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曠的宅院中,一個老父親正在憂愁自家費盡心思養大的水靈白菜。

想起那些不願意想象卻偏偏又按不下去,關鍵還阻攔不了的場景,堂堂陸家家主一陣長吁短嘆。

陸杭本要調侃幾句,卻閉上了嘴巴。

因為他已經感應到了有人正朝著這邊,快步走來。

一個負責看守鴿房的親信匆匆而至,將一個金色小信筒雙手呈給陸運。

陸運連忙雙手再呈給陸杭。

陸杭淡淡道:“你是家主。”

那個親信瞬間驚慌跪地,陸杭笑容冰冷,“按規矩辦事,沒錯。只是當著我的面,你確定不是在挑釁我?”

這位算得上陸家嫡系的親信連忙以頭磕地,砰砰作響,口中不住討饒。

“滾吧!”

陸杭大袖一揮。

逃過一劫的親信,帶著額頭鮮血,連滾帶爬地離去。

陸運也連忙道:“父親,我......”

“連自己兒子都信不過,你是真要我當孤家寡人啊?開啟看吧!”陸杭無語道。

陸運開啟,見到一串密語,這才想起自己沒帶那本破譯的冊子。

正手足無措間,陸杭伸出兩指,從他手中夾起那張小小紙條,看了一眼,閉目對照了一會,一字一句道:“楚、王、叛、荊、楚、失。”

陸運面色劇變,王朝新立,萬物蒸騰日上,沒有誰會想過這等事情。

陸杭閉著眼睛沉吟了許久,將紙條放下,看著兒子,竟然面帶微笑,“莫慌,去了天京,或許能爭個禮部尚書噹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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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河郡,那座被崔家本宅直接圍起的山頭,一個長相俊逸的男子正在兩個人的陪伴下緩步徐行。

男子一身靛藍色長袍,領口和袖口都繡著崔家特有的族印,腰間別著錦帶,懸著玉佩,雖無浮誇佩飾,但一眼望去,就是一派淡淡風溶溶月的富貴景象。

他的身側,稍稍慢他半個身位的,是一個身姿婀娜的女子,長相也稱得上動人。

在這二人的後方,三五步開外,就又是一個愁眉苦臉的中年男子,默默跟著。

當先的男子,名叫崔鶴。

崔家大公子,如今北淵皇后崔雉之弟。

亦是曾經遣人在劍魂福地中算計崔雉之人。

他最近的日子過得頗為瀟灑,很是輕鬆。

原因就是那位一直壓他一頭的姐姐,居然腦袋被門夾了,還夾了很多次那種,居然反出了崔家,跟著一個落魄皇子去了北淵那苦寒之地。

崔雉接下來有什麼際遇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只知道未來崔家的家主,沒跑了。

不僅他知道,他身側和身後的兩人也都知道。

女子名叫蘇錦衣,清河郡內一家實力不俗的山上門派清鳳門的掌門之女。

天資不錯,長相不俗,在清河郡的修行界也素來有一個仙子的名頭。

但這個名頭在崔家叫不響,也不敢叫。

以至於昨夜,崔大公子甚至覺得有些意興闌珊。

好在也沒直接灑下一大把金銀財寶,然後把她一腳蹬回清鳳門,而是依舊帶在了身邊。

蘇仙子似乎也瞧見了一點光亮,今天又重新振作起來。

這番情景,讓二人身後那個愁眉苦臉的中年男人面色愈發愁苦起來。

在蘇仙子心中,她願意屢敗屢戰,但這個崔大公子的護衛卻明白,這是一場註定的屢戰屢敗。

崔鶴笑著道:“蘇姑娘,前方有座亭子,我們去歇會兒吧。”

蘇錦衣甜甜一笑,聲音如黃鶯初啼,“好。”

