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賴瑾請吃酒,為女計林海定姻緣

賴瑾原本還有一肚子的疑問,冷不防聽見沈軒如此說話,只覺得好氣又好笑,脫口說道:“你當初走的時候信誓旦旦,結果坐著囚車回來。古往今來打勝仗的將軍。就沒一個你這樣的。”

沈軒一臉平和的說道;“因此從某種程度來講,我這也算是名垂青史了。”

賴瑾:“……”

旁邊牢房的馮紫英幾人忍不住笑出聲來。一個個都趴在欄杆上頭,賊兮兮的望著這邊。賴瑾無奈的搖了搖頭,開口嘆道:“你們這些人啊,聖上前兒還同我說,打仗的能力一等一,惹禍的能力也是一等一。”

馮紫英嘿嘿笑道:“這也是因為聖上英明,定然曉得我們所做一切都是精忠報國,效忠陛下。”

自打賴瑾定了這個口號之後,眾人閒來無事便說兩句,打仗的時候要說,逛窯子的時候要說,與人打架鬥毆的時候要說,就連在西海沿子水師大營前靜坐示威,與人對峙的時候也要說。幾百幾千次下來,都快成了口頭禪了。

果然,與他同一牢房的衛若蘭也不忘巴結道:“聖上仁德寬厚,英明睿智。一定會還我們一個公道的。”

一身白色囚服的薛蟠大咧咧說道:“不錯,這次的事兒我們可都是為民請命啊!回京的時候瑾兒沒看到嗎?那全城百姓對我們可是夾道歡迎啊。我長這麼大,就沒這麼風光過。”

這人心咋就這麼大呢?

賴瑾有些頭疼的挑了挑眉,整個事件的經過他已經從聖上跟前兒知道的差不離了。此番事件,雖然一開始是薛蟠有意鬧大,可到了後來能在短短三五日的功夫傳遍大江南北,乾元帝手中暗衛的努力也是功不可沒。想必乾元帝早就忍受夠了這群總是給他絆腳添亂的義忠親王的死忠黨羽,能夠藉此機會將西海沿子的眼中釘一舉拔除,再提拔上自己的心腹,順便還能敲山震虎警醒警醒南安郡王,真可謂是一舉數得。乾元帝沒道理不行動。

這種事情賴瑾能猜到,馮紫英眾人也能猜到。這才是幾個人雖然被囚禁在大理寺牢獄中,卻依舊老神在在的緣故。

既然彼此都心知肚明,賴瑾也不會再多言置喙。當下吩咐一旁把守的獄卒開啟牢門,將自己帶來的籃子遞給沈軒,開口笑道:“知道你們這一路風塵,也未必吃的如意。我特特去一品堂定了一桌席面給你們接風洗塵。已經吩咐他們置辦齊全後直接打包送到大理寺牢房。想必再等會子也就到了。”

又向沈軒道:“這是大祖母親自動手給你做的糟鵝鴨掌,還有大爺爺親手釀的百花酒。來的時候還拽著我不斷囑咐,讓我親手交給你呢!”

沈軒接過賴瑾手上的竹籃子。開啟之後瞧著裡面的兩道菜餚和一壺清酒,倘或認真論起來,這些東西未必比一品堂的席面好吃。但卻是賴家眾人的一片心意。沈軒勾了勾嘴角,剎時間覺得心情越發舒暢了。

說話的功夫,一品堂送菜的果真也到了大理寺。稟明身份和來意之後,大理寺卿可不敢得罪聖上身邊的紅人,當即吩咐衙役另尋了個較為乾淨的牢房,在裡頭安設了桌椅請沈軒等幾位大爺過去。

同被關在牢房中的義忠親王一脈將領們見著此情景,越發眼紅羨慕。

薛蟠有些得瑟的開口顯擺道:“瞧見沒,這就是對待好官的態度。哪怕同樣是坐牢,待遇也是不一樣的。你們這群黑了心肝連死人錢都不放過的敗類,就在一旁看著我們大吃大喝罷。”

