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正志看著薛元敬手裡的那吊錢, 心中就有些犯了難。

這些錢,不說柏木的棺材買不起, 就是最次的柳木棺材只怕也買不起。

薛元敬見他沉吟著不說話, 就問道:“可是這些錢不夠?”

伸手指著旁邊的茅草屋, 說道:“若錢不夠,這頭牛還值些錢,請您叫人將這頭牛賣了,賣牛所得的錢就全都用作父母喪事的花費。”

薛正志見他語氣誠懇,就嘆道:“不說你爹, 只說你這繼母,她還在世的時候如何對你我們都略有耳聞的, 難得你現在還肯為她的後事這樣的不遺餘力。果然是讀過書的人, 就是不一樣。”

薛元敬謙虛:“您過獎了, 這是小子應當做的。”

薛正志又誇了他兩句,然後才說道:“我還是那句話,你和你妹子往後總是要過活的,怎能這會兒為了父母的事掏盡家底?這頭牛現在就是你家最值錢的了,來年春耕秋收都用得上,怎麼能賣了呢?”

說完,他想了想, 就叫了一個村民過來:“我記得你在城裡木匠鋪子裡做過學徒?”

這個人確實在木匠鋪子裡做過學徒,但師傅嫌棄他學了兩年做出來的東西還不好,就將他給攆了回來。不過這會兒也顧不上什麼手藝好不好的了。

就聽薛正志在說道:“村前村後柳樹最多,現在你帶兩個人去放幾棵, 現刨了出來做兩口棺材罷。放心,不叫你白做,有工錢。”

那人應下了。

薛正志其後又吩咐了一些事,就叫人拆了兩扇門板下來,要將薛永福和孫杏花停放到堂屋裡面來。一面又叫人往孫杏花的孃家去報喪。又同人商議停放幾天抬到墳地裡面去安葬的事。

薛嘉月還是站在原地,看著薛正志吩咐村民做事,又看著那些人在院子裡面進進出出,還有許多村子裡的婦女過來安慰她,但她只沉默著不說話。

眾人只以為她這是今兒受到的打擊太大。畢竟她還只是個才八歲大的孩子,猛然的見到自己父母猝死,還死的這樣的慘,被蛇給活活的咬死的。只怕不但傷心,也害怕。於是眾位農婦就越發的心疼她起來。就有人扶了她到薛元敬住的屋子裡面去休息。

薛嘉月就如同一個木頭人一樣的坐在薛元敬的屋子裡,她能聽到外面的人在說話,但他們說的話她一個人也沒有聽進去。

這會兒她只覺得自己的一顆心還是飄著的,很不真實的感覺。

而再過了一會兒,她就察覺到屋中光線猛的暗了一暗。她就轉過頭往門口望去,就見是薛元敬走了進來。

薛元敬身上穿的還是他日常穿的那身靛藍色的衣服,面上神情看起來也和平常無異。但也不知怎麼,薛嘉月就是覺得他哪裡不一樣了。

她就目光看著他,不說話。薛元敬也目光望著她,沒有說話。

兩個人互望了好一會兒,最後還是薛元敬走過來,在她面前半蹲下來,不說話,只抬起手,輕輕的摸了摸她的頭頂。

以前薛元敬也經常這樣摸她頭頂的,她其實並沒有什麼感覺,但是這會兒,她忽然就覺得眼眶有些發熱。

“哥哥,”她的聲音有點哽咽,“他們,是不是,你......”

後面的話她沒有問下去。一來院子裡還有很多村民在,二來,她也不想問出來。

說白了薛永福和孫杏花死了她是一點都不傷心的,甚至他們兩個死了她還會覺得大大的松了一口氣。好像一直懸在自己頭頂上的兩把刀忽然被移走了一樣。但是她不想薛永福和孫杏花的死是薛元敬一手策劃的。

拋卻孫杏花而言,薛永福畢竟是薛元敬的親生父親,薛嘉月不願意薛元敬為了她做出親手弒父這樣的事來。這樣的事做了出來,只怕以後他終生心中都會不安穩的吧?畢竟這是個孝道大於一切的年代。

薛元敬看著她,沉默了一會兒。然後他才慢慢的開口問她:“哥哥說的話你信不信?”

“我信。”薛嘉月點了點頭。

“那就好。”薛元敬也點了點頭。然後他又抬手輕輕的摸了摸她的頭,輕聲卻堅定的告訴她,“相信我,這是個意外。”

就算他心思齷齪,但是他不想在薛嘉月的心中他是個心狠手辣的對自己親生父親都可以下手的人,他更不想薛嘉月從此怕他,疏遠他。

薛嘉月聞言不由的怔了怔。

她原本以為薛元敬會坦白承認這事是他做的,但是沒想到他竟然這樣斬釘截鐵的告訴她這只是個意外......

不過她心中還是瞬間就有一種很輕鬆的感覺,好像整個人都沒有剛剛那麼緊繃了。

薛元敬這時已經倒了一碗水過來遞給她:“都喝掉,心神穩下來。”

薛嘉月點了點頭,雙手接過碗來捧著,慢慢的將碗裡面的水都喝光了。

薛元敬點了點頭,接過空碗來,順手也給自己倒了一碗水然後全都喝光。

雖然前幾日開始他就已經在開始策劃今日之事,務必不教任何人看出一絲破綻來,但剛剛他到底心中還是有些緊張的。至此,他才完全的放下心來。

將空碗隨手放在桌上之後,他就伸手將自己懷中的荷包拿出來,放到薛嘉月的手中,輕聲的說道:“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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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後他和薛嘉月要離開秀峰村,他還要參加科舉,到哪裡都是要花費銀錢的,自現在開始,他就要為以後考慮了。

薛嘉月接過荷包,悄悄的拉開荷包口往裡看了一眼,待看清裡面的碎銀,她心中很驚訝。不過她也沒有說什麼,而是立時就將荷包放到了懷中。

跟薛元敬想的一樣,她也知道往後離開秀峰村到哪裡都要花錢,這些銀子自然要妥帖的收好。更何況剛剛薛元敬才剛在薛正志面前說家裡沒錢了,只拿得出來那一吊錢......

