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同嶽靠著一側的洞壁斜坐,凝眉閉目,旁人探不清他的想法,他看起來依舊從容,好似並不在意。只是他靠的那側洞壁,不知什麼時候被砸出了一個深深的凹陷,他的手掌心佈滿了飛灰。

他不斷告誡自己,不能急,要理清思路,想想會有什麼辦法,一定會有辦法的。可如今的情形,他再怎麼想穩住自己的心態,那顆擔憂之心卻依舊砰砰地跳個不停。

“末歸小路不夜行”,這是千古流傳下來的告誡,鬼谷之外的這條小道,在日落十分便會消失,日出才會顯現,這條小道是通往鬼谷的唯一途徑。所以旁人若要進去探一探鬼谷,需得在天明時行進,否則將會迷失在叢林之中,不斷迴圈,不管走多久都會回到原點,再無逃出生天之法。

師父,師父會有辦法嗎?若日夜兼程,距離鬼谷約莫還有一天的路程,可是末歸小路不可夜行,也就是說,他們最快也需要兩天才能到達鬼谷之門,而即使到達了鬼谷,按師父的禁令,旁人若進就只有死路一條,師父,會救她嗎?連榕已經越來越虛弱,他探過她的氣息,能不能挺過今晚都是個未知數。到底該怎麼辦,一股懊惱衝上心頭,他睜眸遠眺,無能為力,就這麼看著她死嗎?

那個如仙子般有趣有愛的靈魂,難道就要葬送在這無光的巖壁之中?

他下定決心,站起身來,與曲清塵跪在一處,道:“左同嶽求王爺救她,餘生願為驅使,絕無怨言。”

男兒膝下有黃金,可是自己這條命都是連榕給的,自己後來所得到的一切多虧連榕的成全,若是能夠救得她的性命,拋下一切又何妨。說過要好好守護她的,可是自己沒有做到啊,只要有機會能救她,個人嫌隙都不重要了,她喜歡誰不喜歡誰也都不再重要,只要她活著,便是前路刀山火海,又有何懼。

藍君逸顯然沒有料到,一向不和又極其驕傲的師兄居然會有此舉動,穆連榕,對他來說,確實是很重要的人吧,可以讓他放下一切,不顧尊嚴,奉上雙膝,並以今後的人生作賭,甘心為人驅使。

“我並無把握。”

“但凡有一線生機,還請王爺一試。”左同嶽重重地將自己的前額抵於坑窪的地面之上,地上的碎石刮傷了他的額頭,他長跪不起,俯身祈求,血液滲入地表,夾雜著不知從哪裡流下來的水光,是淚嗎?

藍君逸內心複雜,繞過跪地的二人,走到穆連榕身邊,道:“你們出去吧。”

曲清塵和左同嶽聞言,這才起身,拍拍身上的碎石和塵土,一同往山洞外走去,坐在洞口照看,確保洞內二人的安全。這一帶經常有飛禽兇獸路過,且頗有靈性,茹毛飲血,不可鬆懈。

曲清塵:“我覺得,我有些自私。”

左同嶽:“我,也是。”

曲清塵:“但我沒有想到左公子會做到如此地步,你喜歡她嗎?”

左同嶽:“說喜歡,太膚淺,她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

曲清塵垂頭:“如果——”

“沒有如果。”他打斷,沒有如果,如果的事情不會發生,只有他有辦法,只有他能做到,即使成功的機率只有一成,連榕一向好運常伴,她一定是那個能夠抓住奇蹟的人。

藍君逸將地上凌亂的衣物拾掇到一邊,露出她慘白的面龐和縮成一團的身軀。

“你呀你,總是帶給我麻煩,可是——”

可是為什麼,我卻沒辦法不管你。

五行皆憂者,百年出一個便算稀奇,藍君逸就是那個稀奇的人。

尋常習武者只會著重訓練一門功法,不求面面俱到,只望精益求精,將一行之力發揮到極致,便是畢生所願。少數天資異稟之人學有餘力,會修習另外一到兩行,但成功者甚少,在主修功法的基礎上再修習其他五行的,自身會有排斥反應,如何將多行功法進行融合便是另一種學問了。

如左同嶽這般的天資,於武學造詣上,也只是堪堪融合了金火二行。

內力所傷,必得內力所愈。連榕為水系內力所傷,且已拖延至攻心之時,需得更加霸道的土火兩行內力共同作用,方能驅水行之患。水火自古不容,以火系內力作引導,連榕體內的寒凌之氣自會主動攻擊,火行之力在穆連榕體內四處貫通,便會讓水行之力跟隨火行的流轉路徑而流轉,最後輔以土行之力,將水行之力徹底掩蓋,方能奏效。

原理方法看起來簡單,但實行起來確是困難重重。

若受普通內傷,體內五行運轉,不多時便能自愈。但若受嚴重內傷,自己體內五行之力不足以與之抗衡時,便需借外力來療養,但卻不能隨意外借,如受金行內傷,需得借木火兩行,若受土行內傷,需借水木兩行。概括來說,若要借力,需得借與其相生相剋的另外兩行。而且自身的道行必須要遠高於傷人者,否則極易被反噬,功力盡毀。江湖上有不少名門徒孫受嚴重內傷之後,長輩散盡功力也無法挽回的比比皆是。