氣的一干人等眼眶欲裂,恨不得爬出來再與薛蟠等人大幹一場。

柳湘蓮沒好氣的訓斥道:“你跟他們廢話什麼,還不快進來。”

薛蟠得意洋洋的面容一滯,立刻灰溜溜的進了牢房。

酒菜都已經擺好了。因知曉眾人都是從西海沿子被押解回京,那地方氣候潮溼陰冷恐怕也舒坦不到哪裡去。一品堂的掌櫃還特地吩咐夥計帶了兩罈子蛇酒給眾人驅寒。馮紫英站在當地打量著打掃的還算乾淨的牢房,搖頭笑道:“吃了這麼多年的席面,頭一次在這種地方。”

眾人聞言,都有些好笑的搖了搖頭,一時間也覺得世事無常,無話可說。這邊衙役還殷勤的打了清水伺候眾人梳洗。

大家梳洗一逼,各自落座。賴瑾舉起手中酒杯開口笑道:“給大家夥兒接風洗塵。”

眾人一同舉杯,口中應道:“幹!”

將杯中酒水一飲而盡,賴瑾又說了幾句聖上英明,定然不會讓有功之臣憑白受屈辱的冠冕堂皇的官話。方才坐下來嘻嘻笑道:“你們可不知道。自打這件事情傳到京城以後,泰半世家子弟對你們可都是刮目相看,誇口稱讚。你們可都成了大家仰慕的物件了。”

薛蟠哈哈一笑,擺手說道:“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面上卻依舊得意洋洋的,腦袋仰的幾乎都到後背了。眾人忍俊不住的笑出聲來,柳湘蓮哭笑不得的推了他一把,口中斥道:“你有點兒正形好不好?”

薛蟠見柳湘蓮出口訓斥,這才訕訕的收斂分毫。只是口內依舊忍不住賣弄,將當日他帶領所有商家百姓去水師大營示威的事情講古似的又說了一遍。

薛蟠的口才向來一般,有些時候與人爭執,心裡著急口中還說不出話來。不過這事情是他親身經歷的,且事件本身就跌宕起伏,精彩萬分,一時間賴瑾也聽得津津有味。

不過這一路上眾人聽的耳朵都快漲繭子了。因此沒等他說完,就你一眼我一語的打岔調笑,急的薛蟠一個勁兒的說道:“你們別打岔,你們身在西海沿子都知道了怎麼回事兒。可是瑾兒遠在京城,這幾千裡之遙的,他不是沒親眼看到嘛!”

賴瑾確實是沒有親眼看到。且暗衛口述的東西和當時真正的情景也難免有所差距,因此他倒是仔仔細細聽了一回眾人的版本。一頓酒菜也隨著大家討論事情而吃的分外香甜。

正所謂酒逢知己千杯少,眾人只覺得不過是喝酒閒聊幾句話的功夫,外頭便到了夕陽西斜,家家炊煙的時候。把守牢房的衙役小心翼翼地湊上前來,低聲說道:“啟稟幾位大人,這眼看著就是衙門落鎖時候。小賴大人……”

賴瑾聞弦歌而知雅意,立刻起身笑道:“我還只覺得不過是喝了兩杯酒的功夫,卻原來都這個時辰了。那我也該回去了。”

眾人起身笑道:“我們就不送你了。自己路上小心一些。”

賴瑾點點頭,將已經空了的籃子提起來,沈軒身手握住賴瑾握著籃子的手,低聲說道:“你放心,我很快就回去了。”

賴瑾勾嘴輕笑,頷首應道:“那我先回去了。你也別急,聽說這件事情聖上是要親自過問的,定然不會拖太長時間。”

畢竟夜長夢多。乾元帝既然想要把義忠親王一脈在西海沿子的黨羽一網打盡,就必須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至少,不能讓暗地裡的人有插手搗亂的機會。

沈軒點了點頭,用目光送賴瑾離開。

深情款款的模樣讓一眾閒人忍無可忍的說道:“得了,別望夫石似的。膩膩歪歪的樣子酸不酸啊!”

