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堂文驚魂未定地看著楊鶴汀,“楊先生稍安勿躁,慢慢說來!”

“堂文兄!”楊鶴汀咬緊了牙關,看向張堂文,“我以太古公司角度推演,你且來算算獲利幾何!”

張堂文慌忙正坐以待,楊鶴汀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平復了一下心情緩緩說道:“我以華人買辦為棋子佈局,深入內陸,尋棉花源頭!我大清產棉之地,西北、關東戰亂頻頻,不計!西南、東南陰雨綿綿,不易種植,不計!唯有中原了,直隸、山東、河南、山陝、兩淮。先前說過,今年年收欠豐,而你們手中保有三省兩道的收棉合同,也就是說你們定然握有至少三分之一的貨源!”

張堂文微微頷首,這個量,只會多不會少,因為山陝棉區分散不易收攬,安徽今年連連陰雨,不絕收就是好的!唯有直隸、山東、河南有大片棉區,且未受大災!

量大也就意味著收花所需的錢更多了,也不知道張堂昌與棉田主籤合同時,有無約定定量多少。

若是沒有定量,那可真是要一口吃個胖子了。

楊鶴汀卻沒有心情揣測張堂文現在心中所想,他繼續著自己的推演,“假定,我手上不只一個廖啟德,而是三個、四個,我要一次掌控今年全國的棉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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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堂文的眼皮猛然一跳,抬眼看向楊鶴汀。

“我以低價棉封鎖供貨渠道,江南紗廠若無遠見,定然與我欠下長期供貨合同!致使你等手上的收花合同變成燙手的山芋,我再曲意逢迎以正價或略高的價格收購,成功控制大清今年的棉花,也就是說,我拿到了議價權、定價權!同時也拿到了唯一的貨源!”

張堂文的眼皮劇烈的挑動起來,他似乎有點明白楊鶴汀到底想說什麼了。

“然後,我撕毀低價供棉協議!”楊鶴汀緩緩地轉臉看向張堂文,“江南各大紗廠進貨無門,以高價向我求購,我以高價售出,獲利頗豐!然後...”

楊鶴汀暗暗提了一口氣,緩了緩情緒,“江南廠吃進高價原棉,今年棉紗價格必然水漲船高,隨之而來,布匹、棉服也定然坐地起價。而這時...”

楊鶴汀看向張堂文,臉色漸漸嚴峻起來,“我手中棉紗、布匹以平價出售,衝擊成品市場!江南各大紗廠必然遭到重創,輕則傷筋動骨,重則崩潰倒閉!江南廠,本就是官辦,由洋務派大臣一力支援,此番大敗,朝廷破財無算,洋務派再無權柄,我...獨佔棉花成品市場,若接下再遇災年,或許,我就可以把持原棉、棉紗、布匹三大行業!一手掐住大清民生的半邊喉嚨!”

楊鶴汀一臉凝重地看向張堂文,“張老闆!”

“唔?”

“如我所言,敢問,獲利幾何?”

“獲利...無算!”

楊鶴汀失神地癱坐到座位上,直愣愣地看向張堂文,許久,才輕聲說道:“堂文兄...”

“嗯?”

“太兇險了!”

“是!”

楊鶴汀與張堂文默默地坐在茶座的兩邊,相視無言。

窗外,漸漸傳來了一陣打更聲,也不知驚到了誰家的狗,引起了一連串刺耳的吠叫。

許久之後,楊鶴汀緩緩抬起頭,望向張堂文,“堂文兄...”

張堂文從沉思中醒來,看向楊鶴汀,“楊先生...我知道,這收棉合同...賣不得!”

楊鶴汀的眼神中閃過一絲火光,他緩緩地起身抱拳,鄭重地朝著張堂文躬下了身子,“堂文兄此舉,楊鶴汀,感激涕零!”

張堂文連忙起身還禮,“楊先生過譽了。”

“堂文兄!”楊鶴汀緩緩抬起頭,一臉激昂地看著張堂文,“九州飄搖,外敵環伺,救國之路坎坷難料,吾等雖捨命進取,啟民智,奮發圖強。但是,國之根本,卻在實業!李中堂雖是狗尾續貂,替蠻夷續命,然則其所興洋務,實是利國利民之舉。江南各廠籌備經年,所投無算,用工數十萬,所產棉紗供應全國,實是護民生豐國庫的重器!若是一朝傾倒,以當今朝廷之力,定然無以為援!則,前功盡棄啊!”

“思源明白!”張堂文重重地點了點頭,“正是如此,這合同才更不能轉手他人!”

楊鶴汀再次深躬了一下,“但,以廖啟德此舉看來,恐怕堂文兄,難免要受損了!”

“眼看便要到收花期了,廖啟德步步緊逼,手上生棉只能轉運囤積了。這一屯一運,便是損耗和成本的增加啊!”張堂文無奈地搖了搖頭,拿起桌上的茶盞便一飲而盡。

茶,早已涼了,喝下去卻一點反應都沒有,反倒是內心中的陰涼激得張堂文不自覺地打了個冷顫。

楊鶴汀默默地將水壺放到一旁的碳爐上,“以堂文兄手上的數量,恐怕不是個小數目。”

“唔?是!如此算下來,僅收棉所需的錢財,便要耗光我半輩子的積蓄!”

已是入夏了,張堂文卻忽然覺得手腳冰涼,不自覺地將雙手靠向碳爐。

來見楊鶴汀,張堂文字以為自己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他深知廖啟德的目標絕對不像看上去那麼簡單,但,始終沒有想到,會是如此一個令人瞠目結舌的謀劃。

楊鶴汀看著張堂文,心中也是一陣嘆息。這麼大的一樁生意,若是不去考慮什麼家國大義,別說虧了,略有盈餘都是可以的。

但張堂文不會的,他,應該不會的。

“堂文兄,以廖啟德...不,以太古公司這般籌劃,在你手中的收棉合同未交之前,江南廠的低價棉便不會斷供,但依我看,洋人的根性還是商人,低價棉這等賠錢生意,未必會堅持多久!”

張堂文苦笑著抬起頭,看了楊鶴汀一眼,“楊先生就不必寬慰我了,你我都知道,以我這等小商賈與太古洋行抗衡,豈不是以卵擊石?”

楊鶴汀的眉梢微微挑動了一下,“那堂文兄作何打算?”

“我是西商!”張堂文笑了笑,揉了揉有些酸楚的膝蓋,“西商講究同船同渡,以張某人些許薄面,去會館化緣,興許還有些辦法。”

“堂文兄,此非借貸,而是飛蛾撲火,你是在請別人與你一道舍財!”

“是啊!都是行商,精明都算到骨子裡了!”張堂文無奈地慘笑了一下,看向楊鶴汀,“但是,總歸要試試的,不過楊先生請放心,思源以祖宗之名起誓,無論如何,這合同,落不到廖啟德和洋人手上!”

“堂文兄!”

“楊先生!”

屋頂上掛的煤油燈似乎有些燃盡了,燈光忽暗忽明,映照的兩人的身影都有些閃爍了。

夜,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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