因為已經有薛正志在主持總理喪事的一切事,所以也不用薛元敬和薛嘉月出面做什麼,兩個人只用守在堂屋裡面時不時的給薛永福和孫杏花燒燒紙錢就行。

等入了夜就開始冷起來,有許多村民忍不住,坐了一會兒之後就回去了。最後留下來的也只有薛正志一開始指定下來今兒要陪夜的兩個人。

薛嘉月身上的衣裳原本就單薄,這會兒更是冷的直哆嗦,雙唇烏紫。薛元敬見了,就要送她回自己的屋睡覺,但薛嘉月不肯。

雖然今兒有薛元敬在前面阻攔,但是後來她也是聽說了薛永福和孫杏花的死因,而且也親眼看到村民從屋裡拎了好幾條死蛇出來扔到外面。對於一個很怕蛇的人來說,她覺得她很長時間都不敢在床上睡覺了。

最後薛元敬沒有辦法,只得由著她了。不過還是伸手攬過她,讓她靠在自己肩上。

最後薛嘉月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等她一覺睡醒在自己小屋的床上醒過來的時候,就見外面的天光都已經大亮了起來。

她嚇了一大跳,趕忙的就從床上爬起來往外跑。一眼看到薛元敬正在堂屋裡面她才覺得安心起來。

薛元敬招手叫她過去,然後帶著她進了廚房。

在廚房裡面掌勺的人是韓奶奶。薛元敬進去之後就恭恭敬敬的跟她說話:“韓奶奶,辛苦您了。雖然說父母去世,做子女的應當披麻戴孝,不思飲食,但二丫才八歲,而且她從昨日開始就沒有吃過飯,您這會兒盛些什麼東西給她吃罷。”

韓奶奶聽了,就說道:“不吃飯可怎麼行?雖然說你們父母死了,我不該再在背後說死人閒話,但他們兩個這樣的人,這樣的死了,也是他們的報應。沒有他們兩個在眼前天天的打罵你們,你們兄妹兩個日子還要好過些呢。”

說著,就從碗櫃裡面拿了兩隻碗,盛了滿滿的兩碗稠水飯遞了過來:“不單是二丫要吃飯,敬哥兒更要吃。你是哥哥,接下來這幾日的事少不得要你這個做大哥的受勞累,往後二丫還要你這個做大哥的照顧,你要是這會兒餓倒下了,往後叫二丫指靠誰去?”

然後不由分說的將碗分別塞到了薛元敬和薛嘉月的手裡:“你們兩個不要著急,慢慢吃,我去門口給你們望風。”

說著就走到廚房門口去站著。

薛元敬和薛嘉月這會兒也確實餓的狠了,也顧不上說什麼,兩個人都將手裡的一碗水飯吃盡了。謝過韓奶奶之後,兩個人就走出廚房去做自己的事。

薛正志以前也曾總理過喪事的,所以在他的主持下,一切事都很有條不紊,並沒有什麼出亂的地方,倒也不用薛元敬和薛嘉月多操心。

不過到近中午的時候卻出了一件事。

當時外面有人進來說孫杏花的孃家來人時,薛嘉月就知道不好。而隨後,就見門口黑壓壓的湧進來四個人。

錢老太太薛嘉月是見過了,另外的兩男一女薛嘉月雖然沒有見過,但從相貌年齡上來判斷,應該是錢老太太的大兒子和大媳婦,還有她的小兒子。

而錢老太太一走進來,當先就撲到停放在堂屋一扇門板上的孫杏花身邊,盤腿坐在地上,手拍著大腿就哭開了。

說是哭,倒不如說是唱。一聲一聲的嚎著,倒是挺抑揚頓挫的。而她的大兒子,大媳婦和小兒子這時也都哭開了。

就有秀峰村的村民過來,架起他們四個人在椅子上坐了,又叫人倒了水來給他們四個人喝,又勸他們四個人要節哀順變。

錢老太太且不喝水,也不聽眾人解勸,手指摁了一把鼻涕甩在地上之後就問道:“我閨女怎麼死的?”

旁邊就有個農婦說道:“去報喪的人沒有跟您老人家說?您閨女和您女婿啊,是被蛇給咬死的。”

錢老太太就叫了起來:“我不信。這大冬天的,哪裡會有蛇?怎麼不爬到別人的床上去,就巴巴兒的爬到他們兩口子的床上去了?”

那農婦平常也是個嘴快不饒人的,這會兒見她解釋之後錢老太太非但不領情還這樣說話,她就回道:“瞧您這話說的?別人也沒吃蛇不是?這都是報應。”

錢老太太被她這樣一噎,一時倒是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這時就聽錢老太太的大媳婦也在開口叫道:“我娘說的對。什麼報應?誰還沒吃過魚蝦豬雞?若都按你這麼說,這世上人人都要死。我小姑子肯定是被人害死的,這會兒卻編了報應的話來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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