唯有薛蟠屁顛顛兒的跑到柳湘蓮身邊,一臉諂媚的笑道:“你看還是我對你好。瑾兒也不過是來探沈軒的監罷了,我可是親自陪著你坐牢啊!”

柳湘蓮聞言,沒好氣兒的白了薛蟠一眼,開口斥道:“究竟是誰陪誰坐牢?要不是你做事張揚又沒有成算,我們這一幫人會被一起押送進京嗎?”

薛蟠見狀,訕訕的笑了兩聲,覺得好沒面子。柳湘蓮還是忍不住鬱卒的抱怨道:“這可是小爺我頭一次戰場立功,沒得到封賞不說還被抓到牢裡過日子。真是……”

薛蟠縮了縮脖子,越發心虛了。

不過好在柳湘蓮也不是真的要同薛蟠計較。畢竟侵吞軍餉一事也還罷了,但貪墨戰死傷殘將士的撫卹,甚至還謊言欺瞞戰士家屬的行為實在太過惡劣,哪怕不是為了朋黨利益之爭,柳湘蓮也不會眼睜睜看著坐視不管。

眾人也都是一個心思。因此平常裡還有些擔心薛蟠膽大妄為的心情在此刻都變成了一種說不清到道不明的敬服。畢竟事情若要被他們碰上了,他們也未必會想出糾集各層人士在水師大營前靜坐示威的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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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回來,以薛蟠這麼個簡單粗暴的直脾氣,他怎麼會想到這一招呢?

不理會眾人心中的疑惑,探監之後的賴瑾提著籃子回到賴府。賴家的眾人都在廳上等著。瞧見賴瑾歸來的身影,立刻問道:“軒兒幾個在牢裡頭怎麼樣,還住的慣嗎?”

賴瑾頷首笑道:“沈軒以前吃過苦,倒還罷了。不過下剩的幾個包括薛大哥哥在內,可都是沒遭過罪的,估計到晚上還有得折騰。”

賴家眾人聞言,不免又是一陣的唏噓感嘆。

賴嬤嬤搖頭說道:“也是。這群人大半都是沒吃過辛苦的世家子。平日裡軍中打仗也就罷了,為的一個保家衛國,總能說服自己忍耐。可是坐牢房這種委屈都是沒遭過的,真是難為他們了。”

“最讓人覺得不忿的是明明沈將軍幾個都是為民請命,又不是他們貪墨了將士們的餉銀和封賞,結果卻要陪著那起子黑心肝的一起坐牢。”賴從容的媳婦說著,越發覺得憤憤不平。

賴瑾淡然笑道:“正所謂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沈將軍幾人雖然是為民伸張正義,但著實違背了軍法國律。聖上下旨將他們一同押送回京,也是對他們的保護。”

如若不然,真叫旁人抓了把柄尋機生事,恐怕就不止如今的委屈了。

眾人若有所思的沉吟了一會子。賴嬤嬤開口笑道:“今歲榮國府的政老爺點了學差,擇於八月二十日起身。在此之前難免要在家中擺一場酒戲。老太太問你能否在當日去府上瞧瞧?”

