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秦景深從外面緩緩走進來, 第一眼就看到了正在前面拍戲的溫琅。

他站在角落裡,整個人被陰暗籠著, 有種晦暗隱忍的感覺。

和他上次看到的凌冽味道相差甚遠。

劇組有人注意到了他,轉頭想要招呼陳嘉, 齊涯急忙上去制止了他們,之後站到秦景深身後,和他一起看溫琅拍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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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過秦先生看的是人,他看的是八卦。

越看就越覺得大老闆眼光真不錯, 看看人家這腰這腿這顏值, 那麼滄桑的妝都擋不住。

而且如果他沒記錯, 上次看的微博剪輯裡, 溫琅笑起來好像還有小酒窩來著。

可以可以。

秦先生好福氣。

齊涯在這裡一本正經的胡思亂想,那邊溫琅調整好情緒, 沒多久就把那段戲過了。

陳嘉回放了一遍, 覺得挺好,美滋滋讓溫琅準備下一場。

那場戲就是半夜要拍的結局, 劇情和需要的情緒都很複雜,溫琅對裡面的一些小細節有點把握不到, 找陳嘉問了幾句話,後者就開始在那邊給他講戲。

兩人都太認真,根本沒注意到劇組裡異常沉默的氣氛,直到邊上副導偷偷碰了陳嘉一下,二人回頭,這才看見了站在那邊的秦景深。

秦景深也在看著他們, 視線自然是停在溫琅的。

你看看,這也叫沒事兒?

陳嘉在心裡嘖了一聲:“這是來找你的?”

溫琅也不敢確定:“我也不太清楚,可能是……吧?”

陳嘉意味深長看了他一眼:“那就走唄,過去和大老闆套套近乎。”

溫琅心想,陳導您也是可以的,圈子裡能把套近乎說的這麼理直氣壯的,我到現在也就只認識您一人。

不過這確實是個機會。

這麼想著,溫琅點了點頭:“走。”

兩個人一前一後走過去,陳嘉先出了聲:“秦先生。”

秦景深輕輕嗯了一聲,目光若有似無往溫琅那邊看。

被看的人低頭沒注意,但陳嘉看見了,覺得現在的城裡年輕人真是會玩,處個物件還鬧彆扭。

陳導決定做點什麼。

他笑起來:“秦先生,我記得溫琅是您公司的藝人來著?挺不錯的年輕人,演技好也勤謹,一點就通。”

陳嘉開始叨叨,話裡把溫琅誇的跟什麼似的,分分鐘取代小倉鼠成為第一琅吹。

溫琅低頭站在旁邊,尷尬得想咬自己,心想陳導您可千萬別再說什麼勤謹了,人秦先生其實什麼都清楚。

還好陳嘉後面可能是找不見詞兒了,堪堪止住,末了伸手把溫琅往前面一帶:“你倒是說說話,平時看著挺大方的人,怎麼突然就悶了?”

溫琅:……

陳導,我可真是謝謝您了。

他硬著頭皮上前一步:“秦先生。”

秦景深淡淡看他一眼:“嗯。”

還好還好。

還肯說話,那估計還沒徹底涼。

溫琅頓時不慫了:“秦先生今天不忙麼?”

秦景深微微點頭:“還好。”

兩個字後,就什麼都沒了。

溫琅敏銳察覺到秦景深應該還是不怎麼高興,但他從小就是能動手從不叨叨的性格,還真沒和人解釋過太多,所以一時半會兒還不知道該怎麼說。

再說,事情真相本來聽起來就挺像謊言,還是最敷衍的那種。

溫琅:[饕餮陛下·腦殼痛].jpg

場面一度十分尷尬。

陳嘉也覺得有點不對勁,剛想說話打打圓場,卻看見溫琅突然從兜裡摸出手機,在螢幕的微信圖示上戳了一下。

陳嘉:???

