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鄭戩的發問,吳夢微微頷首,這些士子們真還不是讀死書的,看問題比較全面。

其實吳夢就是要這樣的結果,大規模的農場化才是出路,分田到戶就是小農意識,不過是一種過渡的政策。

他笑笑答道:“百姓不能耕作,土地荒廢三年須交還朝廷,由朝廷或富豪之家組織大型農場來耕作,諸位看看當今大宋的鄉村,興修水利倘若不是朝廷組織,單門獨戶能成什麼氣候?”

葉清臣又問道:“先生,在下有些懂了,大農場耕作,農具、人力物力皆非小農戶可比,但糧價一跌必然傷農,那小家小戶的百姓如何保證生計?”

吳夢指著窗外道:“諸位不妨在吳山村住上幾天,瞅瞅吳山村民百姓還有幾人願意在地裡刨食。”

鄭戩在吳山村呆的日子最多,瞭解的已經很徹底,說道:“先生,在下常來吳山學堂聽講,眼見村裡的鄉鄰確實已不願種地,皆想去那工坊做工,或是種菜養豬、養雞,可天下間並非所有的鄉村都有如此之多的工坊。”

眾人一聽都頻頻點頭,鄭戩這話說的甚是有理,大宋境內比吳山村更富庶的村莊根本不存在。

吳夢呵呵一笑道:“諸位切莫被大宋當前之現狀迷惑,吳山村能夠有工坊,其他地界為何不能有?

工坊解決一部分百姓的生計,農場又解決一部分百姓的生計,還有商業,現下蘇州商業的繁華諸位都看在眼裡吧,所以農工商三頭並進,切不可偏廢。

所謂無農不穩、無工商不富。當然,現下還是要以農為主,逐步發展。”

眾人給吳夢這番話說的雲裡霧裡,欲待不信,但吳山村和蘇州的事實又擺在面前。

不要說蘇州,就是潤州和長興縣的石炭場和煤球工坊的幫工們也賺了不少工錢,礦場和工坊的住宅四周已經形成了一個商業圈,不少做小生意的百姓也賺了不少錢。

吳夢自身對經濟的才幹有限,他也找不到更好的言辭來解釋,只有讓他們看到事實,便對這個問題下結論道:“諸位不必心存疑慮,公田制暫不可行,在下推行的大農場制和工坊制才是出路,諸位在吳山村可以看到雛形,工坊就不必多說了。

至於農場,丁家有兩千多畝水田,一千多畝旱地,幾個養殖場,院子有兩百來人,諸位不妨去問問這些院子,看看他們的收入是否比工匠為少?”

林石訝異道:“先生,在丁家種田的真和工坊幫工是一樣的工錢?”

智慧和尚代替吳夢答道:“貧僧向來不打誑語,丁家的院子如今可是揚眉吐氣,諸位去問問十里八村的小娘子們,有幾個不願意嫁給丁家的院子?”

張先一直沒有吭聲,此時開腔嘆道:“除了沒有自己的土地,每月工錢不比做工差,且無後顧之憂,先生所言之農場,可能真是大宋農人最好之出路。”

葉清臣展開摺子繼續問道:“先生,我等大概知曉先生的意圖,即是用利益來引導百姓擇業,可先生也知曉這‘利’之一字最是害人,若是日後百姓只認‘利’不論‘義’,久而久之,必將道德淪喪,見利忘義,大宋的江山社稷豈不危矣?”

吳夢心下不由苦笑,又提出這個大難題,後世也未解決好,哪有什麼好的法子,要想社會發展快,用優勝劣汰的叢林法則是最好的法子,可是要保護弱勢群體又缺不了這個“義”字。

王夫子一直默然傾聽未曾發言,此刻聽到這“利、義”之辯頓時來了精神,他“嗯哼”一聲清了清嗓子說道:“老夫與吳先生就這義利之辨曾切磋過,老夫以為,天下當是以‘義’為先最為關鍵,就像吳山村,倘若不是丁員外‘義’待眾鄉鄰,百姓們哪會有富庶之生活,正因為丁員外的‘義’才換來了百姓們和自己的‘利’。”

林石馬上反駁道:“夫子此言差矣,如若丁員外不給眾鄉鄰得‘利’,工坊與農場必不會得到更多的‘利’,這‘義’之一字便無從談起。”

王夫子眼見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居然口口聲聲言利,不禁勃然大怒道:“汝這乳臭未乾的小子,口口聲聲只知道言利,聖賢書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

天下的地主老財多矣,只須盤剝村民亦可得利,可丁員外先講‘義’,未獲利之前就自行降低地租,才有了今日之成就。”

林石笑道:“老夫子莫生氣,小子只是就事論事,夫子剛才所言之丁員外自行降租,頗合‘意欲取之必先予之’,那也是先給百姓‘利’才能為自己帶來更多之‘利’。”

王夫子氣的吹胡子瞪眼睛,暴跳如雷道:“如若丁員外不懂這個‘義’字,斷然不會在‘利’之前景尚未明了之時便降租。

須知此時吳先生還未來到村裡,也並未有工坊和養豬、養雞、漚糞、稻麥複種這些,正是丁員外的‘義’收穫了人心,所以吳先生的技藝一到,當即一呼百應,方有如此收穫。”

林石卻是不信,他問道:“吳先生學問高深,如若不是為了這‘利’之一字,豈會甘願待在吳山村一個小小的學堂內舌耕謀生?”