賴瑾略微沉吟片刻,就點頭應道:“既是老太太發話了,我去就是了。”

賴嬤嬤聞言,滿意的點了點頭,開口笑道:“合該如此。不論當年二房的人對我們是什麼態度,我們不同他們計較就是。總該念著老太太的好兒,念著老太太的恩德提拔。要不是老太太的慈心,我們賴家也不會有今日的成就。所謂飲水思源,人活一世,總不能忘本的。”

賴瑾倒是很贊同這句話,立刻鄭重的應了下來。賴嬤嬤又道:“對了,我今兒在榮國府陪老太太說話的時候,聽見他們議論說林姑娘的親事已經定了。大約年後就開始操辦。如此一來,林姑娘的終身大事也算有了著落。林姑老爺也去了一塊心病了。”

賴瑾聞言,只覺得詫異非常。也不知怎麼就是心下一跳,脫口問道:“這才幾個月的功夫,林伯父動作到快。定了誰家,我怎麼一點兒訊息都沒聽說過?”

賴大媳婦開口笑道:“你這幾日淨忙活著沈將軍他們一行人的事情,沒注意到這個也是有的。只聽說對方也是書香門第,鐘鼎之家。和你還是很相熟的。以前也來過咱們家兩次,是你們那一科的狀元。”

賴瑾這回可真是嚇了一跳,連忙問道:“大祖母說的可是秦牧秦子野?”

賴大媳婦點頭笑道:“好像就是這麼個名兒。據說他們家同林姑老爺世代相交,且家風清正,人員和睦。聽說那秦家也早就有意,奈何之前林姑老爺沒什麼言語,且林家也沒有個長輩女眷,一時倒也不好開口。如今林姑老爺稍稍透出了風聲,那秦家的聞訊就立刻上門了。”

言畢,又有些讚歎的說道:“要說那秦家家風果然清正,且極為明理,有情有義。知道林姑老爺一輩子僅有這麼一個閨女,愛護的如珠似寶,生怕她受了一點兒委屈。那秦夫人在登門拜訪的時候就明言林姑娘過門之後,五年之內不會讓兒子納妾。且若是林姑娘五年之內生了兒子,今後也不叫秦牧納妾。這兩家本就是舊交,如今婆婆又是這樣一個通情達理,體恤小輩的。細細想來,也算是不錯的了。”

賴瑾細細想了一回秦牧的為人品性,當真是君子如玉,風采風流。最重要的是心思細膩,待人真摯。林姑娘要是真能嫁給秦牧,那也算是男才女貌,是為良配了。今後夫妻和睦,舉案齊眉,日子能過的順心遂意就比什麼都強。

最重要的是,秦家的人竟然還答應,只要林黛玉五年之內生子,以後就不會讓秦牧納妾。單隻這一點,在賴瑾看來,就比多少王公親貴加起來還強。

賴瑾這次是真的為林黛玉高興。同時也越發敬佩林如海的為人。畢竟自古“學成文武藝,賣與帝王家”。那些土生土長的文官武將有幾人能抵擋成為皇親國戚的誘惑。更何況以林黛玉如今的家世品貌,倘或參加明年的大選,很有可能直接競選為太子妃。等乾元帝百年之後,搖身一變就能成為一國之母。如此尊貴的身份,所代表的榮耀權利可不僅僅是林黛玉自己的。然而林如海卻是從林黛玉本身考慮,希望女兒今後能真的幸福安康,所以才沒有猶豫的斬斷了林黛玉嫁入王府的後路。僅憑這一點,就很讓人欽佩了。

當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賴瑾嘆息一回,開口笑道:“果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林伯父所選的秦牧正是我的同僚好友,其人品性才學都沒的說。林姑娘嫁給他,當真是有福了。”

來升媳婦皺眉說道:“就是年歲大了點。聽說今年都二十五了,比林姑娘整整大了九歲。”

賴嬤嬤搖頭笑道:“年歲大一些也好。大一些的性格穩重,也知道疼人。林姑娘幼時在榮國府住著,本就養成了一副敏感多疑的性子。秦公子心思細膩。性格溫柔,又比林姑娘大了這麼多,遇事也定然會遷就林姑娘一二的。小夫妻新婚燕爾,做相公的能體貼細緻,待到過了最初的適應階段,以林姑娘的聰慧伶俐,在秦家站住腳也是順理成章了。”

