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振家業寶釵嫁人,貪墨一案塵埃落定

賴瑾原本還有些懶怠無聊,聽到薛寶釵這麼說,立刻起了兩分精神,開口笑道:“薛姑娘有何要事,但說無妨。”

薛寶釵沒有說話,只是用目光隱晦的打量了一番周圍的情況。

賴瑾心中微微一愣,就聽薛寶釵溫顏笑道:“這會子人多眼雜,也不是說話的地方。瑾弟弟若是願意,可否尋個時間來我們府上一聚?”

說著,又彷彿找藉口一般的笑道:“你也知道,我哥哥從來都是個不肯消停的人。這次去西海沿子辦貨又捅出這麼大的簍子來。我和媽都擔心的日夜難安。因此想請教瑾弟弟一番,即便於世事無意,能寬寬心也是好的……”

賴瑾覺得薛寶釵這話不過是託詞。不過想來她也是有十分緊要的事要同他商議,不然也不會費盡心機的找尋出這種藉口來。當即頷首笑道:“既然薛姑娘這麼說了,明兒下朝的時候我自會過去。”

薛寶釵頷首笑應。因這會子人多眼雜,她也不好總拉著賴瑾說個沒完。當下又不著痕跡的退入人群當中。

賴瑾尋思半晌,想破腦袋也想不到薛寶釵要找自己商量的究竟是何事。唯有自嘲的笑了兩聲,丟開手不提。

這廂賈政也好不容易擺脫諸位貴客過來同賴瑾說了兩句。言談之間姿態擺的異常的低,幾乎是好言懇求賴瑾看在以前的情分上,多幫襯寶玉一些,好歹想法子要他過了明年的會試。賴瑾展顏淺笑,只說自己盡力而為。引得賈政頻頻道謝。

賈寶玉跟在賈政身後也不說話,神思恍惚,眉眼倦怠。賈政最是討厭他這幅模樣的,少不得又是一陣疾言厲色的教訓。賈寶玉耷拉著腦袋,彷彿沒聽見一般。

氣的賈政心肝兒都疼,只是口沫無力,最後也只得住口不語。

父子兩個一個怒目而視,一個面如枯槁,對視間彷彿敵寇一般。如此相處,叫人看了都心寒。

餘等子弟見狀,原本還有心過來寒暄幾句,這會子也都識趣的躲在一邊看笑話了。

一場熱熱鬧鬧的送行宴最終還是因為賈政父子兩個各有惱怒不歡而散。眾人各自歸家,休息安置不必細說。

至次日下朝,賴瑾果然回家換了衣裳就往薛府上去。

那薛姨媽母女兩個正在家裡等的心焦,瞧見賴瑾如約而至,不免展顏歡笑。

一時間落座上茶已畢。薛姨媽著令吩咐不相干的下人都退下。屋子內霎時間只留了薛家母女兩個。薛寶釵開門見山的問道:“瑾弟弟可知,我此番沐休原因為何?”

賴瑾心中狐疑,也徑自說道:“還請薛姑娘直言。”

薛寶釵微微勾了勾嘴角,牽強笑道:“我是因拿不定主意,所以請示了公主殿下,讓我回家同母親哥哥商量一二。”

賴瑾心中一動,薛寶釵繼續說道:“明年宮中大選,聖上有意在此屆秀女中為太子殿下、諸位皇子以及適齡的王公親貴之子挑選正妃。這件事情想必瑾弟弟也有所耳聞。”

賴瑾頷首,表示聽過此等傳聞。

薛寶釵微微沉默片刻,開口說道:“我如今煩惱的正是此事。”

賴瑾微微皺眉,依舊看不出什麼情緒來。

薛寶釵嘆息一聲,開口說道:“此次大選,到了試婚年齡的並不僅僅是太子殿下和幾位皇子。恐怕聖上所煩憂的也並不是此事——當年義忠親王老千歲的長子皇長孫徒嵐殿下亦到了選妃之齡。”