眾人聞言,半信半疑的齊齊望向吳夢。

吳夢一臉尷尬的笑了笑,摸了摸身邊丁睿的小腦袋道:“林石此言差矣,在下來到吳山村是與這寶貝徒兒有緣,並非為了謀利,某剛來丁府時每月的束脩也就五貫錢。”

王夫子得意衝著林石翹了翹鬍子,林石鼻子一哼,側過頭去。

吳夢在後世經歷過風雨,知道想說服別人接受自己的觀點那是千難萬難,再說林石所言並非毫無道理。

千古難題吳夢哪有這個能力去解決,他不想再糾纏這個問題,於是說道:“在下也甚為糾結,可以說這‘義’和‘利’之辯只怕不是我等學識所能理清的,關於義利之辯在下只有一點小小的見識。“

眾人一聽吳夢要發表自己的觀點了,都豎起耳朵靜聽。

吳夢端起茶碗大大喝了一口茶水,緩緩說道:“既然這義利之辯無法理清,不如暫時擱置爭議,重點放在如何保證這天下百姓不會見利忘義。

諸位應當聽過‘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故朝堂袞袞諸公,當為萬民表率,以身作則,不貪意外之財,不獲腐敗之利,不受商賈之賄,心不動於微利之誘,目不眩於五色之惑,方能帶動天下之良好風氣。

倘若廟堂之上都是腐朽為官,個個貪贓枉法,斯文掃地,民間的‘義’從何而來?天下百姓不會緊盯土豪劣紳之所為,只會看朝廷官員的一言一行,正所謂上樑不正下樑歪,朝堂不靖,天下何以清淨?”

此言一出,眾人齊齊拍手稱好,甚少發言的王嘉言大聲道:“先生此言真是震耳發聵,‘朝堂袞袞諸公,當為萬民表率,以身作則,不貪意外之財,不獲腐敗之利,不受商賈之賄,心不動於微利之誘,目不眩於五色之惑’,此句定然會傳遍天下,當為我等官宦座右銘。”

葉清臣繼續道:“先生,我等還有一個問題,請問先生對‘仁義禮智信’如何看待?”

吳夢想了想道:“諸位,孔聖提出‘仁、義、禮’,孟聖加上了‘智’,漢儒董仲舒演繹為為“仁、義、禮、智、信”,竊以為此五字不但為儒家士子該遵守之戒條,亦是天下人之準則。

仁者,人人心德也。心德就是良心,良心即是天理,乃推己及人意也。所以仁字,發揮老吾老幼吾幼之懷抱,人人為吾,吾為人人,以及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事物為人,而不為己。

義:義者,宜也,則因時制宜,因地制宜,因人制宜之意也。應當做就做,不該做就不做,無偏無私,做事光明磊落,堂堂正正,公公平平,有恩必報,不濫取不義之財物。

禮之一字,後人常將禮誤為祭祀、紅白喜事之禮,所以事神致福。某以為禮乃是人事之儀則也,進退周旋得其體,乃是正人身之法也。長幼有序,處事有規,淫亂不犯,不敗人倫,以正為本。

禮還有重要一環,便是‘法’,作為守禮之人,豈可不尊法紀?竊以為孔聖所言之禮應包括‘法’之範圍,何謂‘法’,律法也,律法乃是保護禮之最後手段,無法無天之人怎會守禮。故某以為天下大治,當禮、法並行,不可偏廢。”

吳夢是拼命往裡面夾帶私貨,而對於“禮”之講究的尊卑避而不談,若是講眾生平等,在古代社會是不現實的,其實後世一樣沒有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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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打量了一下,見這些士子們都是若有所思,並未反駁他的言語,便繼續說道:

“智乃知也,明辨是非曲直,即理智、智慧。智者不惑,明辨是非,智者五識為:博學、審問、慎思、明辨、篤行。既要知聖人之言,也須知天地自然之理、數算及格物之術,方可為天下百姓造福。

信即誠信,是興業之道、治世之道,即是言出由衷,始終不渝,在於言行一致,表裡如一。孔聖曾言‘人而無信,不知其可。民無信不立,寧死必信’,此為至理名言。”

聽完吳夢一番點評,士子們都陷入了沉思,顯然吳夢對“仁義禮智信”與他們昔日所學略有不同。

吳夢不想再糾葛下去,看了看天色說道:“此時天已近正午,我吳山村皆是一日三餐,諸位就留下來用些酒食,學堂裡的炒菜味道可是不錯,烈酒管夠,諸位當開懷痛飲一番。”

幾個士子都是好酒之人,聞言也不客氣,紛紛轟然響應。酒食上桌,色香味俱全,吳夢向士子們介紹炒菜的諸色菜食的特點。

王夫子、智慧和尚、王嘉言輪流上陣勸酒,把諸人喝得酩酊大醉而歸。

林石這個小子先是被灌了個七葷八素,接著與丁睿比試了一番數算,結果輸入了個乾淨徹底,灰溜溜的跟著鄭戩回家,把那拜師之事丟到了天涯海角。

吳夢所不知道的是由於他的影響,將來這幾個士子都成了革新派的主力,此乃後話,暫且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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