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柳葉塢裡的僕役們來去匆匆, 不到中午,塢裡來了十幾個周氏的人, 一身的黑絲銀緞,神色肅穆,如臨大敵。

及至夜裡,老神醫從外面急急地趕回來, 商沉在院門口攔住他,將他拉進房中, 關上門:“如何, 聽到了什麼訊息?”

老神醫擦著汗,像是有十萬火急的話要說, 卻又不敢說得太重:“我去後面給塢主的妹妹看病,回來時去了明華君的住處, 偷偷聽人說,周氏抓不到屍門的人, 這時候又鬧出這件事,怕的容公子是周衡選中的傳人, 因此……留著他後患無窮, 怕是想把他就此廢了。”

商沉已經再也氣不起來。柳葉塢是沒指望了, 御虛道不能也不會插手, 素容身陷囹圄, 無人能說得上話,如今只剩下自己。

他已經不能再氣,不能再喊不公, 他現在出奇地冷靜。

廢了不過是多個不能修煉的無用之人,輕易能踏在腳下,就算素容想報仇又能如何?留著,勢必要多個擔驚受怕之人,不知他哪天會來尋仇。

“……什麼時候下手?”

“就這幾天。” 老神醫憂心忡忡地道,“遙溪道長,這事你真的不好再管,我也、我也不能再管。容公子如今已經生死有命,不是你我能管得了的了。”

商沉從袖中取出一片薄如蟬翼的黑色利刃,長短不過手指,靜靜地說:“容公子是我牽腸掛肚之人,就算是要我的性命,也不能放他不管。老神醫……我現在見不到他,什麼都不能做,老神醫能不能幫幫我?”

老神醫又急又惱:“我說這事你不能再管,你是沒聽見?你這是要我的命?”

“老神醫……我不知道老神醫有沒有過至親的人,現在我要是能衝進水牢裡救他,自然萬死不辭,可我根本連牢門也進不去。” 商沉在他的面前跪下來,眼圈通紅,“老神醫、老神醫憐他不過二十,自小命運多舛,現在又要讓人廢去修為,甚至剁掉雙手……老神醫,你若願意救素容,我將來欠你一個天大的人情,要我做什麼,我也會赴湯蹈火。”

“你這……”

“這利刃是我孃親之物,只要小半個時辰必能將素容身上的鎖鏈割斷。老神醫不需做別的,只要今夜看病時將這利刃交給他,他便尚有一線生機。”

“交給他,我在柳葉塢也就待不下去了,少不得四處逃亡。你這是……簡直胡鬧……” 老神醫的袖子一甩,“不成,太強人所難。我現在去給他看傷,你有什麼要說的現在便告訴我,我傳話給他。”

商沉靜了半晌,默然站起來。

“你又在想什麼?你要救他,你們兩個都要喪命!”

商沉靜靜地說:“柳葉塢的人礙著御虛道和我父親,不見得會對我下死手。”

“你這……” 老神醫氣得跳腳,見他竟然真的要往門外而去,那樣子像是要同歸於盡一般,氣急敗壞地喊道,“行了,把那東西給我,我交給他!”

商沉的神色一動:“老神醫……”

“逃亡就逃亡吧,我也不過是稀罕這柳葉塢裡的飯菜而已……” 老神醫垂頭將那手裡的刀刃取過來,沉思許久,低聲道,“今夜我把這東西交給他就離開柳葉塢,今夜是成是敗,也不是我能說了算了。”

商沉又要紅著眼下跪,老神醫將他拉起來:“你也儘早上路,我怕柳葉塢將你壓著不讓走。”

“只要素容逃脫,我也即刻上路。”

老神醫看著他嘆口氣:“他不過是你徒弟,需要這樣?”

商沉一時間啞了口:“一日為師,終身如父。”

老神醫要說什麼又住了嘴:“罷,我去收拾東西了。” 說完又道,“今夜只怕不回來了,見了容公子就出柳葉塢,你一切保重,將來再見。”

商沉拉住他的袖子:“老神醫可有地方去?”

老神醫笑一聲:“你當我多少歲,今天這事能算得上什麼,怎會沒地方去?你不必擔心,這把老骨頭還沒到入土的時候,多少有點用處。就此別過,不必掛心。”

說著回到屋裡收拾東西,背上藥箱對跟在身邊的徒弟說:“走。”

商沉在院裡面來來回回地踱著,過了小半個時辰,風平浪靜,半點訊息沒有。他不敢走近水牢附近,安安靜靜地等著,又過了兩個多時辰,忽覺遠處有動盪傳來,風載真氣,隱隱約約有幾個弟子驚慌失措的聲音:“逃了!人不見了!”