賴瑾聽到此處,面上略微閃過一抹詫異。

薛寶釵沉吟片刻,有些艱難的說道:“自我入宮服侍公主殿下以來,也算是勤勉忠誠。公主殿下又是個平和溫婉的性子,待我們這些陪侍也好。皇長孫殿下曾在公主殿下跟前偶爾提過我兩次,可是公主殿下認為皇長孫殿□份尷尬,並不是良配。因此一直推脫不允。還私底下同我說,倘或我願意,可以為我另擇一位王公之子,雖然以我的條件不能為正妃,但為側妃也是好的。”

賴瑾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得開口笑道:“公主殿下也是為姑娘考慮,姑娘好福氣。”

薛寶釵脊背挺直,看著賴瑾說道:“瑾弟弟入朝為官,又陪伴聖駕。自然也明白皇長孫殿下是義忠親王之長子,就憑藉這個身份皇長孫殿下以後富貴安逸有之,但也僅此而已。其餘公主殿下為我選的不拘是哪位王公親貴,總是比皇長孫殿下要好一些。與我自己而言,聽公主殿下的安排是沒有錯的。”

賴瑾頷首應道:“姑娘言之有理。”

薛寶釵聞言,眼中閃過一抹決然,開口說道:“可是在我看來,在薛家的立場上看來,我要是嫁到皇長孫府,才能得到最大的利益。”

賴瑾心下一跳,猛然抬頭看向薛寶釵。

薛寶釵十分平靜的說道:“我知道自聖上登基以來,義忠親王老千歲雖然表面安分守己,但暗地裡沒少給聖上添堵。先有江南官場與鹽商相互勾結一事,後有西海沿子將官貪墨戰死傷殘士兵封賞,樁樁件件都是能動搖國祚的大事。聖上恐怕也恨不得除義忠親王黨羽而後快。但是義忠親王老年歲自六歲被封為太子,母族強盛,又替上皇監國多年,旗下黨羽眾多。聖上想要將之一網打盡,以目下之功,所籌謀者還需很多。”

賴瑾覺得自己隱隱約約明白了薛寶釵所籌謀之事。

果然,就聽薛寶釵沉聲說道:“倘或我能藉此機會嫁入皇長孫府,就有很大的機率接觸到義忠親王黨羽一脈最核心的部分。我會努力將我探得的情報稟報聖上,以換取我薛家的長盛不衰。”

賴瑾手下一鬆,青花瓷官窯填白茶盞垂直掉在地上,“哐啷”一聲砸成兩半。

薛寶釵微微一笑,開口調笑道:“自我印象中,瑾弟弟一向沉穩內斂,倒也沒見過你如此閃失錯愕。”

賴瑾卻沉聲說道:“這件事情太過危險。我覺得寶姐姐還是以自己為重的好。朝堂紛爭,自然有朝堂的解決之道,沒有必要牽扯到後宅。”

薛寶釵搖了搖頭,沉默半晌,彷彿回憶什麼似的幽幽說道:“我們薛家,雖然是皇商之家,但亦是功勳之後。爹爹在時,金陵多少仕宦清貴之族威勢權柄遠不如我家。南京舊都,豪強仕宦多如過江之鯽,也唯有我們薛家以皇商之資擠入四大家族。當時的威風赫赫,榮耀顯達自不必細說。”

薛寶釵說到此處,彷彿又看到了當年薛家威風顯耀的一幕。就連一旁靜坐不語的薛姨媽也忍不住感慨道:“那時候的薛家當真是非同一般。雖然只是皇商之資,但多少豪族仕宦競相拉攏,試圖攀親。我爹爹當年也是百般籌謀,才能將我嫁入薛家。只是如今……可惜了了。”

薛姨媽神容黯淡,薛寶釵也是一臉的唏噓。

“當日爹爹還在時,對我異常喜愛。說我聰明伶俐,肖似父親。且天資心性較哥哥高過十倍。尋常男子十來個也算計不過我一個。因此對我寄予厚望。自幼便請先生教我讀書識字,甚至連做生意的時候也從不避諱我。那時哥哥年紀輕又很貪玩,並不喜歡跟著父親下鋪子打點,爹爹還笑著說今後家中生意就由我幫襯著哥哥。說只要有我在,他哪怕去了也能安心。”