眾人聽賴嬤嬤這麼說,又覺得年歲稍大些也是不錯的。賴從容的媳婦不知怎麼就想到了自己,她也比賴從容整整小了七歲。果真自嫁過來後夫妻和睦,相公大度,婆婆通達。自她嫁入賴家三年都沒有身孕,賴家人也從不像旁人一樣敲打擠兌。賴從容的媳婦只覺得自己這輩子真是有福,哪怕是給個一品夫人都不換的。

眾人看見賴從容的媳婦突然沉默下來,臉上神色青一陣白一陣的,立刻明白她心裡在想什麼。賴升媳婦也少不得安慰道:“自你嫁入賴家不到一年功夫,你丈夫就去軍中效力。因此到如今也沒有子嗣,並不是你的錯。說來竟也是我們的不是,叫你年紀輕輕的,就遭這種罪。”

賴從容的媳婦聞言,慌忙答道:“不是的。能嫁入賴家,是媳婦的福氣。家中姊妹親戚有多少都羨慕不來的。何況相公如今在沙場拼搏,我也理應在家中替他孝敬公婆,以盡孝道。這些都是我應該做的。”

賴嬤嬤瞧見家中眾人和睦的情景,滿意的勾了勾嘴角,拍著賴從容媳婦的手背說道:“你放心。你嫁入我們家,就是我們賴家人。我們是不會讓自家人受委屈的。”

賴從容媳婦嫣然一笑,眼圈兒有些通紅的點了點頭。賴大媳婦也順勢將賴尚寧的媳婦摟入懷中安慰。

其後又是如何八卦議論,都是瑣碎小事,無以記敘。

展眼便到了八月十九日。是日,賴瑾下朝很早。回家換下朝服之後便往榮國府去。彼時榮國府上已是賓客盈門。鑼鼓喧囂,歌裂金石,闔府內外車水馬龍,人聲鼎沸。來往貴客絡繹不絕。

賴瑾照例先往榮慶堂醒過賈母。彼時王夫人、邢夫人並眾位奶奶姊妹都在,因今兒恰是薛寶釵輪休,因此薛姨媽和她也都在。唯有賈寶玉不在。

賴瑾上前見禮後,薛姨媽忍不住開口問道:“瑾兒,你薛大哥哥如今在牢中……”

賴瑾衝著薛姨媽微微頷首,出言寬慰道:“姨太太放心。薛大哥哥這次是為民請命,做了一件大好事兒。聖上是不會讓好人受委屈的。”

聽到賴瑾這麼說,薛姨媽母女兩個雖然依舊擔憂,也只得頷首應了,暫且相信賴瑾的話。當然言語中也少不了一通的哀求央告,只盼著賴瑾如今頗得聖眷,在朝中認識的人也多,能幫忙周旋一二。

賴瑾自然大包大攬的應了。薛姨媽母女見賴瑾如此胸有成竹,倒是越發放心了。

言談間,賴瑾注意到賈母雖然竭力歡顏,但眉宇間依舊流露出兩分寥落不甘。王夫人也是一臉的落落寡歡。賴瑾不明所以,唯有開口問道:“這大喜的日子,怎麼不見寶玉出來?”

王夫人的臉上閃過一抹憤恨,賈母也有些尷尬的說道:“你寶兄弟病了,在園子裡靜養呢。”

賴瑾心下詫異,脫口問道:“什麼時候病了,前兩天不是還好好兒的嗎?”