當然,能否治癒,還要看自己所受內傷的嚴重程度和時間長短,一般來說受的傷越輕,發現時間越早,能夠治癒的可能性就越大。而像穆連榕這樣,已經水行攻心的程度,基本上與死人無別。

曲清塵為什麼聲淚俱下細數往事,左同嶽為什麼跪地祈求賭上餘生,但凡有別的法子他們也不會這樣,其實他們都知道這個辦法,卻一開始並不敢說出來,這樣的要求很自私,他們不確定藍君逸會不會甘願冒著被反噬的危險去救她,這樣的代價,並不是每個人都可以承受的。

藍君逸坐在獸皮之上,將穆連榕輕輕扶起,讓她靠在自己的肩上,他的左手握住她的左手,一股火行之力順著她的脈搏,遊走於她的七經八脈。她好像不那麼冷了,神情舒展了些,本能地便向著給與她溫暖的地方靠近,她將頭深深埋進他的懷裡,雙手也不自覺地環繞在他的腰側,慢慢有了意識。

火行之力行至心門處,沒想到卻被一股更加凌厲的水行之力給逼退回來,穆連榕眉頭緊皺,彷彿十分痛苦。藍君逸再探,試了幾次,都是在心門穴處,自己的內力被她體內的凌冽內力給啃食殆盡,心下不禁疑惑。那閣樓上的女子修習的什麼功法,竟能如此霸道。

穆連榕現在如萬箭穿心,悠悠轉醒,她的眼神有一瞬間的迷茫,但當她看清頭頂上的人之後,卻盡力調整自己的表情,不想讓人擔心,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難受和痛苦,她嘴角咧開一個牽強的弧度,儘管笑的比哭的還難看,卻觸動了他的心,讓他有那麼一瞬的心疼。

他出聲道:“穆小姐。”

她艱難地張口:“我,我沒事,不用擔心,別再叫,叫我穆小姐了,怪,怪生分的。”

他依言:“連榕。”

她雙手勾住他的脖子,將他的頭拉下一些,湊到他耳邊,輕聲道:“謝謝你。”

他一愣,沒想到她再次昏迷前說的竟是這句話。火光映襯下,她微笑的臉有些悽美,仿若心無惦念,竟像是訣別。

他身體不由自主地緊緊摟住她,像是有什麼重要的東西就要流逝了,心下空了一塊兒。

他的下巴抵在她的頭上,自嘲一笑:“終究是逃不過。”

他的左手重新搭上她的左手,閉上雙眼,用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道:“我若是從此功力散盡。”

他語氣微頓,接著道:“那便散盡吧。”

整整一天兩夜,山洞門口的兩人不敢去打擾,只能守在此處護他們周全,一刻都不敢鬆懈。洞門口飛禽走獸的屍體早已堆成了小山,不遠處還有不知名的生物隱藏於草木之中,只露出一對發著光的眼珠子,虎視眈眈地盯著這處。

穆連榕睜開雙眼,入眼即是一團毛茸茸的狐裘毛,她抬頭,雙唇卻觸碰到了另一片雙唇,那唇很薄,略有些涼,上面還有因多時未進米糧而出現的死皮。穆連榕嚇地睜大眼睛,滿臉的不可置信,面前的這張臉是那麼熟悉,是她日思夜想的人兒呀,鬼使神差的,她突然伸出小舌,輕輕點在他的唇瓣上,唇太枯燥了,幫他潤一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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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剛做完這個動作就感覺不對勁,太大膽了,你這是在幹什麼,要是被發現那就死定了!她輕聲道:“對,對不起。”而後又細細端詳起這張臉,很少有機會離這麼近看他,他好像很疲憊,臉上倦容未消,輪廓分明,睫毛也很長,眉毛也很齊,鼻子也很挺,嘴巴也很好吃,呸,嘴巴也很好看。簡直360°無死角,不愧是我看上的人,就是完美!

看完了他的臉,穆連榕感慨一聲,這才認真觀察起自己的處境,自己雙手摟著他的腰,雙腿纏繞在他的雙腿上,像個八爪魚一樣,纏在他身上,兩人一同睡在同一個披風之下。披風寬大,他們又抱得這麼緊,蓋住兩人自然是沒什麼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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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竊喜了許久,一點也不想從他身邊離開,便一直維持著這個姿勢偷笑。突然看到他眉頭動了動,立馬裝作睡著了,伏在他的胸口。藍君逸轉醒,用手推了推穆連榕,她這才裝作剛醒一般,露出吃驚的聲色,演技浮誇,像受了輕薄一般,滾到一邊,說道:“這,這是怎麼回事?”

藍君逸不語,偏頭看著她,神情頗為無奈,道:“沒事。”

穆連榕一聽沒事,不依了,走到他身邊拍拍他的肩膀,苦口婆心道:“怎麼會沒事呢?你放心,我穆連榕一向光明磊落,做了便會承認,絕不會翻臉不認人,我一定會對你負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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