很有勇氣啊小夥子。

他還沒來得及從震驚裡回神,接著就聽見耳邊叮咚一聲——是從秦景深的身上傳來的。

秦景深微微怔了一下,就看見手機螢幕亮了,陳嘉無意識一瞄,眼尖的看到訊息框裡顯示的暱稱。

——溫同學正在遛狗。

陳嘉愣住了。

秦景深垂手點開,訊息框裡瞬間出現一張橘寶兒的動圖表情包,軟乎乎的橘貓直立著,兩隻爪爪合在一起不停作揖。

超軟超可愛。

視線再往旁邊一移,是溫琅的頭像,圖片上蛋黃窩在沙發上,身上趴著橘寶兒,眼睛溼漉漉的朝畫面外的人看了過來。

秦景深眼神不由緩和了幾分。

然後就被溫琅注意到了。

很好,有戲。

意識到這一點,溫琅心裡頓時有了點語氣,繼續摁螢幕。

這次除了表情包外還發了一大段文字過去,語氣特別誠懇,就是道歉。

這種事溫琅擅長的很,從小在白澤那裡掙扎出來的。

而秦先生自然是要比白澤心軟一點的,目光在訊息框裡的大段文字上停頓片刻,最終發了一張蛋黃的表情包過去。

這就是重歸於好了。

溫琅松了口氣,抬眼朝著秦景深笑起來:“秦先生,我們先到邊上吧,這邊人有點多。”

秦景深點頭:“好。”

溫琅回頭和陳嘉說了一聲,接著就和秦景深一起去了劇組的小房間裡。

背後陳嘉目光複雜看著他們的背影,覺得現在的年輕人真是了不得。

好好的戀愛不談,非要網戀。

[看把你們能的].jpg

陳嘉在這邊胡思亂想,那邊溫琅對此一無所知,他給秦景深倒了杯水:“秦先生,喝水。”

秦景深接過來放在邊上:“你今天還有戲?”

“最後一場夜戲,過了這場就殺青了。”溫琅笑眯眯的說,“雖然後面的事兒也不少,但只要殺青就覺得高興。”

這種心態,大概和小時候放假是差不多的,雖然知道回家後會被叨叨,但依舊開心。

秦景深嗯了一聲:“你打算什麼時候回去?”

溫琅想了想:“今晚殺青,明晚慶功宴,應該後天就可以……秦先生呢?”

秦景深垂眼:“也是後天。”

[緣,妙不可言].jpg

溫琅覺得這挺好:“那到時候我們可以一起回去,回去後把蛋黃橘寶兒還有團團接出來,還能順便溜一下。”

說著,他嘆口氣:“想我們家的兩隻小崽崽了。”

旁邊秦景深沉默一下,輕聲開了口:“我也是。”

溫琅:……

溫琅覺得耳朵有點燙。

他掩飾的別過頭,若無其事的把話題岔了過去,開始說他這幾年的擼貓溜狗日常。

秦景深坐在旁邊靜靜看著他,眼睛深邃極了。

溫琅和秦景深在小房間裡一直待到了晚上十點半,這期間沒什麼人進來過,殺青在即,所有人都很忙。

快十一點的時候,唐黛提著化妝箱走進來,給溫琅上妝。

他這次的妝比下午的時候還要滄桑,眼角還特地帶了點紅,平常看過來的時候很瀲灩,但眼神切到屬於霍錚的凌冽時,就瞬間帶上了狠意。

和之前利刃一般的狠不同,現在的他,流露更多的是一種悲涼的絕望,近似癲狂。

溫琅朝著鏡子看了一眼:“是不是有點難看?”

秦景深在後面看著他:“沒有。”

秦先生沒說假話。

溫琅現在穿著霍錚的軍服,不如剛出場時候那樣端莊,特別被弄的亂了一些,站在那裡回頭笑的時候有種恣意的味道。

挺好看。

不過秦先生也不會夸人,說了兩個字就不吭聲了。

溫琅也不在意,偏頭看了下牆上的掛鐘:“不早了,秦先生不回去嗎?”

秦景深嗯了一聲:“今晚和你一起回去。”

那就得到凌晨三四點了。

溫琅不確定的重新問了一回,得到同樣的答案後就沒繼續問,把放在旁邊的劇本拿起來,低頭開始看。

秦景深坐在旁邊靜靜看著他,也沒有出聲。

溫琅工作的時候很認真,該做什麼就做什麼,無論面前是誰都不慫。

他翻開劇本看了一會兒,眼神很快有了變化,屬於溫琅的那份溫和被隱藏,霍錚的銳利便不加掩飾顯露了出來。

宋黎之前不止一次感嘆過溫琅的演技屬於祖師爺賞飯吃的那一類,其實這話真不假。

而溫琅看的也不僅僅只是最後那段戲,他是把劇本從頭到尾都過了一遍,藉此來更精準的掌握霍錚的心態和情緒。

掛鐘上的時間一點一滴的走。

等到溫琅把該揣摩的東西揣摩完,抬眼一看,時間已經從十一點指到了凌晨兩點半。

與此同時,陳嘉也開始在外面吼了起來。

溫琅放下劇本,秦景深看見:“要開始了?”

