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天色漆黑,四周到處都是蟲鳴。

甄師叔的目光掠過站在面前的一排弟子:“兩百三十六名弟子,只留下你們六人,今日辛苦。實話告訴你們,這最後一關算不上試煉,只是讓你們看看自己的心魔。因此不論結果如何,明天開始便能入瑤山拜師了。”

弟子們聞言,臉上一動,不禁相視莞爾,呼出一口氣來。之前那道關卡上他們每個都瀕臨生死,剛才嘴上不說,心中卻很是懼怕這最後一道幻境裡究竟有什麼。現在聽道長說不算做在內,只是讓他們看看自己的心魔,忍不住心中歡喜,動靜也不由得大起來。

“心魔是修煉路上的阻礙,即便除了一個,等你閱歷增長,新的心魔又隨之滋生。今天給你們半個時辰,讓你們看看現在心底究竟最怕的是什麼,不需你破除,只需你看看。你們看到了什麼我不會知道,別人也不會知道,只有你自己能清楚。”

露天席地,八卦正中,六個人分別在角落坐下,面向群山。

“去吧。” 廣袖一動,陣法頓起。

商沉等了許久,卻好似一切如常,什麼動靜也沒有。他環顧四周,只見剛才所有的人全都不見了,只有自己在山頂坐著。再看身上,方才穿的厚重道袍也不知什麼時候換了下來,穿的是一件家常綠衫,頭髮束在腦後,打扮得好似他平日裡晚上出來吹風。

原來已在幻境之中。

四周靜悄悄的,商沉心道他在這裡傻等也不是辦法,站起來沿著山路往下走。

不知不覺地走進一處院落,天也不知道什麼時候亮了,他站在正中,身旁是東西兩房,院裡青石鋪地,肅穆莊重,周遭不見一點無用的雜物。商沉也不曉得自己為什麼來到了父親院中,只聽房中隱隱傳來古琴之聲,曲調剛勁,質而不野,端莊持重。這琴聲自小伴隨他長大,商沉停了片刻,斂息垂目,整理儀容,端端正正地走進去。

一位道長坐在古琴之前,一須長髯,深灰道袍,廣袖散地,面色莊重。商沉自不敢打攪他撫琴,恭敬立在旁邊,那道長抬眸望他一眼,手指一收,琴聲停止。

“你來了,坐吧。” 道長扶著袖子拿起茶杯,微微品一口,“近來修行如何?”

“尚可。” 商沉在琴桌前的軟墊上端莊而坐,腰背筆直,“父親安好?”

“好。” 道長站起來踱著步子,從桌上撿起一道深藍折冊,“你來得正好,我為你擇了一門親事,這是著人寫的禮書,你過目。”

商沉的眸子動了動,喉結輕動,卻不出聲不言語,也沒有接那冊子。道長見他低著頭沒有動靜,攏起長眉:“怎麼了?”

“父親在上,不孝子不想成婚。”

一片寂靜。

商沉知道這不是不生氣,而是一時間意外到說不出話。他從小沒有違背過父親的意思,這話一出口,他周身便覺泰山壓頂,仿如凝住般叫人喘不過氣。道長將冊子放在桌上,淡淡問道:“為何?”

商沉不言語。

“商沉。” 語氣嚴厲了些。

“父親在上,不孝子不想成親。”

“為什麼?”

“因為我……”

商沉一雙滲出細汗的手攥著拳頭,嘴唇抖了抖要說什麼,一抬頭,卻見道長緊蹙雙眉,臉色冷硬,眸中含著怒,彷彿已經知道了他要說什麼。商沉一時間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垂頭站起來,也不想要去哪裡,無意識地出了門,只是沿著山路往上走。

這就是他現在的心魔。是他最懼怕之事。

山路越走越窄,走得人氣喘不止,商沉在一塊巨巖邊停下來,扶著山石。

他什麼人也不怕,只是不敢去想父親。

他靠在岩石旁,不言不語的,只是出神。

身上的衣料有點沉,低頭一看,綠衫的衣襬滾了泥濘,右腳也成了赭色,依稀記得剛才不小心踏進了泥窪裡,泥點子亂飛,連脖子上都濺了幾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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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頭擰著衣襬,巨巖旁的草堆中似乎有什麼動靜,商沉抬眼看著,忽然間一隻髒兮兮的腳從草堆中伸出來踏在地上,緊接著,蓬頭垢面的一張臉猛地鑽出,像是要掙脫什麼,整個人急急地跌落出來。

商沉直起身子,就這麼看著那乞丐似的少年在巨巖邊站住,背對著他。

他望著那少年的背影啞了口。片刻之後,他問道:“你是誰?”

那少年像是這才發覺他的存在,一低頭,朝著懸崖邊拔腿就逃。商沉緊隨其後,眼看著那少年飛身下了山崖,跳落在在樹枝上,又沿著山間的溪水往別的山峰跑。這御虛道的山峰都是商沉自小到大走熟了的,不緊不慢地跟在他身後,見他在一處無人住的山前躊躇片刻,又望一眼商沉,朝御虛主峰奔去。

商沉直弄不清楚這少年是人是鬼,是妖還是道。他若出去說起此事,道長師叔們怕要說他看錯了,可這少年的氣息分明不是幻境中人,哪裡就假了?

前面是幾十丈之高的峭壁,少年氣喘不止,走投無路,在石壁前停住。

“你是誰?”

少年不言不語。

“你怎麼進來的?”

仍舊不答。

這少年的周身似乎有些古怪,氣流亂竄,山間的林木也似在晃動。商沉冷眼看著,越看越覺得不尋常。這是御虛道的幻境,外人能進來也就算了,怎的連幻境中的景象也能控制?

“我不是要害你,也不想害你。” 商沉慢慢走上前,“至少跟我說你叫什麼名字?”

“……我不知道。”

什麼?商沉皺起眉。

“我不知道、叫什麼名字。”

少年見他靠近,周身發出一股猛烈的真氣,像是受到威脅般張開利爪。商沉怕他情緒失控,在他一丈之前停下,溫聲問道:“這裡是御虛道的幻境,非尋常人能進得來,你是怎麼進來的?”

少年冷冷地看他一眼:“你們御虛道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

他們御虛道算不上替天行道,可平時無論如何也除惡揚善、濟世救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這行字似乎言重了些。商沉垂眸不同他多做辯解,目光掃過他一身襤褸的衣裝,腿上有瘡,渾身泥濘,全身像是從沒洗過澡。他斟酌片刻,低聲道:“你如今似乎有難。”

少年低頭不語,亂髮之下的長眉緊鎖,商沉緩緩向前又走幾步,那少年的呼吸驟然急促,忽得往後一退,口中念著什麼,目光緊緊盯著他。

商沉不知這究竟是發生了什麼,只覺得一股極大的氣流呼嘯而來,飛土揚石,讓人的眼睛也睜不開,連忙飛身躍出。那氣流來得快去得也快,逐漸變弱,商沉再回來時,那少年已經不見了。

沒了?

不但人不見了,連氣息也蕩然無存。

這是走了?

商沉蹙著眉,低頭看著那地上的腳印。

少年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如入無人之地,讓他都要懷疑這御虛道的陣法幻境是浪得虛名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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