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改開始半月以後,作為澎湃公司技術人員,阮思澄與銷售人員一起走訪各大醫院。經與醫院交流合作,“眼疾診斷”這一工具目前已經初步定型,計劃今年12月小批量生產,明年3月投入使用。現在,澎湃科技得跟關係不錯的幾家大醫院商量進駐的事。

由於資料標準庫並不統一、難以明確責任主體等問題,幾乎沒有公司可以在cfda(國家食品藥品監督管理總局)官方過審。前者是說,因為各地各院資料標準不同,比如同個腫瘤有的醫院量是4.2釐米有的醫院量是3.8釐米,那基於某地某院資料開發出的機器也許無法廣泛應用,後者是說,倘若出現醫療事故,診斷責任是在公司還是醫生,中國cfda、美國fda均感十分棘手。因此各大公司基本都是“無證駕駛”,繞過稽核,把產品給醫院醫生免費試用,也不擔責,一方面搶佔市場、為將來佈局,另一方面在實踐中完善產品,這是法律所允許的。而醫生們,基本把ai當作輔助,用ai看一遍,自己再看一遍,提高準確率,減少誤診。

然而ai醫療已是大勢所趨,免費產品註定無法長久生存,拿證上市、獲取利潤是必需的,為此fda和二者cfda都在努力。

cfda在2017年新公佈了《醫療器械分類目錄》。按照目錄,若診斷軟體透過演算法提供建議、不給結論,就屬二類,但若自動識別病變部位並且明確給予診斷,則屬三類,風險級別相對較高。

基於分類,業內公司紛紛送審自家產品,其中兩家已經拿到二類證。至於更有意義的三類證,也正迅速推進——按照醫療器械註冊流程,三類想要最終過審,基本需要經過產品檢測、臨床試驗、技術審評、行政審批等等多個步驟,現在大多公司停在“檢測”這步。不過年初,cfda根據大量資訊分析資料、統一標準,已定好了眼底影象、肺部影像兩個部分的標準檢測資料庫,也做好了三類器械的技術要求和檢測規範,中檢院於4月30號針對某用眼底影象查糖尿病的ai機器出具首份檢測報告,終於邁出重要一步。而fda,與同月將相似產品認證過審批准上市,一時之間整個行業鑼鼓喧天鞭炮齊鳴……現在,業界普遍認為2019年中國就會有公司拿到三類證。

申報屬於其他部門,阮思澄與銷售人員過來先求“無證駕駛”,進駐醫院,瘋狂飆車,就像主-席說的一樣,一顆紅心兩手準備。

這挺正常——對於免費產品,醫生一般還會自己二次判斷。

…………

會議室中,阮思澄將資料、報告攤開放在科室主任的桌子上,說:“澎湃科技‘眼疾診斷’,有效率是……對比醫生……”

“尋覓合作伙伴”這事寧早勿晚,既然資料已經有了,而且結果相當不錯,那就趕緊捉住醫院籤訂合同,省得又被競爭對方捷足先登。大的醫院就那幾家,萬一人家搶先籤了排他合同,可就哭都來不及了。

這家醫院十分積極,基本就差臨門一腳。

科室主任沒看報告,長長吐出一口氣,說:“阮小姐。”

阮思澄抬頭,手一撩頭髮:“嗯?”

“合作的事……再看看吧。”

“……啊?”阮思澄懵逼.jpg。

“現在澎湃醫療部門……”科室主任好像也挺難以啟齒,“已經失去公信力了。”

“……”阮思澄和銷售人員傻呆呆地瞅著主任。

科室主任又道:“澎湃科技現在形象就是不顧患者死活,能把黑的說成白的,白的說成黑的,讓患者們用假療法、吃假藥,我們醫院不能因為機器免費就被牽連。等到明年機器進來,患者一看,上面logo是澎湃科技,會怎麼想我們醫院?哦,你們和澎湃科技沆瀣一氣同流合汙,還在用它的機器、幫他們賺錢。到時候,機器診斷說他們有這個病,要這樣治,他們也是不會信的,可能還要罵罵街呢。”

“……”

“再說,讓我怎麼去跟上級領導請示?不用別人機器,用澎湃的,這合理嗎?人家肯定懷疑我收回扣了吧。據我所知現在也有幾家公司在做這個,進度不如澎湃快,但我們也沒有什麼好著急的,有就用,沒有就不用,我們醫生自己診斷也是一樣,不會有人覺得澎湃科技有ai我們卻沒使用就來批評什麼的。”

阮思澄的手指冰涼,努力爭取:“可是,可是,它能提前數月發現50種疾病,讓患者們儘早治療。”

“還好。”對方回答,“也沒那麼緊迫。來看眼的基本都是已經覺得不舒服了,這種情況我們醫生自己也能發現問題。有多少人閒著沒事過來查查?再說,大家全都是這樣看。”