言畢,又道:“不拘怎麼說,我該過去瞧瞧才是。”

賈母臉上閃過一抹欣慰,開口笑道:“寶玉性子綿軟多思,平日裡同各世家的子弟也不太走動,又向來和你的關係最好。由你去看看他,想來他心裡也能開心一些。你多勸勸他,他心裡爽朗了,想必病也好的快些。”

聽見賈母這一番含含糊糊的話,賴瑾心中越發狐疑。面上卻不動聲色地頷首應了。又和賈母閒話兩句,方才起身欲往園子裡去。

一旁端然靜坐的王夫人突然開口說道:“寶丫頭自進宮坐了建安公主陪侍,一晃兒也有快兩年的功夫沒見過你寶兄弟了。不如這會子也跟著瑾兒過去瞧瞧。”

薛寶釵臉上閃過一絲驚訝。薛姨媽立刻說道:“寶丫頭因在宮裡當差,許多年也沒來給老太太請安。還是讓她多在老太太跟前兒陪著才是正經。”

她說這話,原本是想讓賈母接過話頭來。畢竟當年賈母就不同意什麼“金玉良緣”,寶釵在榮國府裡耽擱了兩三年也沒有結果,眼看光陰虛費,韶華空度,這才另投了宮裡的門路。

豈料賈母今日也不知怎麼想的,竟然頷首附和王夫人的話道:“說來寶丫頭也是有一段日子沒瞧見寶玉了。都是姨表兄妹的,時常往來一些也好。且自大觀園建成以後,你也沒能進園子裡去看看。今日左右也是你沐休,姑且算是散淡散淡,讓迎春、探春和惜春三個丫頭也都陪著你過去瞧瞧吧!”

既有家中姊妹相陪,薛寶釵和賈寶玉的見面就算不得是私相授受。且賈母貴為榮國府的老太君,既然都開口發話了,也不容得薛寶釵這個小輩輕易推辭。

薛寶釵見狀,只得起身見禮,跟著賴瑾和眾位姊妹往園子裡去。

一路上,許久未見面的姊妹們簇擁著薛寶釵嘰嘰喳喳聊個沒完。紛紛拽著薛寶釵問宮裡頭的事情。大抵是宮中嬤嬤教導有方,亦或者是在宮中沉浮了兩年歷練出來的沉穩內斂。薛寶釵的氣質舉止越發穩重含蓄。竟連早先那種口齒伶俐,喜好搬弄學識的鋒芒都沒有了。

一身的穿著打扮也越發的大方得當,頭上也插了兩三朵綃做的新鮮式樣宮花,腕子上也戴了兩隻鏤空雕花的金鑲玉鐲子。襯得其人越發大氣從容,又溫婉沉默,當真配得上一句豁達隨分。

薛寶釵今日穿著一件玫瑰紅色彩繡雲錦褂子,下頭罩著月白刻絲牡丹紋素軟緞石榴裙。她的唇邊依舊如早先一般掛著一絲雍容笑意,叫人觀之如沐春風。只是神態舉止與先前大有不同。她如今話不怎麼多,並不像從前一般喜好長篇大論的說教。只是耐心的聽著三春姊妹嘰嘰喳喳的,唯有的幾句話卻簡單幹練,叫人聽了立刻明白。言談話語間也不著痕跡的奉承著幾位姑娘的優點長處,雖然如清風般淺淡,但叫人聽了就情不自禁的歡喜開心。越發願意同她親近。

同樣的一個人,同一副樣貌身段,只因眼角眉梢的情緒不同,周身的氣質都大變了模樣。唯有目光中不經意的流露出的一兩分算計才讓人覺得熟悉。

賴瑾只在後頭細細觀察了半晌,就發現薛寶釵如此變化,不免叫人暗暗咋舌。

一時間眾人到了。園子裡的玫瑰月季等花開的正盛,滿院子的花草香氣讓人不自覺的心情舒暢。可惜住在這園子裡的人心情都不怎麼舒暢。從襲人到晴雯再到下頭的小丫頭子各個陰沉著臉不說話。看見眾人簇擁著進來,襲人勉強打起精神,上前迎接道:“見過小賴相公,見過寶姑娘,見過幾位姑娘。”

探春當先笑道:“我們來瞧瞧二哥哥。他今兒怎麼樣了?”