薛寶釵說到此處,情動之下竟然紅了眼眶。薛姨媽也不知想到了什麼,眉頭緊鎖。然後傾身向前,將薛寶釵摟入懷中。薛寶釵默默含淚,哽咽不語。

賴瑾和她認識這麼多年,頭一次見她情緒如此外露。饒是其中有五分做戲,恐怕剩下五分也是真情。畢竟在這種男權至上的時代,家中失了頂樑柱,唯剩孤兒寡母,就算身處富貴之家,日子又能好過到哪裡去?

賴瑾的臉上微露憐憫,薛寶釵看在眼中,心下一鬆。

“父親天資卓絕,手段凌厲。先前在世時薛家生意已經遍佈大業,麾下買賣承具數不勝數。只可惜那年巡視外省過後,便染了重疾去世。因走的急,家中什麼事情都沒來得及吩咐。我雖然自覺聰明,但不過區區女流之輩,長日間拘泥在深宅之中,所能做的事情實在有限。自那以後,家中外省的生意便漸漸不如從前。我知道是有些管事夥計們見父親沒了,哥哥又是個好欺騙的性子,就起了貳心。家中生意一落千丈,我每每夜裡睡覺的時候,幾乎都能看見父親站在我身邊,埋怨我辜負了他的期望,埋怨我讓薛家漸漸敗落。”

賴瑾聽到這裡,不是滋味的嘆了口氣。

薛寶釵轉過臉來,目光灼灼的盯著賴瑾,眼眸中閃出一道道精芒。沉聲說道:“我從不認為振興薛家的擔子只壓在哥哥的身上。身為薛家的女兒,薛家養我一回,爹爹又是那麼器重我。倘或我不能為家族爭輝,光耀門楣,庇護家族。我枉為人女。”

當然,薛寶釵所憤恨的也不止這些。

身為四大家族之一,薛家的地位原本是和賈家平起平坐。雖然權勢上稍有不如,但其財勢足以彌補。可是在薛家眾人上京之後,卻被榮寧二府棄如敝履。原本姊妹書信,商定下來的“金玉良緣”,也因為賈母的屢次阻攔而作罷。甚至到了最後,連事件的發起人王夫人都覺得薛寶釵一介商賈之女配不上賈家的門第。竟然起了要她做小的糊塗心思。

如此奇恥大辱,薛寶釵又豈能默默忍受。因此她百般籌謀想要入宮,也是想憑自己的能力掙一份前程,最好也為薛家攬一分助力。等到他日功成名就,她薛寶釵自會帶著一身的榮耀顯達回到賈府跟前,耀武揚威,一雪前恥。

賴瑾端坐一旁,默默看著薛寶釵盤旋衡量的模樣,心下微嘆。不免開口問道:“可是寶姑娘以自己的下半輩子做賭注,去搏一個看不清未來的前程,是否輕率了一些?”

薛寶釵嗤笑一聲,溫顏笑道:“這就是我尋瑾弟弟過來商量的目的了。”

“哦?”賴瑾挑了挑眉,越發歎服的看著薛寶釵。

開門見山、步步籌謀、示敵以弱,苦肉計,一環套一環,果真是每一步都算計好了。

就聽薛寶釵頷首笑道:“瑾弟弟同我哥哥相熟。自然知道他性子魯直,沒什麼心機。不過有瑾弟弟在一旁打點周全,也能護著哥哥不出太大的差錯。可是也就僅止於此,於我薛家振興之計,並無太大作用。不過瑾弟弟倘或能與我聯手,那就大有不同。畢竟無論是心智機謀,還是窺探機密,哥哥都不能比我做的更好。因此聖上若真的想要將義忠親王一脈一網打盡。不是我自誇,只憑我一人,能抵他十年之功。”

賴瑾嗤笑一聲,搖頭不語。雖然心中敬服薛寶釵一介女流要重振家業的大志,但是他對薛寶釵的誇誇其談矜功自誇並不看好。蓋因他太過熟悉薛寶釵了,她那點心思算計,倘或放在後宅中爭風吃醋也還罷了。真要拿到朝堂黨爭之中,恐怕未必能行。

畢竟乾元帝手中暗衛經營多年,埋伏縱深都只能做到如今的情況,她薛寶釵又何德何能,能做的更好?