阮思澄又爭取許久,科室主任看了看錶,說:“阮小姐,我還有事。”

“哦……”

她猛然間反應過來醫療事業部眾大佬之前是在觀望什麼了。

他們一定在頭幾天處理其他的專案時已經發現各個醫院對於“澎湃”退避三舍,而ai醫療產品想要落地必須得有醫院支援。假若醫院不接收,那前期所有的研發製作費用都只能打水漂。換句話說,因為天天事件,澎湃科技在醫療口徹底失去公信力了,而信任的鏈條一旦斷裂,懷疑的種子一旦發芽,就很難再回覆原狀。即使醫院願意給機會,患者也不願意給機會。

正在進行中的眾多ai醫療專案何去何從?是生是死?沒有人知道。那麼,本來想擴張的幾個老闆不回郵件就十分正常了——專案能不能活都不知道,也許明天就被砍了,再招人來幹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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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明確攆人,阮思澄與銷售人員只好起身,科室主任將兩個人送出房間。

在走廊上,阮思澄掙扎著又說了幾句話,反而是那銷售人員已經放棄。科室主任嗖嗖走路,一看就想快點離開。

幾人都往大堂方向去。在路過一間更大的會議室時,忽見大門“哐”地一聲從內開啟,一個男人單手插兜邁步出來!

阮思澄扭頭:咦,邵君理!!!

他排場超大,氣勢超強,後面緊緊跟著好幾個西裝男,其中一個還狗腿地替他拿著西裝外套。

過了會兒,會議室裡又出來了幾個穿著白大褂的中年男子。阮思澄曾做過調查,認出一個正是院長,一個是醫療器械的負責人,還有幾個科室主任。白大褂們與黑西裝們兩撥精英有說有笑,走廊裡充滿他們的歡聲笑語……與阮思澄這邊形成鮮明對比。

雙方打了一個照面,科室主任恭敬地道:“王院長。”

阮思澄也站住腳,叫:“邵總。”

本來也想叫王院長,想想還是別去蹭了。至於邵君理,兩人都是在朋友圈留過評論的關係了,鐵得很,是應該打招呼的。

與王院長一起站在正中間的邵君理也轉過身,挑挑眉毛,問:“你近視?”

“哈???”

阮思澄發現這個男人對她來說是個謎。

伸手摸摸眼鏡腿,阮思澄說:“不太嚴重,雙眼各100,平時不戴,今天開車。”

邵君理點頭:“嗯。”

阮思澄又說:“我這已經很厲害了。碼農哪有不近視的?”

邵君理說:“我。”

阮思澄:“……”

你是碼農……她想:好吧,這很可以。

邵君理回想了下剛才阮思澄緊趕慢趕追在科室主任後面說話的樣子,問:“現在澎湃不好推吧?”

“……”在邵君理面前,也沒辦法硬扛著不承認,阮思澄心一下子就酸酸澀澀,垂眸,小聲回答,“邵總,您那天說,會越來越好的,可是我看不出在越來越好啊。”

明明越來越差了。

她畢竟在“眼疾診斷”這專案上花了16個月。這是她想的首個專案,她希望可以落地並且實現最初目標——幫助因為眼疾而沒辦法再看世界的患者們。她也憤怒過、鬱悶過,想憑什麼讓王思任還有初顏拿走功勞,然而最終她想起了她的初衷,那是很單純很單純的一個念想。

現在,白做了。

同時,從個人來講,產品不被醫院接受,想要跳槽也更困難。只能憑著一張嘴說,無法給出好的業績。

邵君理低頭,看著阮思澄長長的睫毛、小巧的鼻尖、紅紅的嘴唇,說:“你的事情自己考慮。”說完,繞過阮思澄等,拔腳走了。

一大群人呼啦啦地立即跟上。

阮思澄:“……!!!”

真是酷到沒有朋友。

不對,是酷到沒真朋友,假朋友肯定還是不缺的。

邵君理和院長並排往外面走,阮思澄和銷售人員還有那個科室主任拖在後面,距離五米,各走各的並不打擾。

雙方轉進一樓大廳,邵君理經過白色的問診臺,忽然腳下一頓,站住了,伸手從問診臺的透明罐子裡捏出什麼東西,轉身看看在他身後不遠處的阮思澄,忽然抬手一拋,說:“別哭喪著臉。”

“???”阮思澄本能般伸出兩手撈住,攤開一看,是一顆糖。

問診臺上給人的糖。

對方拋完扭頭就走,可她忽然間好受許多。

是啊,要覺得苦就吃顆糖。

邵君理,表面酷霸狂拽,而且好像有精神病,內心其實十分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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