不問還好,一問起來襲人的神色越發苦大仇深的,她欲言又止的看了眾人一眼,想是顧及什麼,最終還是開口嘆道:“還是躺在床上呆呆的不愛說話。你們進去看看就知道了。”

探春微微一笑,也不再搭理襲人,牽著寶釵的手就進了內室。

襲人在院子裡呆呆站了半日,方才警醒過來,吩咐小丫頭子沏茶去了。

自上次她因為賈環搬弄是非一事在寶玉房中埋怨了幾句,不知怎地就傳到了三姑娘耳中。探春當時並未理論,過後卻也找了個由子狠狠發作襲人一回。當著滿屋子下人的面,指責襲人小性兒拿大伺候主子不當心,還罰了兩個月的月俸。火辣辣的教訓讓自以為擺弄了賈寶玉而沾沾自喜的襲人立刻警醒過來,再也不敢隨口說話。

畢竟襲人雖然因當年*之事在寶玉心中別有不同。可這麼多年下來,陪寶玉上床的也不止他一個人。到底也說不上是明公正道開了臉兒的,襲人的立場本就尷尬。

況且如今也不是原著中的情景,當時因王夫人討厭林黛玉,襲人依靠百般詆譭林黛玉而在王夫人跟前兒有了立身之地。又因為與薛寶釵形成戰略同盟而使得地位越發穩固。可是如今林黛玉和薛寶釵都不在府上過日子,也就顯不出襲人的賢良忠貞。沒了挑撥是非的機會,王夫人自然也就認識不到襲人的重要性。對於她來說,一個可有可無的丫頭自然比不過有聯姻之益的庶女探春。因此順水推舟的敲打襲人一回,也是意料之中的。

只是她這一番漫不經心的動作,卻讓襲人從二主子的美夢中警醒,得知自己在寶玉跟前兒並不是唯一重要的,這樣的事實對襲人打擊很大。連帶著最近的動作都變得謹小慎微了。

襲人的一番計較,身為主子的眾人自然不會理會。大家魚貫入了的內室,見寶玉果然衣衫不整的躺在床上,蓬頭垢面的。賴瑾頭疼的嘆息一聲,推了推寶玉,有些膩歪的問道:“你這又是怎麼了?”

賈寶玉懶懶的看了賴瑾一眼,悶聲說道:“林妹妹要嫁人了。”

賴瑾頷首應道:“我知道。相看的人家還是我的至交好友,與我同一屆的狀元郎秦牧秦子野。”

賈寶玉越發氣苦。卻也並不像從前那般尋死覓活的滿口嚷著林黛玉的姓名。想來他也知道林黛玉是即將出嫁的人,不能在清譽上有半點差錯。因此雖然心裡憋悶的很,但還是嘴巴嚴實的倒在床上,並不提什麼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只說自己病了。

對於賈寶玉的稍微長進,賴瑾不知道該說什麼好。若是說加賈寶玉死心塌地的愛著林黛玉,可是這麼多年來賈寶玉身邊也沒斷過人。男男女女的,並不是非卿不娶的態度。可要是說賈寶玉對林黛玉的情分一般,糾糾纏纏這麼多年了,他也不肯死心。但也只是折騰自己,卻半點兒不肯努力爭取。如此極品的舉動讓賴瑾實在看不透。

不過他看不透也無所謂,畢竟人類和石頭隸屬於有機物和無機物的兩大範圍。這種代溝恐怕是珠穆朗瑪到馬里亞納海溝的差距。隨著賈寶玉的越長越歪,他如今的要求也不高了。只要賈寶玉的折騰不耽誤大家正常過日子,賴瑾覺得自己還是很寬容的。

因此他只是勾了勾嘴角,一臉柔和的問道:“你們都是從小長大的兄弟姊妹。如今林姑娘有了好的歸宿,你該替他開心才是。秦牧這人我很熟悉,上科的狀元郎,家世學識自然不俗,難得其人溫柔細緻,繾綣風流,又是個極有風骨的人。詩書也精,吟詞作賦更是不在話下。最難得的就是他們家肯答應以後不納妾。從一而終,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這就是再好不過的了。”

說著,眼神隱晦的掃了襲人和碧痕一眼。

賈寶玉心中有虧,當下也唯有住口不語。

探春突然開口笑道:“二哥哥你快瞧瞧,是誰來看你了?”