商沉的胸口鼓盪,只覺得全身戰慄。

他飛出院門,卻不能靠近柳葉塢的水牢重地,不多時只見周遭的火光亮起,柳葉塢的子弟們來去匆匆,喊著:“逃了不遠,全都出去找人,快!”

商沉拉住一個柳葉塢的子弟:“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那子弟見他不是柳葉塢的人,不敢透露太多,支支吾吾地說:“不曉得,只聽說水牢裡逃走了人。”

商沉的心跳如鼓。

水牢裡逃走了人,這人不是素容還能是誰!

商沉道:“我幫你們去找。”

“不必了,這是柳葉塢的家務事,不必勞煩這位道長……” 那弟子趕緊攔著他。

商沉哪等他說什麼,早已經急急飛了出去。

燈火通明,到處都是柳葉塢的人,連平時沒人去的地方都有人聲。商沉專在旮旯兒角落裡找,仔細聽著周遭弟子的對話,心中只是默唸他無事。

不知不覺已到天明。

商沉只覺得這真是他生平最漫長最心驚膽戰的一晚,天邊露出魚肚白,噩夢似乎才終於看到盡頭,恍如隔世。他們早已經追出柳葉塢十幾裡,這時候再找不到,只怕人是真的逃脫了。

柳葉塢的弟子們疲倦不堪地往回走,商沉垂著頭,一聲不吭地回到院中,卻見木歆在院子正中站著,身邊是幾個柳葉塢的弟子,已在等著他。

“遙溪道長。” 他轉過頭來。

商沉面不改色:“歆公子。”

“遙溪道長去哪裡了?” 木歆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的臉。

“一大清早地聽說柳葉塢出了事,我出去看看是怎麼回事。”

“老神醫呢?”

“不曉得,昨夜就不見了。” 商沉在樹下的石椅上坐下來,端起昨夜的茶壺看了看,“茶冷了,歆公子要喝水麼,我給你倒一杯?”

木歆冷笑著:“昨夜木容失蹤,正是老神醫去給他看傷之後,商道長一點都不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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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 商沉看著他,微微挑眉,“如何逃脫的?”

木歆閉口不答,靜了半晌,又道:“商道長可知道情同手足是何意?”

商沉不語。

“我與木華自小便是情同手足,七八歲時打架被罰一起,十三四時喝酒鬧事也一起。他為人肝膽義氣,有什麼說什麼,雖然有些小毛病,卻也不是大奸大惡之人。我不知道你究竟怎麼把他給迷住了,迷住也就罷了,同你那徒弟鬧得大打出手也算不上多大的錯事,為什麼就要招致死命?”

“殺他的不是素容。” 商沉淡淡地說。

“你噁心,你那徒弟也噁心,誰稀罕他來柳葉塢了,要不是為了他身上的傳承,他想留在御虛道沒人攔著他!” 木歆的臉色泛青,“他不當自己是柳葉塢的人,誰又當他是柳葉塢的人了,你當初為什麼不把他留在御虛道!”

商沉輕輕喘著氣。

“木容不抓回來,我難洩心頭之恨。” 木歆冷冷地看著他,“他想逃可以隨便逃,商道長想方設法把他救出去,不妨事,我看他能忍多久。”

商沉輕輕咽口水:“歆公子要以我來要挾他?”

木歆冷冷地笑一聲:“這話說的,商道長要是不小心跌落懸崖,難道也是柳葉塢的錯?”

“……” 商沉冷冰冰地看著他,“歆公子不是這樣的人。素容不會因為同木華打了一架便殺人,歆公子最是清楚不過。”

“你好自為之。從今以後,你已經同柳葉塢為敵。”

柳葉塢已經與素容為敵,他難道能逃得掉麼?商沉轉過身去:“貧道今日便啟程上路,不再攪柳葉塢的清淨。”

“正是要請商道長出門,扶錚道長等人今早便已經走了。”

這話無異於逐客令,商沉當下收拾自己的行李。木歆就在院中等著,見他打點好了往院外走,說道:“商道長不妨回去問問御虛道掌門,還記不記得當年傀儡絲下慘死了多少人。”

一句話說得商沉手指發抖。這事他一直沒去細想,他孃親便是周衡害死的,父親那關又該怎麼過?

剛出大門不久,忽見牆上坐著一個熟悉的身影,深藍長衣,見了他便從上面跳下來。商沉與他面對面默然了好半天,扶錚低聲道:“素容逃出去了麼?”

商沉輕輕點頭。

扶錚微微籲一口氣:“那便好,走吧。” 說著他的眸子微微一動,目光掃過轉角處的陰影,低聲道:“有人在跟著我們。”

商沉頭也不抬,“嗯”了一聲。

不是跟著他們幾個,是跟著自己。只要跟著自己,素容便早晚會露面。

作者有話要說:  我知道還欠一次加更,明後天吐血也要更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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