薛寶釵見賴瑾一臉的不以為然,也不在意。依舊淡然笑道:“正所謂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瑾弟弟自然也不必以從前的目光揣度我。何況我在內宅後院如何做事兒,也不是你們前頭爺兒們能瞭解的。其實我也無需你為我做什麼,我只是希望在我事淨功成之後,你能為我還有我們薛家請功。不要讓旁人貪了我等辛苦,摘了我們的桃子就是。”

看薛寶釵如此信誓旦旦的模樣,賴瑾嘆息一聲,忍不住還是勸道:“其實薛大哥哥如今已經做得很好了。且有我和馮大哥、衛大哥這麼多人幫他,恢復薛家早先的榮耀顯達也是指日可待。你又何必如此犧牲?”

像尋常閨閣女子那般找個溫柔細緻又有才幹的相公嫁了難道不好嗎?從此琴瑟和鳴,舉案齊眉,又何苦摻和到這種事情裡?

就像賴瑾不能明白賈寶玉的思維方式一般,對於薛寶釵執著於功名利祿,甚至不擇手段的行為,他依舊不能理解。

在他看來,無論是權利還是金錢,只要夠用就可以了。所謂權財,應該是由人支配,讓人過的更舒坦。而不是被權財奴役,這輩子都困苦難安。

當然,在薛寶釵看來。賴瑾的思維也是有些站著說話不腰疼。他自己頗得聖眷,家中父輩叔輩在官場上也都混得蒸蒸日上,自然不會理解薛家人被迫打落塵埃的痛苦。因此薛寶釵此番作態,也只是希望贏得賴瑾的憐憫和支援。至於他能否理解自己的做法,薛寶釵表示那也不在她的考慮之中。

見薛寶釵主意已定,賴瑾雖然還有滿腹勸告的話,估計她也聽不進去。只好點頭應道:“你放心罷。倘或你真的功成,聖上自然不會忘了你的功勞。”

薛寶釵展顏笑道:“君子一言快馬一鞭。”

賴瑾笑而不語。

在旁端坐始終沒有理論的薛姨媽滿面擔憂的看著薛寶釵,唯有長嘆一聲。

薛蟠早就說過,他這個妹妹看著溫順嫻靜,但實則牛心左性,下定了注意誰勸也不管用。之前賴瑾還有些不以為然,以為是薛蟠口沫笨拙,無以勸說。當經過了今日之事,賴瑾再也不會這麼覺得。

不過事關自己好友最嫡親的妹妹,賴瑾還是做了最後的努力。就是那日從薛家出來之後,轉道去大理寺告訴薛蟠一聲。聽了賴瑾詳詳細細的訴說,饒是薛蟠心寬體胖,從不在意什麼。此刻也急的如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最後還是請求賴瑾想法子將薛寶釵帶過來再行規勸。

賴瑾自然應允。於是求人託情將薛寶釵送入牢中與薛蟠相見。薛蟠苦口婆心的勸阻,奈何寶釵一意孤行,根本聽不進薛蟠的勸告。直到最後,薛蟠嘴巴都說幹了也無效用。只得唉聲嘆氣的愁了一回,最終還是撂開手不提。

沒有被西海沿子聚眾靜坐一事嚇倒,卻因自家妹妹要嫁人的事兒急的滿嘴都是泡。柳湘蓮看著薛蟠如此本末倒置的模樣,也是好氣又好笑。不過見他是真心實意的為家人打算,並不因為功名權利而改了初衷。此等視皇親國戚為等閒的模樣,柳湘蓮看在眼裡,雖不說話,心中還是很敬佩的。