溫琅點了點頭,猶豫了一下:“您要一起出去嗎?”

他出去拍戲,把大老闆晾在這裡,總覺得有哪裡怪怪的。

秦景深沒有拒絕,和他一起走了出去,不過也沒到前面,去了溫琅平時休息的地方坐下了。

宋黎和舒河朝他問好就縮到了角落裡,表示我們真的慌,萌新瑟瑟發抖。

落到溫琅眼裡,就是又傻又慫。

陳嘉調好機位:“最後一場戲了,我們要有始有終,爭取和第一場一樣痛痛快快的一條過,怎麼樣?”

溫琅和夏雲雅笑著比了個妥當的手勢,陳嘉深吸一口氣:“開始!”

陳導緊張的時候,總是記不住拽洋詞。

溫琅閉上眼睛,再睜開的時候,就已經成了那個滄桑的霍錚。

他坐在一間佈滿了塵土的宅子裡,靜靜看著門的方向,眼神波瀾不驚。

而就在這個時候,有細微的腳步聲從外面響了起來,持續了大約半分鐘後,停下。

緊接著,門被推開,周肖薇站在那邊抬眼,看到霍錚後,瞳孔猛地一縮。

她是沿著下午發現的那道隱藏的入口走到這裡的,一路上什麼人都沒遇見過,不知道霍錚為什麼會在這裡。

但她也不傻,很快想通了所有事:“……之前我在外面看到的那個人,是你?”

霍錚卻只是沉默著,抬頭淡淡對上她的眼,許久後起身慢慢走到周肖薇面前,從懷中拿了一件東西,遞到了周肖薇面前。

那是一株木芙蓉花,邊緣已經枯了。

周肖薇愣住了。

有那麼一瞬間,她彷彿又回到了從前,那時候她就住在霍錚家的邊上,站在二樓往外一瞥,就能看到隔壁的小少爺穿著白襯衫在那裡逗貓,累了之後就到角落裡折一枝木芙蓉花,笑著送到她面前來。

那個時候多好啊。

但是回不去了。

她沒接那枝木芙蓉:“你想說什麼?”

霍錚低頭看著手裡的花,良久,疲憊的閉了閉眼:“你不是想知道從前的事麼……走吧。”

他轉身朝著宅子後走了過去,周肖薇猶豫了一下,到底還是跟了過去。

然後只一眼,便愣住了。

眼前這座宅子的模樣和霍家老宅一模一樣,只是沒有煙熏火燎的痕跡罷了。

周肖薇看著,猛地意識到了一些事情,瘋了一般朝地下室跑過去。

地下室的門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被人開啟了,透過門縫,她能清楚的看到裡面放著一個籠子,籠子裡關著人,面目全非神志不清,正瘋癲的嘶吼著。

這個人周肖薇再熟悉不過。

就是她的父親。

周肖薇僵在了原地,整個人不停顫抖著:“這是怎麼回事?”

