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老三躺在床上,仰望著掛滿蛛網的屋簷,窗外是不是傳來一兩聲蛐蛐孱弱的鳴叫。

剛辦完事有些倦意,已經眼看著要進夢莊了,躺在臂彎裡的楊翠英又把臉貼過來,小聲說道:“老三,要不咱們搬城裡去吧?”

“嗯?”老三迷迷瞪瞪地撐開了雙眼,“咱們不就在城裡麼?”

“哎呀不是這裡...我是說,咱們搬到南陽城吧?”

夏老三迷瞪著眼看了楊翠英一眼,“怎麼?張老爺這裡,有人說什麼了?”

“沒有,張家人對我一直都很好,都把我當主子敬著,對你也好的很,張老爺對你更是沒得說,但是老三,你得知道,咱們畢竟不是正經八百的主子。你我都還年輕,老在張老爺的羽翼下躲著,人就廢了...”

夏老三有些詫異地看著楊翠英,也是呵呵一笑,頓時睡意全無了,“你...這在老爺太太身邊待久了,說起話來也是一套套的,人怎麼就廢了呢?”

“我問你,你當大頭兵兩年,攢了多少銀子?”

“幾十兩吧...”

“夠咱倆吃喝用度麼?現在咱們在張家,一點花銷都沒有,難道咱們就打算在張家一直這樣下去麼?”

“咱不都跟老爺說了要搬出去麼?”

“搬出去,也還在老爺左右,老爺肯定還會一直招呼著,咱們欠張家的,已經夠多了,眼下老爺也不摻和那什麼雜事了,也不需要你在這兒天天守著,我想著咱倆也趁著還年輕,又沒有孩子,出去闖蕩闖蕩...萬一哪天要是有了娃娃,我就什麼也幫不了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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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老三看著楊翠英渾圓的眼珠,默默地尋思了一下,“可是我怕老爺不同意...”

“老三...張老爺和柳太太都是好人,可咱不能一直可著好人拖累,咱們有手有腳,為什麼不能自己做番事業呢?你看人張圭泗,幫著張家打理醋坊、糧行,眼下又要弄染坊,再看看咱倆,我在張家主子不主子,丫鬟不丫鬟的,你呢?護院?還是下人?老爺不計較,旁人說叨不說叨?”

楊翠英枕著夏老三粗壯的胳膊,一雙閃亮的眸子打量著夏老三的神色,“二哥和老四都在張家的莊子上幫忙,他們打光棍,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你還有我,將來還要有娃娃,難道要全靠老爺太太養活麼?你...難道除了打槍耍狠,就沒別的本事?”

“我...”夏老三琢磨了一下,“我在營房裡學過做掛麵,要不...咱們賣掛麵?”

“中!你和面,我泡豆芽,我還會做豆腐,咱們弄個自己的鋪子,賺了錢也有臉請老爺太太賞個光!”

夏老三咧著嘴一笑,“那...聽你的?”

“我娘說過了,聽娘們話,吃不了虧!”

“那中!不過...你得趕緊給我生個娃娃!”

“瞅你那猴急樣,還拐彎抹角兒裡!上來吧...”

張堂文聽說夏老三要走,也是一驚。

張堂文看著垂手立在面前的夏老三兩口子,默默地捋著下頜剛修過的鬍子,“為什麼要走啊?嫌張家的飯菜不合胃口了?”

“不...不!老爺,不是這樣的...”

“算了,我來說吧!”楊翠英拿胳膊扛了一下夏老三,衝著張堂文笑了笑,“老爺,我是想著,趁我倆都還年輕,出去闖闖,趁現在也沒娃娃拖累,我還能幫他點。好歹老三也是老大不小個人了,不能老指著馬哥起復啊,要是馬哥一輩子閒賦著,他也一直躺在老爺這兒?那不就廢了麼...”

“要是覺得在家呆夠了,可以去糧行櫃上,或者酒坊、醋坊幫忙啊!圭泗還要弄染坊的事兒,也正是忙著呢!”

“這種事兒...老三不是那塊材料...圭泗兄弟才是好手,老三個沒文化的,打字不識一個,就不是那做生意的材料!”

“那你們賣掛麵、賣豆腐不也是做生意麼?”

“小本買賣,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我這腦子都夠用了!”

張堂文躊躇著看了站在一旁默默無言的夏老三一眼,也是不由一笑,“行...想試試手當然可以,別去那麼遠行麼?賒旗鎮上...”

“老爺...賒旗鎮上誰不知道我們和你的關係,我們若是做砸了,也是張家擔著面兒呢!您就讓我們出去跑跑吧,再不濟,我們做砸了,還回來!”

張堂文看著一臉堅定的楊翠英,也是苦笑著搖了搖頭,“不是說了麼...你是我義妹,不要叫我老爺...”

“您怎麼叫我是您的事兒,我尊重您是我的事兒,老爺,老三戾氣太盛,在賒旗鎮上有恃無恐的,幹什麼事兒都知道有您在後面撐著,您就放他出去歷練歷練吧!”

“我...我怎麼就...”夏老三詫異地看了楊翠英一眼,正要分辯,卻被楊翠英一個白眼看得生生把後半句話又咽了回去。

張堂文卻是苦笑著看了夏老三一眼,“行吧...既然翠英堅持了,這畢竟是你們兩口子的事兒,我也不能多說什麼...那我就...”

“別!老爺!您什麼也別說了,有您這份心就行了,老三那還攢了幾十兩銀子,開個小店足夠了,等第一批豆腐和掛麵好了,我親自送回來給老爺太太嚐嚐!”

張堂文看著楊翠英,又看了看夏老三,緩緩地站起身子,拉住兩人的手攥在一起重重地按了按,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送走了錢玥娥,又送走了夏老三兩口子,偌大個張家,忽然彷彿少了許多人,整個院子都變得冷清了起來,張柳氏也是驟然失去了兩個最能交心的身邊人,忽然感覺到一陣莫名的孤獨。

有事兒的時候糟心,沒事兒的時候也嘬心,整個秋天,除了高德寬偶爾做做妖,張家,整個賒旗鎮都是風平浪靜的,一直到了第一場雪的來臨,張堂文陡然空寂下來的腦海中,這麼多年來第一次感受到空虛。

張堂文站在南門碼頭,望著滿天飄落的雪花,和這一片銀裝素裹,彷彿卸下了千斤重擔。

張圭泗主持的染坊開了春就正式開張,夏老三的頭一批掛麵也吃到了嘴裡,楊翠英做的豆腐也是軟嫩甘甜,聽說,翠英還有了身子,一想到這兒,張堂文的心中竟是莫名的一陣欣慰。因為在他心中,無論張圭泗,還是夏老三,早已被劃作了張家人,他們好,就是張家好,便是他張堂文最希望看到的。

錢玥娥的第一封信,也終於在大雪之前到了。

一整張信紙,寫滿了張春福在優質師範學校的近況,這個孩子,從來都勤勉刻苦的讓人心疼,從錢玥娥那娟秀的小楷中,張堂文幾乎都可以看到那個寒窗苦讀、伏案疾書的背影。

但最讓張堂文欣慰的,卻是錢玥娥信尾的那一句。

“吾身甚安,勿念!昨夜輾轉反側,甚念!萬望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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