最終還是求了賴瑾這個能言善辯的來開解薛蟠一回。好歹讓他不那麼著急了。

薛寶釵嫁人一事,於薛家眾人來說是天大的事兒,但於整個大業朝來說,也不過是滄海一粟,甚至沒掀起一絲波瀾。

因為乾元帝這廂終於忍到了最後,開始著手處理西海沿子將領貪墨戰死傷殘將士封賞一事。

乾元帝親自下旨,著大理寺卿顧長卿於大理寺公開審理此案。審案當日,大理寺衙門外頭黑壓壓站了一地的人。有仕宦功勳之家派遣的小廝管事之流,有閒來無事瞧熱鬧的尋常百姓,販夫走卒一流,也有不遠萬里迢迢趕來看罪人伏法的戰死將士家屬和那些在西海沿子奮鬥了一輩子的傷殘將士。當然還有賴瑾、秦牧、陸子明這等子朝廷清流,熱血書生。

顧長卿身著二品官府,端坐於大堂之上,威嚴肅穆。從案件審理還是一直到最終結束,花了足足有三個時辰。當中邵平成等義忠親王老千歲一脈的死忠黨羽不光是侵吞了此次的朝廷封賞,就連之前朝廷發放的糧草軍餉也有貪墨之跡。甚至為了保守這個秘密殺人無數,所殺之人俱都是在西海沿子奮勇殺敵,忠肝義膽的熱血將士們。

這些將士們抱著一個保家衛國的心,沒有死在敵人的手上,沒有死在戰場上。卻因為高層將領們一己之私,而死在了大業朝境內,死在自己人的手上。

至此一點,邵平成等諸位將領所犯之罪便是十惡不赦。更不要提在糾察當中還查出來的眾位將領們與西海諸藩國私下交易,操控戰場勝負一事……

種種罪狀羅列,簡直罄竹難書。

最終審判結果下來,以邵平成為首的諸位將領俱都是斬立決。家中財產悉數充公,九族被貶為庶民流放三千裡,三代之內不許入朝為官,無聖大赦,不許踏入京城半步。

至於在西海沿子聚眾鬧事的皇商薛蟠,其心可表,其行卻違反了國法軍規。聖上念其年輕氣盛,又是一片好心,只是罰了他十萬兩銀子抵罪,然後便當庭釋放了。

經此一事,薛蟠搖身一變竟然成了為民請命的大英雄。之前在京中議論紛紛的倚情仗勢打死人的流言也都漸漸消逝,反而其在西海沿子的英勇作為被大家競相流傳。甚至連酒肆茶樓中說書的先生都編排了無數個段子為其正名。如今薛蟠走在京城的大街小巷上依舊有人對他指指點點,不過口內說的卻都是歎服敬重的話。

薛蟠紈絝半生,可曾遭遇過這樣體面的事情?每日裡來來往往喜得笑不攏嘴。原本就愛四處溜達亂竄的性子,如今更是變本加厲。每日早晨天剛放白就打馬出去,不到晚間月上中天根本不回家。蹭在外頭大整日的時間,就為了聽市井上的人如何誇他的。

此等作為,宛如小人得志便猖狂,看到柳湘蓮眾人好氣又好笑。

他們這一群人因薛蟠的動作也受了牽連。雖然各個在西海大捷當中都立了功,但糾結士兵與邵平成等直面對抗的行為太過兇狠嚴重,說狠了一些都算得上是聚眾兵變。眾目睽睽之下,聖上要是一點兒都不處理也是不行的。

最後除了沈軒這個罪魁禍首官職不變之外,眾人都是官升一級,但都被罰了一年的月俸。聖上雲有功當賞,有罪當罰。雖然目下的賞是厚了一點點,罰是輕了一點點。但沈軒、馮紫英等人因此事佔盡民心,義忠親王一脈也不好太過咄咄逼人,也只能就此忍了。