而霍錚站在陰暗裡,給她講了一個故事。

一個關於十二年前的故事。

其實並不複雜,無非是曾經摯友反目成仇,周肖薇的父親趁著夜裡帶人進了霍宅,霍錚的父親霍商雖然沒來得及提防他,但軍閥世家的人差不到那裡去,最終與周家兩敗俱傷。

霍錚那時躲在角落木芙蓉花叢的後面,親眼看過了這一場屠戮。

霍家的人無一生還,周家的人只剩下了周肖薇的父親,重傷躺在那裡,最終也沒能走出霍宅。

是霍錚提著刀,面無表情刺進了他的心口。

他沒死,從此荒宅地下室裡多了一個瘋子。

洛平城裡多了殺伐決斷漠視生死的霍大少。

而周肖薇根本不知道這些事,那年她隨母親出國讀書,一年前回來,熟悉的地方和熟悉的人已經面目全非。

她固執的以為周霍兩家都是為人所害,不曾想事情背後卻是這樣的結果。

而霍錚何嘗不是如此。

他原本以為事情會這樣結束,可多年後,有人突然闖入他的書房,生生把十二年前的事再次牽扯了出來。

霍錚骨子裡到底還是十二前那個乾乾淨淨的小少爺,他懲罰著該懲罰的人,卻不想讓小青梅知道這些事,所以他選擇了隱瞞,讓這件事徹徹底底成為秘密。

可霍錚高估了自己。

他瞞不住,也覺得累。

所以一步步走到現在,無路可退。

霍錚語氣平靜將過往的事說完,周肖薇聽著,不知不覺間淚流滿面。

霍錚沒安慰她,獨自一人站在陰暗裡:“他毀了我最好的十二年,我便讓他償還十二年,如今……是時候結束了。”

他疲憊的抬起眼,而就在這麼一剎那,外面突然隱約窺見了火光。

這裡是荒宅,四周就是枯木雜草,火勢蔓延極快,周圍很快有了焦味。

周肖薇突然想起今天正好是霍家出事的地十二年,心裡咯噔一聲:“霍錚,你想要做什麼?!”

霍錚卻只是沉默,上前開啟了籠子。

裡面的人重獲自由,怪異的笑了一聲後就往外面跑,周肖薇急忙攬住他,聲音急切:“霍錚,你——”

之後的話在看到霍錚的眼神後戛然而止。

那是種什麼樣的眼神呢?

疲憊與厭倦,漠視與癲狂,隱忍裡帶著無數的滄桑,從那雙深邃的眼睛裡浮現出來,慢慢的,凝成最深沉的模樣。

而霍錚用這樣的眼神看著她,突然笑了。

不是那種淡到極致的笑,而是和從前拿著花兒來找她的小少爺一樣,歡喜又好看。

然後說:“我也累了。”

周肖薇怔怔看著她,突然覺得一陣頭暈目眩。

她退後一步,漸漸感覺到意識在流失,而在眼前的畫面徹底黑下去之前,看到霍錚帶著縮在牆角瘋瘋癲癲的人,一步步朝外面的火光走了過去。

這就是霍錚的結局。

曾經無憂無慮的小少爺,帶著一個誅心的秘密撐了十二年,他在旁人眼裡無所不能,可骨子裡卻依舊還是當初那個喜歡穿著白襯衫大笑的孩子,有著最初的坦坦蕩蕩和隱藏在堅韌下的軟弱。

兩個十二年,一個霍錚。

……

人間山河。

劇組四周鴉雀無聲。

許久,角落裡突然有鼓掌聲輕輕響了起來,眾人如夢初醒,在陳嘉激動的大喊三聲過後,肆無忌憚的歡呼起來。

小倉鼠歡歡喜喜跑過來遞零食:“琅哥你好棒啊啊啊啊!”

溫琅心情也挺好,他的戲份到這裡就徹底結束了,倒是後面夏雲雅還有一小段,大概說的就是後來的事。

她當然是沒死的,被霍錚早就安排好的人救了出去,後面還有一些虐心回憶殺,要依靠著她的視角進行。

溫琅笑著揉了一把小倉鼠的呆毛兒,接著和周圍湧上來祝賀殺青的人們打過招呼,轉身回了休息處。

秦景深站在那邊,難得主動開口:“不錯。”

溫琅欣然接受:“從現在開始到晚上的慶功宴,我即將擁有十幾個小時的自由時間。”

他話說的美滋滋,秦景深聽著,眼裡漸漸浮現出笑意來,他輕輕嗯了一聲,剛想說什麼,放在邊上的手機突然響了,來電顯示是串陌生號。

秦景深接通,手機那邊很快傳來模糊的人聲,語氣聽起來很是急切。

他隱約有了點不好的預感,果然,三秒後就看到秦先生的目光沉了下來。

溫琅緊張看著,等到秦景深結束通話,立即出聲問:“秦先生,發生什麼事了麼?”

秦景深抿了抿唇:“寵物店裡的人打來的電話,說是——”

“團團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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