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張堂文、黨蒼童帶頭,西商集資採購的藥品集中在東門外發放開來了。

可是情況依舊不容樂觀,第一個倒下的災民,就出現在張家的貨倉中,隨之而來的恐慌造成整個貨倉裡蝸居的災民紛紛逃也似地避開了,寧願在外面風吹日曬,也不願再回貨倉中。

可是屋漏偏逢連陰雨,一連幾日,賒旗鎮都下起了瓢潑大雨,城外一片泥濘,潘趙二河的水位也隨之上漲,迫使河灘地上駐紮的災民不得不移到高處,人群再次臃腫了起來。

迫於壓力,劉秉信的巡防營斷然拒絕了再開城門的要求,堅決不再放一個災民入城。

一時間,災民與賒旗鎮百姓的關係又一次降到了冰點。

張堂文和黨蒼童面覆薄紗,手打油紙傘,帶著人來到東門外施藥。

看著眼前的災民有的用樹杈頂著破布遮住頭頂,有的將鍋碗頂在頭上躲避著大雨,更多的卻是一臉麻木,頂著瓢潑大雨站在泥濘中,隨著緩緩前行的隊伍慢慢來到施藥處。

踩空滑倒的人不在少數,這泥濘的道路上,人畜糞便混合著泥土和雨水,沾滿了他們的四肢和衣衫。

瓢潑的大雨也阻止了他們生火造飯,甚至連水都沒有條件燒開了再喝。

張堂文默默地搖了搖頭,他的嗓子已經痛了好幾天了,一直沒有空閒和心情服藥,哪怕他們現在佈施的藥品中,就有金銀花和生地。

“堂文啊...這麼下去,怕是要出大事的!”黨蒼童輕聲咳嗽了兩下,吹得臉上的薄紗都要飛起來了,“這雨要不停,這些人們怕是扛不住了,這裡的條件,也不足以他們面對即將到來的災厄!”

張堂文皺著眉頭望著雨簾遠處若隱若現的帳篷群,重重地嘆息了起來,“天公不作美,誰也沒有辦法!本就缺醫少藥,還不能生火造飯,時運何以如此不濟呢!”

“上萬條性命啊...南陽那邊早該知道這一切了,卻是一點動靜都沒有!擺明了就是讓我們自己處置麼?”

“尸位素餐!那些官老爺,平日裡花天酒地花光了官府的銀子,一遇上大災大難,除了欺瞞隱報,還有什麼手段?”張堂文搖了搖頭,“前日裕州送訊息來,那邊似乎也發現了有病症的災民,那邊比起咱這裡,怕是還是更艱難一些!”

“更艱難...那是因為少了一個張堂文!”黨蒼童微微一笑,看向張堂文,“賒旗有你張堂文,才有如今的穩定,你怕也是個報喜不報憂的人,裕州那邊我也得了信,災民與莊子上爭奪口糧大打出手,已是死傷上百人了!除了城中還好,城外都已經亂成一團了!”

張堂文尷尬地笑了笑,“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這不是...也想著積點福德麼...”

“只是積福,你不如學那趙老闆去放生,奉寺就拜,見廟就施,一年到頭放聲的魚鱉怕不是夠這些災民吃幾天了!可一讓他捐錢捐糧賑濟百姓,就開始哭窮!”

張堂文訕笑著搖了搖頭,“人各有志,強求不得...”

“屁!他是打定了主意要回山西老家了!這裡的百姓就算落了名聲他也帶不走,索性就不管不問了!這種人,做什麼事都像做生意,計較的很!”

“本就是商賈嘛...也說不得什麼!”

“哼!”黨蒼童冷冷地望了望天空中的烏雲,“我們這些人,生養在這一方水土,不能是有利就留,無利便走!沒有感情,沒有歸屬,何以為人?賒旗鎮能有今日,不是因為我們西商才成就了這裡,而是這賒旗鎮成就了我們,現在棄之不顧,說走就走,回了山西也會被人看扁的!”

張堂文默默地點了點頭,額上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被雨水打溼了一片,順著臉頰在淌水,“黨老闆說的對啊!雖說我們一直以西商自居,可自打我家老爺子,老爺子的老爺子,往上查五六輩人,都是出生在這賒旗鎮的,根在山西,心卻屬於這裡。年少時風華無二,趨之若鶩,年老色衰了就棄之不顧,枉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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黨蒼童笑著看了張堂文一眼,“人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魁首!我就不信了,離了這水陸碼頭的便利,這賒旗鎮就真的一蹶不振了?”

“不能!”張堂文抿嘴笑了笑,“景德鎮以瓷立本,名滿天下,我們雖是學不得,大不了學佛山,轉行立個新營生!”

黨蒼童若有所思地笑了笑,“你想到做什麼了?”

“醋、油、粉!眼下雖是皆為小作坊,但我張家糧行已有基礎,原料供應不斷擴了規模應該可行...”

“那銷路...”

“各家必然有自己的銷路,我意思是,糧油米麵加上三粉,統一供銷,協議定價,打響我賒旗鎮這塊金字招牌!”

“張老闆,你口氣好大啊!一張嘴,便要一統行當?”

“如今鎮中的這些商賈,都是小打小鬧不成氣候,無論是銷量還是渠道都屬下乘,我等常年南來北往,雖有渠道卻一直看不得這些小本買賣,但就像黨老闆所說的,藉著此番機會擴大生產,嫁接在我們手上這些現成的商戶渠道上,或許,可以一戰!”

黨蒼童在油紙傘的臉上似乎閃過了一絲欣喜的神色,“南陽府...一年糧油不少產的,卻沒什麼那得出手的招牌,若是你可以在這上面做好文章,或許真的可以突破這日漸到來的枷鎖!”

“可是眼下,最頭疼的卻是這些...這些人的生計解決不了,何談後來...”

“堂文...你要有信心!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這些苦痛定然有法子解決的!”

兩人相視一笑,遠處的空場上卻不合時宜地傳來了一陣悲哀的嚎叫。

第一例死亡,不期而至了。

西商們佈施的藥品多為傳統中藥材,皆是二花、生熟地、茯苓、甘草之類,一連幾日的大雨,本就無法生火熬製,又沒有金雞納霜之類的特效藥物挾制。

很快,賒旗鎮外鬧瘧疾的訊息便傳揚地沸沸揚揚得了。

逃離賒旗,舉家搬遷的情況,再也不需遮遮掩掩地進行了。

一戶兩戶,甚至一道街上的商戶像是商量好了一般,一夜過去皆盡關門了。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自從那日在城外佈施了藥材後,黨蒼童也倒下了,同樣是上吐下瀉,疑似瘧疾。

等黨松濤連夜趕回賒旗鎮,滿街瀰漫著燻蒸的松蒿煙氣和遍地傾倒的艾草灰燼,已經把整個鎮子裝飾的如同一座死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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