最後便是南安郡王這個躺著也中槍的最高西海沿子統領。雖然表面上南安郡王對邵平成等人貪墨糧餉封賞一事毫不知情,但他乃是西海水師統領。下屬犯錯,上峰自然有監督不利,管轄失措的罪過。也被乾元帝罰了一年的俸祿,小懲大誡。

赫赫揚揚有半朝黨羽之稱的義忠親王一脈被乾元帝接連敲打,自此以後行事越發謹慎小心。乾元帝依舊不依不饒的指示麾下心腹上奏彈劾西海沿子眾位將士侵吞糧餉一事另有別情。還需細細查明其後因果。

其實事到如今倒也沒什麼可查明的。罪證聚在,還有那麼多的戰士家屬作證,邵平成等義忠親王一脈的死忠已然被打入塵埃,只等被斬。不過諸多朝臣以為,區區邵平成不過是三品副將,有什麼膽子敢對聖上的旨意陽奉陰違,何況大家都知道邵平成等人貪墨了糧餉封賞,但幾個將領們所分的銀錢不過是被貪墨軍餉的九牛一毛,下剩的大宗銀兩還是不知去向。定然是邵平成等人背後還有主謀才是。

之前將這批罪人囚禁大理寺,乾元帝礙於名聲著想也不敢嚴刑拷打,授人以柄。不過如今邵平成等人都被判了斬立決,對於必死的人乾元帝可就沒那麼多顧及了。

因此邵平成等人被押入死牢的這一段時日當中,乾元帝又派了長於用刑的暗衛冒充獄卒對邵平成等人嚴刑拷打,逼問剩下銀兩的下落。這些暗衛大都是前朝錦衣衛的後人,施刑酷罰各個都是行家裡手,哪怕是扒了邵平成等人一層皮,也能讓他們依舊精神抖擻的活著。乾元帝對這些暗衛寄予厚望。

只可惜暗衛們手段狠戾,這邵平成也不是凡物。官職不大,骨頭卻硬的很。咬死了只說是自己貪起了貪心,無人指使。問起被貪墨的餉銀究竟送去何處,也咬緊牙關閉口不言。

其餘職位略低的將領們可不比邵平成的死忠硬骨頭,自然也有扛不住酷刑全都招了的。但這些人官職卑微也僅僅是參與了分贓,對於大部分銀錢被送往何處也是一問三不知。

邵平成等人深陷囹圄,自然有關心則亂的人四處求情討饒。於是這段時間後宮太上皇所住的乾陽宮變得異常熱鬧。前來拜訪的老臣功勳絡繹不絕。哄得日漸無聊的上皇突然有了當年臨政時候的興致。將乾元帝召過去詳盡問了西海沿子諸事。乾元帝以忠孝仁德稱頌於天下,自然不會欺瞞自己的父皇。便將義忠親王一脈如何背主忘恩,貪墨軍餉一事原原本本說給上皇聽。

上皇雖然在讓位之初與乾元帝有過權柄爭執,不過那都是身為帝王心術,平衡掌控的習慣所致。但是他的身子確實不大好,自從太醫隱晦的囑咐他不得勞心勞力恐致駕崩以後,上皇便漸漸控制自己的掌控*,真心在後宮養老修身,不怎麼理會前朝的事兒了。這次要不是那些人鬧得太厲害,逼得上皇一點兒清淨的餘地都沒有,上皇也不會開口過問此事。

到底義忠親王也是他的親生兒子,當年又是最為器重寵愛,手把手教養大的。情分自然與別的皇子不同。沒瞧見那位當年可是犯了逼宮讓位的十惡不赦之罪,要是落到別的皇子頭上恐怕是要禍及妻兒的。可是那位只在上皇跟前兒跪著哭了三天三夜,林林總總說了些同父皇從小長大的細節,上皇便心意迴轉,多有疼愛。最後只是被奪了太子之位,圈禁了事。

