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幻境回來的時候,天已經矇矇亮。

商沉用玉簫抵著下巴,只是皺眉沉思,不聞不問,對周遭的噪雜似乎毫無所覺。扶錚見他目光低垂,整個人出神似的,不言不語好像有多少心事,問道:“怎麼了,見到你父親給你訂親?”

“…………”

說得好準。

知他者扶錚也。只可惜他今天卻猜不到自己的心事。

“你知不知道生腐?” 商沉問。

“生腐,黑黝黝的扁蟲子?” 扶錚掃他一眼,“問它做什麼?”

“不為什麼,剛才看到有一隻從人身上掉下來。”

這話有些前言不搭後語。生腐是食人血肉的蟲子,惟有御虛道附近的山中才有,專門吸食屍骨而生,也就是死去之物身上才有的東西。方才那少年臨走之時,身體便掉下來這麼只蟲子,那究竟是什麼意思?

“死人?” 扶錚不在意地道。

死人豈能有他方才那股洶湧真氣?不對,絕不是死人。那少年必定還活著。

“幻境之中的東西豈能當真?” 扶錚望著他,“你見到什麼,說了什麼,做了什麼,都是你心中所想,並非真實所見。多年前你做過什麼錯事,你以為你已經忘了,其實不然。你是不是曾經欺負過一個少年乞丐?”

“…………”

他何曾欺負過什麼乞丐了,簡直豈有此理。

“連茴,你帶人把西山頭的幾個院子整理出來。” 甄師叔將他們的竹籤收起,隨口道,“明日一早,你們先隨連茴入瑤山,見過各位道長,再去藏書閣,記入御虛道內室弟子名冊,之後你們回房整理東西,把自己的鍋碗瓢盆都搬過去。”

弟子們平時住的是長寬不過一丈的小房間,即便是仙家弟子,七歲之後也要隨外門弟子一同睡在外面,是早年先長為打磨仙家子弟定下來的規矩。雖說平時熱鬧,可是非也多,且地方狹小,夜裡隔壁時常有人打呼,叫人難以清淨。如今各自有了院子,坐北朝南一間正房,東西各有兩間偏房,心中舒暢,自然不可同日而語。

商沉於是一整天都在搬家。

他本來話就不多,今日卻尤其安靜,別的弟子心情好時大都說說笑笑,他卻只是垂頭收拾東西,別無動靜。扶錚看在眼裡,卻不說什麼,連師叔問他商沉為何心情不好,他道:“想是被父親逼婚逼得要命了。”

揹著行李路過一座山頭之時,商沉望著山腳下的一塊岩石,不知不覺地停下來。

“怎麼了?” 身旁幫他搬東西的兩個外門弟子也停下,“商師兄?”

如今他是貨真價實的師兄,不久便要封道號,同他們這些試煉不成的人,已經是雲泥之別了。商沉把手上的東西往他們的懷裡一送:“你們幫我搬過去,我有事,去去就來。”

兩個弟子面面相覷,心道這又是出了什麼事,這座不起眼的山平時也沒人來,怎麼突然起了興致,把東西放下往上跑?

“師兄,這……放在門口還是放房間裡面?”

商沉像是聽不見他們的話,飛起躍上山岩,幾下便跳入山中不見蹤影,兩個弟子看了片刻,別無他法,背起行李道:“走吧。”

這山頭,便是那天那少年躊躇了片刻的地方。

商沉也不知道自己在這荒廢的山裡究竟在找什麼,在膝高的野草叢裡漫無目的地遊蕩一陣,登高遠望,忽見後山陰的半山腰上似乎露出個破舊屋頂的尖角,心中一動,沿著那懸崖峭壁飛下去,停在一個院落之前。

院落怕已經有十幾年無人整理,年久失修,青石路被地底的草根擠斷,高低不平,縫隙間長滿了青草,落葉遍地。院子的大門沒有關,裡面隱隱傳來兩個男人的聲音,商沉緩步走入,只見兩個年過中年的男人,一身外門弟子的打扮,坐在院中的石桌前,擺了幾個小菜閒聊說笑。

商沉今日沒穿道袍,一身家常衣服打扮,那兩個中年男人見他走進來,見他年輕面生,又看他的衣著,以為他遊山玩水走錯了路,也不起身,隨口道:“這裡沒什麼好景緻,你走錯了。”

商沉站著不動,環顧四周,只見東西兩間偏房尚寬敞明亮,通風順氣,後面那間正房卻黑黝黝的,卻什麼也看不清楚。他往前走近了幾步,鼻間有淡淡惡臭之氣散過來,他心中覺得古怪,蹙眉繼續前行,那兩個外門弟子臉色卻變了變,起身把他攔住:“裡面什麼都沒有。”

那沾了油膩的手過來便要推他的肩膀,又險些握住他的手臂,商沉後退一步:“讓開。”

許多外門弟子試煉不成便下山與家人團聚,在山上修煉了十幾年,即便不能修道也可養生,下山之後大都能百歲而終。卻也有弟子不願下山的,又根基不足難以修行,便不知求了哪位道長,尋些差事讓他們留在山上幾十年,也算養老。

這兩人便是如此,修煉無門,於是在山中做些閒散差事。他們這裡多少年了都無人打攪,每日清茶小菜,今天突然來了這麼個多管閒事的,臉色便有些不好看:“說了這裡什麼都沒有,你要遊山玩水去別的地方玩去,這裡不是你來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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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他們又要推,商沉側身避開,袖中的玉簫落在手中,一個翻轉,擋住他們抓來的雙手。他抬步而行,那兩個弟子見攔他不住,不知為什麼急了些,一前一後地追上去又要拉他。商沉這時已經動了怒,微一提氣,玉簫中兩道真氣同時發出,只聽見“啊”“啊”兩聲痛呼,真氣重重地打在那兩個弟子的肩上。

那兩人方才本不把這玉簫放在眼裡,以為這弟子好看不中用,現在有真氣發出,頓時心驚膽寒,捂著肩膀躺在地上,只是叫:“道長饒命!師叔饒命!”

商沉走進那正屋之中,越往裡面走,惡臭之氣便越發叫人覺得暈眩。這地方到處都黑黝黝的,細看之下,地面蜿蜒爬著幾隻生腐,直通臥房。商沉捂住鼻子走進去,只見臥房的床上躺著一個不知是死是活的少年,蓋著一床破爛被子,也不知躺了多少年,了無生息。

商沉一看那少年雜亂的頭髮和臉,正是幻境裡面見到的,急步上前將被子掀開。那少年的身體已經開始腐爛,眸子緊閉,腿上的瘡觸目驚心。

他立刻將那少年一把從床上推起來,雙手推著真氣在他發黑流膿的背上一陣猛燒,本來沾在傷口上的蟲屍一同掉落,立刻被燒成灰燼。

真火燒了生腐,也燒了他的肌膚,少年的眉微蹙,像是被突如其來的火燒弄痛,商沉也顧不得其他,更顧不上噁心髒亂,真氣在他的身體上流過,燒著不知何時生出的膿瘡。少年的嘴角動了動,睫毛微微溼潤,手指抵著他的手背,似乎像是在推開他,竭力抵抗。

掙扎什麼呢,嫌他來得太晚?

商沉心中嘆口氣,抹一把他的眼角,將他背起來:“哭什麼,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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