市購物卡,名牌羽絨服。

當這些裝載在一輛輛掛著眼熟無比的‘尖峰網’logo的生鮮貨車裡的元旦禮物被運進杭州港的那一刻——來人具體是誰,想來大家也很清楚了。

畢竟要說當今國內,還有誰能在這大冬天的把這些貴的要死的水果禮物有本事大老遠地空運過來,想來也只有咱們這十年來,一直在競爭激烈的電商方面也做得風生水起的梁大老闆了。

集中貨源,採買生鮮,大約六七年前他的華人shopping mall就已經開到了洛杉磯和澳洲。

那時候國內開始在超市買進口生蠔和波龍便是他頭一個幹的,後來這兩天沿海海鮮養殖質量也上去了之後,他的貨倉就更密集方便了太多,直接就因此跟上了後來的電商潮。

趕上這次他手底下的有個大型貨倉就在金山,這份趕在這種時候帶給駐港軍人和技術人員的元旦禮物也著實令人驚喜了一把。

而因為半年多前就有來到不少次,加上龍江飛騰一直投資參與‘龍宮號’工程的關係,杭州港不少軍官和技術人員都認識他。

所以這趟過來,一身夾克衫,戴副墨鏡,手裡夾著個包就下了車的梁飛龍本人雖然一看就是風塵僕僕,連秘書都沒帶一個,但還是莫名受到了大夥的一致歡迎。

“哎喲,梁,梁總!您怎麼元旦還抽空過來了!歡迎歡迎啊,熱烈歡迎,這些東西是……”

大概是沒想到這種時候他會過來,蔣新文這個老家夥作為駐地目前的技術顧問,還難得顯得挺熱情地出來打招呼了。他們倆上次見面還是在嵊泗,沒想到一轉眼半年過去,竟是在杭州港再見了。

“蔣博士,好久不見了,這不是趕上元旦了,給杭州港也送點年貨,我聽說第六次實驗快開始了對嗎?大家這段時間真是辛苦了……”

見狀,隨手將臉上墨鏡隨手摘下的男人也笑著上前和蔣新文握了握手。

相較於半年前,他的臉看上去瘦削了一些,膚色也因為下半年都在海邊城市而深了一些,打從年輕時就不太顯歲數的面頰,少了份以往作為作為成功人士的講究和精緻,更多了份瀟灑和力量感。

這段日子裡,這位年後將快步入36歲大關,卻至今未婚的知名富豪在嵊泗那座小漁村裡天天和農民鑽研著織網,撈藕,下泥地,還在嵊泗灘上圈了塊地一心搞海產養殖,一點沒閒著。

期間他還資助一劇組拍了部電影的這間奇事也是流傳於坊間,還差點引得附近十幾個小島的當地人都過來看演員們拍電影。

而近一兩個月來,嵊泗縣城當地也算是已經正式入冬。

明明個把月前大夥還記得才剛入夏,一轉眼,這會兒家家戶戶也都換上冬裝開始準備過年了。

本地鎮子上的老鄉和莊家市場裡的各種做買賣的都開始醃製鹹菜,磨麵粉準備在家做菜果子年糕,聽說在靠寧波那邊,自家磨水磨麵粉做艾葉粑粑的日子更早,他們這兒還算是比較晚得了。

眼下,《愚公移海》劇組那邊因為一些鏡頭補拍問題還沒走。

梁生大方地請他們導演和一些劇務去了寧波遊玩之後,自己倒是一個人大老遠從嵊泗縣城過來了,而具體說起這次過來杭州港的原因,他和蔣新文也只說是過來慰問大家,並未提及更多的。

趕上鄧凌峰這次因為去南京開會了這會兒不在,也沒人衝他大呼小叫的梁老板自己一個人進了基地中心,先和留下的技術人員們打了個招呼,又熟門熟路地就找到了食堂。

他要找誰?

這個答案顯然是顯而易見的。

這七個月以來,他人雖然從頭到尾都沒有過來過一次,但要說和這邊的聯絡,除卻公事上的,倒是另一個陌生號碼每個月都會固定給他發兩句話。

這個號碼他打從第一次就知道是誰。

杭州港不讓內部人員和外人經常聯絡,但能過審的簡訊肯定也都是審查過得。

他們倆都沒挑明什麼,就這麼不多廢話地你來我往地一條條發,有時候是大半夜的,有時候是大清早,基本都是用來報個平安,趕上雙方最近心情都不錯,有時候還能收到一段貌似有點不太好懂的古詩文。

【139xxxxxxx】:

“閒庭貪久坐,風色靜沉沉。”

“明月來深夜,低星閣遠林。”

“魚龍吹霧影,貓犬共花陰。”

“興愜塵囂外,憑柯起浩吟。”

這種高雅的東西,如梁飛龍老闆這樣粗俗的一開始還真沒懂。

後來他在網上查了查才知道這是本書裡的選段,叫《子午山孩》。

大意就是一個清朝詩人某日作詩感嘆道,外頭的日子可真不怎麼樣,還是家好,家裡有樹有貓,有狗有龍,樣樣都有,只要回了家,怎麼樣都好。

這種只有他們文化人才懂得含蓄式,還有點悶騷式的幽默。

可把咱們梁老板本人都逗樂了。

想到上次在縣城醫院門口有個傢伙怎麼和自己死倔的,現在這種情形,倒是沖淡了那時候兩個人之間爭鋒相對,隱約誰也不想讓著誰的意見隔閡和氛圍。

而這趟過來,他的本意也是說在這元旦旁人都團圓的日子裡,哪怕兩個人能在這杭州港再見個面也好。

正好這會兒,所有人也都在忙著去領門口‘尖峰網’快遞車上那一箱箱豐盛的元旦禮物,沒人來這兒安靜的小食堂吃飯。

所以很順利的,梁生就這麼找到了這會兒在樓下食堂一個人坐著,身邊也沒有其他人的青年。

這麼看過去,這個曾經在他眼裡一直還是小孩的青年身上的變化也著實不小。

對比大半年前,那個請他在清華後門吃午飯,看上去多少還有些呆板木訥不通事故的大學生。

眼下的青年看上去不僅氣質變得愈發突出,身形挺拔宛若山泉水灌溉後的松柏,肩頭也有種終於能自己擔得起責任,挑得起大梁的穩重感。

這樣滿身風采,冷漠清貴的人,再一個人坐在那兒。

即便他安安靜靜不開口主動說話,也能讓人感覺到他周遭散發著的優秀和風采,這是比內在本身更吸引人的外在氣度,因為精氣神這種東西,絕不是一朝一夕能夠養成的。

而之前哪怕多少有聽聞他在這兒的情況,親眼看見也還是覺得這著實煥然一新的。

遠遠在食堂門口,插兜站定的男人不自覺有些有點陌生地眯了眯眼睛,一雙早見慣了各種商場上各種新鮮人物的眼睛落在那帥的他簡直認不出來的側臉時都有些挪不開。

當下,沒覺察出自己這想法上有任何問題的男人思索了下也抬起手準備叫他一聲。

趕巧這時,那邊的青年也如同察覺到什麼般眼神平靜地抬起了頭。

下一秒,兩人這麼一對視,一切過往埋藏在心底關於個人理想,成長的思緒,矛盾,掙扎,惦記一瞬間煙消雲散,便只剩下這頭的你我,望不到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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