當年的逼宮之舉上皇都能原諒,如今不過是貪墨些銀兩,上皇自然更不會追究。只是他也曾為帝王,直到民心相悖,不可輕易胡為。便笑著勸說讓義忠親王將吃了的全部吐出來。與此交換,乾元帝也不可死纏爛打,就此告終那是最好不過的。

上皇如此發話,乾元帝也不好再做什麼。鬧到最後,聖上也只得示意暗衛給邵平成等人一個痛快。三日之後,那些不知所蹤的糧餉果然自動自覺的出現在暗衛的眼中。乾元帝也算有了交代,遂不再追究。

鬧得滿城風雨天下轟動的西海沿子將領貪墨軍餉一案就此告一段落。朝廷看似平靜了下來,可是聖上和義忠親王一脈的鬥爭卻剛剛開始。

所謂人走茶涼,不論邵平成等人昔日對義忠親王如何死忠,如今身死隕滅,該做的事情還得做,空餘出來的位子依舊需要安插人手去掌控。

只是這件事情從開始乾元帝便掌握了先機,最後分贓的時候自然也是乾元帝佔了大頭。聖上硃筆一揮,大半空餘出來的職位便交給了自己的心腹戰將。當然,因為西海大捷一事,馮紫英、衛若蘭等功勳世家也在後頭喝了一點兒肉湯。原本空有職務而不能掌兵的眾人終於被乾元帝尋機插入西海水師。自上而下二品驃騎將軍沈軒掌控五萬兵馬,下頭馮少楠、馮紫英、衛若蘭、韓琦、陳也俊等也都掌控了三萬到五千兵馬不一。最後新晉入軍的從六品忠顯校尉柳湘蓮手中都掌握了一千兵馬。

自此,乾元帝總算將西海水師泰半牢牢掌控在手中。也不必日日懸心南安郡王會否手握兵權就背後作亂了。

至於南安郡王,雖然未能插手繼任將官一事,但好歹此件風波處理妥當,乾元帝並未將將官貪墨軍餉的髒水牽扯到自己身上。自己名聲清譽無礙,雖然僅有個掌控不利的罪名發了一年月俸,但也僅僅是蜻蜓點水,無人會真正在意。表面上與他自己實力並未受損。因此也算是三方滿意,皆大歡喜。

風雲變幻的兩個月,家中瑣事與天下大事聯絡在一起的糾纏紛擾,讓賴瑾覺得異常疲乏勞累。卻還不忘張羅一桌好席面,為走出牢房的沈軒、馮紫英等人正式接風洗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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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酒擺戲的這一日,賈寶玉也過來了。與眾人嘻嘻哈哈說笑一回,薛蟠哪壺不開提哪壺的笑問道:“咦,今兒吃酒怎麼不見蔣玉菡出來?難不成看著哥兒幾個牢房走了一回,就不配和他相交了不成?”

此言一出,寶玉臉色大變,越發尷尬的住口不語。

饒是薛蟠粗心大意也覺察出不對來了。剛要開口詢問,旁邊柳湘蓮悄悄拽了薛蟠一把,示意他不要多話。

這些時日以來薛蟠正沉浸在自己為民請命,赤膽忠心的美事兒當中。自然對旁的東西關注少了。何況他與蔣玉菡也本不相熟。馮紫英等人本就是世家功勳之後,此刻正忙著在西海水師中分一杯羹,也無暇打探京中風月。但柳湘蓮原本就愛客串生旦戲文,與京中大大小小的戲子唱班也都算相熟。自然聽說過蔣玉菡偷跑,忠順親王府長史官親自前往榮國府問對寶玉的事兒。也聽說過寶玉為了這事兒還挨了一頓暴打,差點兒連命都沒了。

原本就不是什麼光彩的事兒。柳湘蓮自討和寶玉相契,雖然覺得這件事情寶玉做的不地道,但也不會背地裡言論指責。因此眾人陰差陽錯的,竟然都不知道這件事情。此刻薛蟠突兀的問出聲來,又見賈寶玉如此羞愧,立刻明白有事發生。

只是大家都已在朝中打滾兒慣了,饒是彼此相熟,也不會做打人臉面的事情。馮紫英連忙輕咳一聲,開口岔道:“人家是王府的戲子,京城的名角兒,自然不比我等清閒。想必王府裡有戲要唱也未可知。這麼多彈曲兒唱戲的還不夠你聽,非問琪官兒做什麼?”