山間多涼亭,崔鶴他們歇腳的這座就在山腳。

這個亭中並無石桌石凳,而是在柱子之間連有三張條凳。

崔鶴自然居中而坐,蘇錦衣下意識

地就要坐到另一根條凳上,忽然心中一動,迎上了崔鶴似笑非笑的眼神。

把心一橫,和崔鶴並肩坐下。

崔鶴自然而然地將手張開,攬住她的肩頭。

蘇錦衣渾身一僵,雖說昨夜,但是此刻亭中可還有旁人。

中年男子護衛眼觀鼻鼻觀心,活似一座雕像,面無表情。

蘇錦衣想起昨夜自己看著床單上的梅花,又瞧見崔鶴那有些冷淡的神色時那種屈辱和悲痛,

然後又想起崔鶴起身離去之後,漸漸升起最終將自己淹沒的後悔。

僵硬的脊背便悄悄軟了下來,整個人癱軟斜倚在了崔鶴的肩頭。

愁苦中年人依舊定如石雕,但心頭卻悄悄一嘆。

崔鶴嘴角一翹,心中一片冰冷。

手中的溫熱觸感對他沒有什麼干擾,他只是抬起頭,透過厚重的山體,想要瞧見那山腰之上的風光。

那是他從未瞧過的光景。

若只是這般倒也罷了,卻有個女人就能肆無忌憚地想去就去。

即使那個女人是他的親姐姐,扭曲的嫉妒也讓他心生憤恨。

不過無妨,那兒遲早是屬於自己的,一步步慢慢來。

就像這些為了點權勢和銀錢就變得了無生趣的仙子,若不是看著她背後那點勢力,自己何苦忍著噁心在這兒做戲?

既然自己都這麼努力了,不當個家主,說得過去嗎?

這般想著,崔鶴的手忽然下探,握住了一處柔軟,亭中響起一聲柔膩的輕呼。

若無其他事情,崔賜是很不願登山的。

在山下,他是威嚴的崔家家主,說一不二,威風八面。

但上了這個山,他就只是父親的蠢兒子,只是戰戰兢兢聽候父親指令的傀儡。

這還不是讓崔賜最憋屈的,一個成熟的大人物,尤其應該學會拋棄一些不必要的情緒。

真正令崔賜憋屈的是,每每他父親說的都是對的。

這令他的那些痛苦,那些憋悶,就只能更加痛苦,更加憋悶了。

好在今天不是去談事的,只是去道別的。

明日,他就將啟程去往天京城,完成六族與朝廷深入合作的關鍵一環。

崔炎只穿著一件薄薄的單衣,與這本就清涼的山間,和厚重的秋色,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正捧著本書緩緩翻動的他抬眼看了下緩步登山的兒子,罷了,最近心情大好,一會兒就少罵他幾句吧。

他主動朝一旁的座位努了努嘴,示意崔賜在那坐下。

崔賜悄悄看著父親容光煥發的臉,和那根本沒想過掩飾的開心,心中瞭然。

事實上,在幾天前收到來自北邊的情報後,自己也偷偷在房間裡一個人笑呵呵地喝了一晚上的酒。

但崔賜明白,對自己的父親而言,他為雉兒的際遇高興,不假。

可為了崔家多出一條天大的後路而高興,或許才是最主要的。

否則也不會嚴令自己封鎖消息,不讓其餘族人知曉。

甚至他都可以想象到,父親並不會在那邊投入太多,涉及到皇權的事,總歸還是多有風險。

其興也勃,其亡也忽。

烈火烹油,繁花著錦,好,但不長久,並不是如崔家這般豪族所追逐之事。

這麼一想,他莫名其妙地有些心疼自己的女兒。

崔炎放下書,看著崔賜,“要走了?”

“恩,特來跟父親告個別。聆聽一下父親的教誨。”

崔炎笑了笑,雖然笑得很淺,但終究是笑了,這讓崔賜居然生出了些受寵若驚的感覺。

“去了朝廷就好好幹,別丟了崔家和六族的臉面就成。至於旁的,兵部那一堆別去碰就好了。”

崔賜點點頭,這點他也想到了,兵部的確是如今的自己是最不能碰的。

兩人又扯了幾句,崔賜告辭離去。

此番沒捱罵,沒下跪,崔賜心滿意足。

不過很快,他又快步跑了回來。

手中握著一張紙條,氣喘吁吁地放在崔炎的案頭。

崔炎眉毛一皺,看來是給這小子好臉色了,一下子就沒個正行了!

