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秋。

鎮大院裡的旗杆上,國旗在半旗位置迎風招展。

曹安堂站在大街上,仰頭看看國旗,低頭沉默肅立。

斷斷續續的,有人路過,看到曹安堂的樣子,誰也不說話,就是同樣原地停下沉默站立。

有來的,有走的,走了之後,又有來的。

天還是那個晴朗的天,但所有人的心情都好似風雲變幻。

儘管已經過去了半個多月,可大家還是不太敢相信那麼沉重的訊息。

曹安堂也記不清自己在那站了多久,收拾好心情,邁步朝鎮大院裡面走,手裡拿著的是這個月的自我情況報告。

剛一進大院門,就聽值班室那邊傳來呼喊。

“曹支書,不用往裡進了,楚主任今天去縣裡開會了。”

“開會了?”

曹安堂愣了愣,轉頭往值班室這邊走兩步。

“那老劉同志,能麻煩你個事不?”

“啥麻煩不麻煩的,曹支書你說就行。”

“能幫我查查兩個人嗎,看看有沒有他們的來信。”

“叫啥名?”

“劉果生,秦葉眉。”

原本已經要回頭去收發件箱子裡找找看的老劉,一聽這兩個名字,動作頓時停了。

“這倆不是你大隊裡出去的,去災區的嗎?”

“沒錯沒錯,就是他倆。咋?有信?”

“沒有,曹支書你也不想想這才過去多長時間啊,那邊能有信嗎。不過,你放心,一有信那肯定是好信。我可聽縣裡開會講精神了,支援災區的那以後是要發獎狀還給安排工作的。”

老劉有話都是儘量揀好聽的說。

曹安堂嘆口氣。

再好聽的話,那也比不上人回來,來得實在啊。

白來一趟,默默轉身往回走。

誰知,剛一轉身,就聽見叮鈴噹啷幾聲響,

順勢扭頭看過去,就瞧見西邊那排辦公室的門敞開著,一群人大包小行李的,好似搬家一樣匆匆忙忙裝東西上車。

曹安堂愣愣的看著,那邊有人瞧見了他,隔著老遠抬手往這一指。

“看什麼看,閃一邊去,別想著刺探革命工作情報!”

曹安堂忍不住皺皺眉頭。

老劉趕緊跑出來,拉著他往大院門外走。

“曹支書,別看了。”

“不是,老劉,那幫人怎麼個情況。”

“不知道,也別問,反正是沒他們的好日子過了。還有個事,你可別說是我告訴你的,楚主任這些天也有些魂不守舍的,什麼事都不管了,一來上班就寫東西。好像還是寫檢討書。”

老劉搞得神秘兮兮。

恰在這時,一輛小汽車從遠處開過來,車在門前停下,楚秀打開門下車,直奔曹安堂這裡。

老劉嚇得趕緊貼到牆根底下。

曹安堂面無表情,抬手就把那份自我情況報告遞了過去。

楚秀的腳步因此停住,看了眼紙上的內容,趕緊抬手虛壓。

“安堂同志,誤會了。從今往後,這些報告你就不用寫了,也不用每個月往這來彙報了。”

“什麼意思?”

曹安堂看著楚秀,總覺得這傢伙的態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轉彎,這裡面肯定有事。

楚秀尷尬地摸摸鼻尖,拉著曹安堂往邊上多走了幾步,壓低聲音道:“安堂同志,是這樣。縣裡下指示了,國慶之後就要開始對各鎮過去十到二十年的各項工作進行一個認真梳理,還要找部分在群眾中聲望比較高的同志瞭解情況。你看,安堂同志你這些年在祝口大隊的工作勤勤懇懇。要是什麼時候縣裡來人找到你,問起來我的情況時,是不是……”

話說到這,楚秀不停地眼神示意。

曹安堂微微皺了皺眉頭,就那麼定定地看回來。

楚秀咬咬牙,再次壓低聲音道:“安堂同志,我這麼說吧,你家大兒子年紀也不小了吧。天天留在村裡沒啥大出息。我想著,你安堂同志教育出來的兒子肯定不差。正好鎮上有幾個文員空崗。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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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安堂聽到這,二話不說,扭頭就走。

“哎,安堂同志,你……”

楚秀招了招手,曹安堂離開的腳步更快。

他沒辦法,只能是悶頭轉身。

進了大院,一抬頭就看到西邊幾間辦公室好似搬家一樣的場景,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你們幹什麼呢?都把東西給我放下!”

訓斥的聲音傳揚了好遠。

曹安堂沒聽到,他也不想聽到。

雖已年近半百,但騎起來那輛老破腳踏車的動作,還是一如既往的輕快。

一路奔向家的方向。

十幾年來,沒有絲毫變化的祝口村,秋收時節卻顯得冷冷清清。

腳踏車到了生產社門前,曹安堂本沒想著停下的,誰知,生產社裡跑出來一人,朝他使勁揮手。

“大叔,快來,快來!”

曹安堂不明所以,放好了腳踏車過去。

時語蕙拉著他的手就往裡面走,進了耳房,屋內還有徐宗鑫。

曹安堂來不及打招呼,就看到時語蕙朝他手裡塞了一封信。

“大叔,何伯伯給我來信了。你快看看。”

曹安堂順勢低頭看過去,一個字一個字地讀下來,內心就像是翻江倒海一般。

一封信看完,他猛的抬頭。

“小蕙,你要去美國?”

“嗯!我小姨前段時間回國了,好不容易聯絡到的何伯伯。何伯伯說,正在處理我爹的那些問題。如果一切順利的話,我很快就能去跟著我小姨一起走了。”

時語蕙說的是自己的事。

可曹安堂想得卻更多。

他的手有些顫抖,之前對楚秀表現的懷疑,在這一刻逐漸消散。

直到一隻小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才猛的抬頭,這一眼,竟看到時語蕙牢牢抱緊了徐宗鑫的手臂。

“大叔,我有個請求。我走的時候,想帶著宗鑫一起,希望你同意。”

“你要和徐宗鑫一起去美國?”

曹安堂更加震驚。

徐宗鑫則是滿臉的憂傷,默默低下頭,輕聲道:“曹支書,對不起,當年我來的時候,立志是要改變整個祝口村。可這麼多年了,這裡還是這樣。我……”

“不!徐同學,你記住,你是祝口村的人,你改變了,那就是我們村改變了。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我等你,達!”

說完這句話,曹安堂仰頭大笑著將那封信放在桌子上。

轉身出門,就站在生產社的門前臺階上,仰起頭來。

“天晴了。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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