柳湘蓮也趁勢瞪了薛蟠一眼,嚇得薛蟠立刻不敢言語了。

眾人有心替賈寶玉遮掩。賈寶玉卻並不是那等避諱不言的人。當下輕嘆一聲,將當年琪官兒逃跑,忠順王府找上門來的事情一一說過。末了搖頭嘆息道:“都是我的錯。要不是我,興許他就逃出去了。”

大家雖然身份有高有低,但彼此也都算相熟一回。聽見賈寶玉如此說,不由得面面相覷。就連最不在乎這種事情的沈軒都忍不住開口問道:“那之後蔣玉菡又如何了,你打聽過沒有?”

賈寶玉臉上神色越發尷尬,默然不語的搖了搖頭。

柳湘蓮嘆息道:“我也聽說了一點兒風聲。還特地打探了一回,只是大家都不知道琪官兒的訊息——自那件事情後,琪官兒憑空消失了一般,再無人見過他。”

賴瑾介面說道:“他如今並不在京城,且又不能再唱戲了。你們沒聽過他的訊息也屬平常。”

眾人聞言一陣驚異,連忙追問賴瑾道:“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賴瑾當下便把答應賈寶玉託人去忠順王府問詢求情的事情說了一遍。

只說當日那蔣玉菡被王府的小廝拿回去問話之後,那忠順親王很是氣憤。不過又喜愛蔣玉菡的品貌唱腔,倒也不忍太過責罰。只說人回來了也罷,只要以後老老實實的在王府住著,就不再追究了。

豈料蔣玉菡不知犯了什麼牛心左性,心灰意冷,執意不肯留在王公侯府之中。還說官宦之家都是涼薄心性,往日裡處的再好也換不來真心情誼。蔣玉菡說他寧可去街上討飯,也不想留在王府中給人玩弄。

忠順親王被蔣玉菡這一番不分青紅皂白的指責氣的大怒。衝動之下,叫人熬了一碗壞嗓子的藥遞到蔣玉菡面前,只說蔣玉菡要是真的剛性,就喝了藥以後再不唱戲,他就放人。

原本只想嚇唬蔣玉菡一嚇,磨磨他的輕狂性子。豈料蔣玉菡竟然真的將那藥一飲而盡,從此壞了嗓子再不能唱。忠順親王見他如此執拗,不免後悔。雖然懊惱但也佩服他的烈性。便信守承諾將人放出王府。又將蔣玉菡這麼多年唱戲所賺的梯己原封不動的還給他,額外還給了五百兩銀子叫他安家。還囑咐蔣玉菡要是願意,就回紫檀堡的宅子。忠順親王平日裡會打點些人去看他,好歹也是主僕一場,饒是出王府了,也不會叫人欺辱了他。

豈料蔣玉菡這回可能是真的傷心了,因怕忠順親王糾纏,面上答應的好好的。當夜便收拾包袱出了京城,也沒回紫檀堡,自此後就再無音訊了。

聽完賴瑾的一番敘述,眾人面面相覷,唏噓感嘆。就連看賈寶玉的神色都有些異樣了。

大夥兒基本上都是直腸子的爽快人,私底下更是有什麼說什麼。因感嘆蔣玉菡之遭遇,不免就有些沉默。一場熱熱鬧鬧的接風宴,最終意趣寥落的敗興而散。

眾人各自歸家。賴瑾隨著沈軒回了將軍府。

一路無話直到內室。沈軒隨手關上門,將毫無防備的賴瑾壓在門上,低頭耳語道:“瑾兒,我回來了。你想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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