崔賜顧不得那麼多,手指點著桌上的紙條,艱難地開口道:“父......看......大事了!”

崔炎拿過紙條,面色登時一變。

楚王叛了?!

他很清楚,楚王的叛亂論聲勢定然不如北淵的南侵,但危害,可著實不小,甚至猶有過之。

八王拱衛四方,皇權居中制衡,這是大端的立國之根基。

一人叛了,會讓陛下覺得是這個制度出了問題,還是人出了問題?

人出了問題好辦,解決人就好。

可若是制度出了問題......

這種動搖一國之根基的事,成與不成,這個王朝,都將迎來劇變。

崔賜已經捋順了氣,“父親,我們該怎麼辦?”

崔炎沉聲道:“如今訊息太少,難以判斷,你吩咐下去,讓捕風臺的人立刻蒐集關於此事的一切訊息,不論大小,只要有關,直接整理後送到我的案頭。”

捕風臺,崔家情報機構,取捕風捉影之意。

“你照常去天京城,在此期間,一切如常。楚王的叛亂或許成不了事,但這個朝廷會有大變。隨時保持跟本宅的密切聯系。”

崔賜連忙應下,就要離去。

“等等。”崔炎叫住了一臉愕然的崔賜,“崔鶴你打算怎麼辦?”

崔賜頓時支吾起來,“這個鶴兒......如今......嗯......理所當然。”

崔炎冷冷打斷,“這麼多年,他什麼德行你還不清楚?華而不實,金玉其外,若非有崔家嫡傳做靠山,早被人打死不知道多少回了。但凡他能有一點出息,我能都把希望寄託在雉兒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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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賜囁嚅道:“可是......”

“若是沒有這回事也就罷了,不過是個志大才疏的蠢貨,身在了崔家,該他享福一輩子。”崔炎神色嚴肅,“可既然這事發生了,未來變故太多,稍有不慎崔家都有傾覆之虞,這樣的隱患,儘早解決。”

他看著崔賜為難的神色,語氣重新變得如曾經一般冰冷,“若是連枕邊風都招架不住,你這個家主我也不是不能換。”

崔賜再無半分猶豫,連忙點頭應下。

崔炎獨坐在涼亭中,兩個護衛無聲出現。

依舊如先前一般,背對涼亭,目不斜視。

崔炎喚了一聲,其中一人走進,“你親自去一趟楚國,把情況摸清楚,不論結果如何,七日內必須迴轉。”

男子沒有任何猶豫領命而去。

崔炎默默坐著,閉目盤算。

許久之後,卻望著東南方向,輕哼一聲,“陸老兒,如今我可是有了一條退路,你呢?還把希望寄託在那個東躲西藏的少年身上?”

鎮江陸家本家,陸運已經啟程赴京,陸杭默默坐在自己的院子裡,同樣下達了搜集情報的指令。

不到兩個時辰,就有了訊息送來,只是這訊息與楚王無關。

訊息來自西北。

陸杭眉頭緊緊皺起,斜靠椅背,右手食指和中指有節奏地輪流敲擊著桌面。

忽然,他似乎想到了什麼,心念一動,從方寸物中取出一張地形圖來,在桌面上鋪開。

片刻過後,他站起身來,走到院子外的露臺前,雙手負後,望向遠方。

露臺不遠處正閉目小憩的麻雀,被一陣爽朗豪邁的大笑聲,驚得在空中胡亂撲騰。

過得一會兒,陸杭返回小院,輕輕拉響了一個鈴鐺。

立刻便有心腹族人快步前來。

“告訴家主,兩年內,想盡一切辦法,坐上禮部尚書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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