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祥安為張堂文召集的飯局上,心猿意馬的張堂文強撐著笑臉與南陽城裡的糧行巨賈們交杯換盞,折騰了一晚上只能說勉強混了個臉熟。

就連先前與王祥安訂下的套路都完全沒有施展。

酒終人散之後,王祥安站在張堂文的身側,望著漸漸走遠的糧商,若有所思地看了張堂文一眼,“張老闆,始終不在狀態啊?”

“唔?啊!不恭的很!”張堂文一臉歉意地朝著王祥安拱了拱手,“實在是家中突發了棘手的事,一時間擾得我真是心神不寧的!”

王祥安眯著眼睛看了看張堂文,微微一笑,“原來如此,張老闆,以我與你的交情,你大可直說無妨的。既然張老闆此番來是另有所尋,那王某就先告辭了,若有需要,派人知會一聲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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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堂文微微一愣,連忙躬身施禮,“實在是不恭的很...”

“唉...”王祥安伸手擺了擺,“你我相交十餘年,你的脾性我是知道的,既然約下日子,你是定然不會失約的!但能讓你魂不守舍的事,定然是碰到了繞不過去的檻了!至於你想見誰,王某不知道,但有需要,你言一聲便可!”

張堂文訕笑著恭送王祥安離開,也不知是酒水在腹中做起了怪,還是這天真的越發暖意,居然渾身燥熱起來。

正如王祥安所說,張堂文此番來南陽,一是不辜負相約的日期,二來,真的是想尋人解解惑。

但他一直在猶豫,這個人,到底該不該找呢?

論眼界,論品行,論才學,混跡商界的張堂文都尋不出一個人可以超越他的,但每一次見到他,張堂文都是心中隱隱的會萌發出一絲不安。

張堂文昂頭看了看頭頂上這片月朗星稀的天空,不由想起了張家老爺子先前曾在這樣一個夜晚,與他在西花園的一番長談。

張堂文、張堂昌兩兄弟,堂是輩分,文、昌二字卻是張家老爺子給點的。

雖說張家先祖就曾明訓過,張家子孫不可入公門,但是卻並不攔著子孫向學。而張家後世,也是秉承了家訓,向學卻不入公門。

到了乾隆年間,提攜整個張家抬旗的的乃是一個旁支近親,還是在西北立的軍功,但好日子沒過幾天,就因為開罪上級,出兵時被派往了死地。

自此之後,張家人愈發不向仕途而去,連向學的風氣都要漸漸地忘卻了。到了張家老爺子這代,老爺子在商路上吃了幾次讀書人下的絆子,加之有感世道變化太快,這才立誓要讓張家後世子孫讀書開悟放開眼界,免得吃這些暗虧。

文、昌,便是張家老爺子對兩個兒子的希冀。

但是,老爺子臨終前,在榻前緊緊握住張堂文的手再三叮囑,“我張家子孫福廕延綿,但後世子侄還是儘量離公門、離官宦遠一些,讀書,夠自己眼界開闊便好,但是書讀多了,心就野了,就收不住了。張家陰宅旺子孫興財運,但是,財大傷身,凡事還是要多考慮考慮!”

張堂文每每想起老爺子的話,都是一陣心悸。他並不是擔心張春福讀書多了心野,而是一看到那個人,他都會隱隱約約地感覺到,他身上散發出的能量,正是張家祖輩們擔心的東西。

一種充滿了顛覆、不安於現狀而且亢奮激昂的情緒。

張堂文無數次的捫心自問,他擔心的,倒底是張春福,還是,他自己呢?

心往之,卻不能,張堂文覺得自己的內心矛盾極了。

想去促膝長談,卻又怕泥足深陷,想要循規解惑,卻擔心無法自拔。

張堂文深深地嘆息了一下,夜深了,太晚了,過了今日再說吧。

張堂文回身走向自己的馬車,轉頭之際,遠處市集上一個熟悉的身影映入眼簾,很快那個身影似乎也發現了他。

真真是巧了。

“張老闆!”

“楊先生!”

“這麼巧啊?”

“巧...不,在下...是專程來找楊先生的!”

楊鶴汀笑了笑,將手中的兩沓宣紙整理好,回頭張望了一下,“既是如此,想必張老闆一定有什麼要緊事,那...我們就去書院街口吧,尋個茶肆。”

“唔!”張堂文應了一聲,便請楊鶴汀上了馬車。

楊鶴汀上馬車時,暗暗朝著身後使了個眼色,張堂文心頭一驚,順著他的眼神向後看去,果然見到兩個神色慌張的人在看向這邊。

張堂文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上車後拍了拍車頭的肩,“去書院街,要快,走人多的地方!”

張堂文的馬車疾駛在道上,很快,後面緊追的兩人已經被甩開了距離,轉過兩條街,到了書院街口,張堂文與楊鶴汀下了車,張堂文又衝著車馬說道:“向前,緩緩地走,回會館等我,無論誰問起,只說老爺和朋友夜遊去了!”

車頭應了一聲,便駕車遠去了。

張堂文與楊鶴汀四下回望了一眼,便去了街口的一家兩層木閣樓的茶肆。

楊鶴汀尋了處靠窗的座位,半掩上窗紗,這才松了一口氣。

“楊先生這是...”

“堂文兄見諒,鶴汀已經被人盯了兩天,本來不妨事的,今日碰見堂文兄在,怕讓他們又疑到你身上,便索性甩開算了!”

“何事至於如此?”

“謝老道的人吧?也許是文策的人,應該是疑心我與先前的火器販子有關係。”

張堂文皺了皺眉,猶豫了再三,才緩緩問道:“當真沒有關係麼?”

楊鶴汀也是愣了一下神,輕笑道:“堂文兄與我相交時候不長,卻是推心置腹深談過的,當知鶴汀雖是有想法有抱負的人,卻並非為非作歹之徒!成功之路蜿蜒艱難,行路之法也各有不同。我等同僚雖然為了同一個目標而奮鬥,而努力,但,文武相濟方為正法!”

“這麼說...”

“楊某,就是個動嘴皮子的!”

張堂文心中莫名其妙的產生了一絲安穩的感覺,他緩緩地松了一口氣,看向楊鶴汀手中的兩沓宣紙,卻似乎是有墨跡一般。

楊鶴汀笑了笑,一邊回道:“偶爾一些習作,想著尋個地方裝裱一下的!”一邊將那兩沓宣紙倒扣在桌上,起身為張堂文倒了一盞茶。

習作?既是習作,何必倒扣。

裝裱?那這兩沓紙,未免太多了。

張堂文默默地抿了一下嘴。

窗外樓下,那兩個神色慌張的人左顧右盼地奔走而來,四下張望了片刻,漸漸消失在東邊的小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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