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二年的春天,倒春寒持續的時間尤為長了些。

都已經是三月初了,張堂文身上的大氅都還脫不下來,雖是不再飄雪花,這淅淅瀝瀝的小雨卻是下一陣子,停一陣子,已經好多天沒見過太陽了。

張堂文坐在夏老三的攤子前,雖是有帆布在頭上擋了雨水,這穿堂風卻仍是把張堂文颳得臉上一陣冷峻。

夏老三這掛麵鋪,就開在靠近南關沒多遠的地方,也算是個主道輔路交匯的地方,兩間門面共用一個院子,剛好方便了夏老三和楊翠英一個賣豆腐一個賣掛麵。

只是如今楊翠英有了身子,已是顯了懷,豆腐攤只能先擱置了,夏老三索性把另外一個鋪面改成了麵館,學著新野臊子面的套路一邊賣著掛麵一邊賣著臊子面。

夏老三站在門市裡,看著外面張堂文,小聲喊道:“老爺!老爺!進屋坐吧,楊先生知道地方,他來吃過好幾次了!”

“我知道...我迎迎他!”

張堂文縮著脖子,眺望著遠處,那個期待的身影終於躍入了眼簾。

張堂文拉著楊鶴汀進了屋子,這陰雨天,屋裡一個客人都沒有,反倒是趁了三人此時的心意,夏老三燙了三碗面,洗了一把大蔥,關了鋪面便也坐了過來。

三人趁著湯熱,趕緊先吸溜了一口暖和暖和。

“老三,你這手藝...見長啊!”

“這還是沾著老爺你哩光了!”夏老三憨笑了一下,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我?”張堂文也是一愣,笑盈盈地看了楊鶴汀一眼,“我又不入灶房,怎麼是沾了我的光呢?”

“老爺是貴人多忘事,俺當初挑擔讓人搶了,你請俺吃的那一回面,我一個人吃了三碗,你哩,我哩,四兒哩,都讓俺吃了!”

張堂文一想,一拍巴掌,“是了!我給這茬忘了!”

“所以說俺還是沾著老爺光了,俺也不會煮麵,俺就是照著當年那感覺做哩,吃過哩人都說中!”

張堂文笑盈盈地審視著夏老三,“就過個年,你這口音可就又恢復當年的味兒了!”張堂文指著夏老三,看向楊鶴汀,“我當年第一次見老三兄弟的時候,他就這口音,地道的南陽腔!”

夏老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這兒都是做哩四鄰生意,說多了就順過來了...”

“老三這面,我吃的比你多!”楊鶴汀挑起一筷頭面,湊著碗邊吸溜了一口湯汁一起扒拉進嘴裡,“味兒夠重,香!還管飽!”

“楊先生飯量小,每次來都讓俺面量減半哩!其實要不是那臊子太鹹,我就淨給楊先生吃臊子了,他太瘦了,得多吃點肉!”

楊鶴汀抿著嘴一笑,取了懷中的方巾擦了擦嘴邊的牛油,“我是天生克化不動這些,這段時間又在學歧黃之術,飲食上面控制的多些,你們吃啊...”

張堂文也是勾著頭,扒拉了兩口麵條,楊翠英卻是挺著肚子,捧著個盤子進來了,“老三!兩位老爺來了你就下碗麵,還坐一塊兒吃了!沒出息!”

夏老三趕緊站起來接了盤子,盤子卻是一盤金黃的香椿芽炒雞蛋,聞起來滿屋飄香。

張堂文看著夏老三扶著楊翠英坐下,不禁笑道:“娶妻當如翠英,上得廳堂下得廚房,老三,你是有福氣的人啊!”

夏老三卻是只知道抿著嘴偷笑,楊翠英也是臉一紅,“老爺誇我,你就知道傻笑,都不知道先謝老爺!”

夏老三撓了撓頭,衝著楊翠英擠了擠眼睛,“老爺知道我,沒事!”

張堂文也是笑了笑,“我們這一來,又得讓你們破費了,這一盤時令的香椿芽,這麼多雞蛋,老三得賣多少掛麵啊...”

“咦!老爺不知道,我現在這掛麵,要哩人可多了,南陽好幾個大酒樓都是拿哩我的掛麵,除了他們的面,散客的掛麵我都不稀得做!”

“呦!老三口氣大了啊!”張堂文和楊鶴汀相視一笑,端起桌上的茶杯,“以茶代酒,先賀老三兄弟生意興隆,再謝翠英勞苦功高!幹!”

眾人碰了杯,又說笑了一番,張堂文才看著楊鶴汀,問了今次的正題,“楊先生...玥娥如今與我通訊中,只提春福,卻不言及她如今的情況,我再三詢問,卻只一句‘吾身甚安’。飛聲先生如今也在開封府,不知楊先生可從你倆人的書函中,瞭解到玥娥的近況麼?”

楊鶴汀顯然沒猜到張堂文這次來見他,卻是問了這個問題。

楊鶴汀緩緩放下筷子,看著張堂文,“錢夫人...如今在羅飛聲那裡...共事。”

“共事?做什麼?”

“辦報紙...民立報,開封民立報!”

張堂文的神色稍稍放鬆了一些,笑著抿了抿嘴,“辦報紙嘛...還好...還好...”

“堂文兄,飛聲與書信中提過,說錢夫人去開封府,是與你商量過的...”

“呃,是...商量過,商量過,辦報紙嘛,玥娥的才情,你也是知道的...”

楊鶴汀認真地打量著張堂文的面色,他猶豫了一下,輕聲說道:“堂文兄看來是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什麼?”

“開封民立報,是我們國民黨河南黨支部機關報,將是我們黨為民發聲的喉舌,原定於年後發刊,因為張鎮芳再三阻攔,已經拖延至今了。”

張堂文的笑容彷彿凝固了片刻,才緩緩收起,“沒事兒,又不是打打殺殺,辦報紙嘛...大清朝的時候,也不過是查抄停刊的事兒,如今都民國了,民主共和嘛...能有多大事兒!”

楊鶴汀默默地看著張堂文,他一眼就能看出此時的張堂文,其實已經暗暗地驚慌了,他微微地笑了笑,寬慰道:“不過堂文兄放心,如今羅飛聲已經是河南省臨時議會議員,我的摯友張嘉謀是副議長,如今臨時議會一百二十八系,我黨會員佔席七十三位。張鎮芳也好,袁世凱也好,未必敢輕舉妄動...”

張堂文笑著點了點頭,挑著面的筷子卻是只見攪動,不見送到嘴邊。

看著張堂文的這副模樣,楊鶴汀還是默默地把後面一段話咽了回去,因為若是張堂文知道了這一切,只怕,真會夜不能寐的。

自民國二年,張鎮芳接受袁世凱任命,兼任河南省民政長之後,由張嘉謀、羅飛聲、錢玥娥等人暗中推動的一連串針對張鎮芳的彈劾案,已經由省議會提請到了北京參議院。

然而,國民黨籍議員佔據半數以上席位的參議院和眾議院,卻不由分說的拒絕了彈劾申請。

這也意味著,縱使進步黨人掌握了國會的多數票權,依然無可奈何袁世凱緊握在手中的大權。

中華大地上的民主共和,愈發舉步維艱。

拐點,就在民國二年三月二十日那一天,一個永遠被歷史銘記的日子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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領導國民黨在國會大選中獲得全面勝利,正在著手準備以黨首身份組織內閣的國民黨黨魁宋教仁,被刺殺於上海滬寧車站,並與兩日後不治身亡,終年三十一歲。

南北對立的緊張氣氛,再一次被推向了頂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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