言畢,不由分說的將站到後面的薛寶釵推到賈寶玉床前。

薛寶釵不著痕跡的皺了皺眉,頷首笑道:“寶兄弟近來可好?”

賈寶玉不防自己能看到兩年未見的薛寶釵,心中也是挺高興的。立刻坐起身來寒暄道:“原來是寶姐姐,可真是有陣子沒見到你了。你身上也好?”

薛寶釵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她從前和賈寶玉就沒有話說,如今在宮裡歷練兩年,越發覺得賈寶玉是個不肯長大的孩童。兩人心智思維都不在一個水平線上,薛寶釵跟賈寶玉更沒話說。

只是她性子沉穩,城府頗深。哪怕心裡不以為然面上依舊做的滴水不漏,待人接物客氣無比,哪怕是最嚴苛的人在面前都挑不出錯處來。耐心和賈寶玉周旋兩句,薛寶釵不經意的開口說道:“我瞧著寶兄弟精神大好,也不像是纏綿臥榻的模樣。今日乃是二老爺大喜之日,你身為人子,好歹也該去前頭招待一番,也是你的禮數。”

賈寶玉臉上閃過一絲不耐煩。他生平最討厭同那些個國賊祿蠹之輩虛與委蛇,如今感情受了創傷,更不耐煩同他們熱絡。這個寶姐姐果然如先前一樣,沒意思的很。

薛寶釵眼見著賈寶玉眼角眉梢的不屑,心中也是一陣冷笑。這等只曉得享受家族榮耀帶來的權力富貴,也不懂得為家族爭利,光耀門楣的紈絝子弟。薛寶釵從來沒納入眼過。

在薛寶釵看來,倘或不能順順當當的嫁入王府親貴家,薛寶釵寧可選個有志向有抱負有才學有手段的寒族子弟,也不稀罕這勞什子的“金玉良緣”。

賈寶玉毫不顧忌的輕蔑之意看在三春眼中也覺得很尷尬。畢竟從前小的時候,賈寶玉言語不客氣也能推脫他年歲小,不經事。可如今都是十六七歲的大人了,再這麼著可就是不知禮數了。況且薛寶釵的話也是為了賈寶玉的名聲著想,一番好意豈料換的如此對待。

迎春、探春和惜春看向薛寶釵的眼光都變得虧欠起來。

好在薛寶釵也沒想著同賈寶玉計較。略略說了幾句話後,立刻藉口屋子裡悶熱出去坐著了。賴瑾卻不理會賈寶玉的情緒,提著他的耳朵說道:“你快點兒起來去前頭招待客人,青天白日的總混在床上算怎麼回事?”

尤其是在林黛玉議親的當口兒,賈寶玉如此作為,哪怕他一句話都不說,也夠讓人上眼藥的了。

賈寶玉可以不理會薛寶釵的話,可是對於賴瑾的話他還是要聽的。因此饒是他心不甘情不願的,也只得起身洗漱換了正經衣裳去榮府裡給老太太請安。

賈母等人瞧見賴瑾不過去了片刻,撒潑耍賴混了好一段日子的賈寶玉就乖乖的走了過來,不免搖頭嘆氣。只說果然是“滷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

且不說賈寶玉如何應對榮寧二府諸位人等。這廂薛寶釵卻窺了個空子找到賴瑾跟前兒來,一臉鄭重的說道:“瑾弟弟,我有一件事情不知道該如何取捨,思來想去,也唯有找你幫我思量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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