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微怔,柔若無骨地向他一倒,商沉後退幾步,垂頭道:“得罪。”

說著眼前一晃,回到見鶴山中。

連茴剛坐下來喝茶,喝了沒有半刻,商沉就已經睜了眼,他一時微怔,走到商沉面前撿起他的竹籤翻過來看著,遲疑問道:“過了?”

要過這關,必得心如止水。商沉轉頭看著其他弟子,各自滿頭是汗,竭力運氣,痛苦不堪。他自己這麼快就脫身讓人生疑,卻又不能露出端倪,垂目道:“弟子脫身得早,不及那女子近身便走了。”

連師叔點頭,將竹籤遞還給他:“這一關難過,歷代試煉中你怕是抽身最早的人。”

自然是要抽身,留下那裡做什麼,同她討教魅惑之術麼。

“先歇著吧,等其餘的人醒。”

“是。”

這時候其他的弟子在試煉當中,去到別的地方也無用處,只能等。商沉盤膝看了一刻的書,只聽見不遠處有衣服聲,卻見前面柳景睜開眼,也已經脫身而出。

柳景同商沉年紀相差不大,平時的性格處事卻是天差地別。照不知哪位長輩的話,那便是牆上淌下來的蜂蜜,只知道沿著一條線走。心地單純,什麼也要據理力爭,門規背得滾瓜爛熟,看見哪位弟子犯門規了也要告狀。人緣不好,他卻也不在乎,只說:“門規既然在,就要守,你同我議論這麼多做什麼?”

他脫身也如此早,想必是性情使然,對女子尚未開竅。

再過片刻,扶錚也醒了回來。

煉氣、修身,這本就是試煉中的要考的兩樣。他們自小也耳濡目染,深知其中的厲害。山下來的弟子小時候見的既多也雜,此關便尤其難過。只見幾個弟子滿臉通紅,額上流汗,雖要掙脫卻找不到出路,幾番掙扎,終至不能自拔。這關考驗的是真心,只要屈服於女色便要廢了的,他們惶惶然睜眼,一時間尚不知出了何事,片刻之後這才清醒過來,立時羞愧地紅了臉,低下頭,只等長輩們將他們帶出去。

陣法裡的人稀稀落落,商沉抬眼,本來他們這些有四十餘人,如今只剩下十個不到了。

商沉的修為比起扶錚略低,修身卻比他強不少,遇上煉氣關,扶錚早早地便能脫身而出,而到了修身關,商沉又強上許多。這些長輩們都心知肚明,歷年歷代,誰有天資、誰有品性早已經心中有數,只是弟子們不服,因此先祖開了見鶴山,設下重重機關考驗弟子,以服人心。且知見鶴之後仍需拜師,扶錚該拜的是誰,商沉該拜的是誰,早已在思量當中。

及至深夜,已到了最後兩關。試煉的兩百餘外門弟子中,只剩下三十幾人。

眼前一道石陣,弟子們面壁而坐,商沉盤膝時只覺得身體微刺,環顧四周,卻看不出什麼端倪,只得閉眼凝神。

道長師叔道:“此關艱險,不可逞強,若危及性命,切記急退。”

一句話將眾弟子說得神情肅然,各自取出竹籤來,聽候吩咐。

“去吧。”

商沉運起真氣,周身忽在一條黝黑巷子裡。

遠遠有敲打梆子的聲音,身體刺寒,漆黑無月。巷子兩旁都是城鎮中尋常人家的屋子,幾聲孩童的啼哭傳來又停止,夜間平靜,卻不叫人覺得親切,反平添幾絲森森冷意。商沉環顧四周,身體卻不敢動,忽得抬頭,只覺得上方有股不明之氣竄動不已。

糟。

就在頃刻之間,頭頂一道淒厲怪叫,伴著嗚嗚哭聲,商沉的心頭一沉,一團說不清是什麼的黑影朝他狠撲而來。

運氣抵禦已然不及,肩上一痛,被那黑影中的利爪拉出一條長長傷痕。商沉急急後退,看清楚那黑影中慘白的臉後,倏然有些心黯。怪道說此關艱險,原來是放了惡鬼在此。而且這也不是普通的惡鬼,乃是生前死了孩子的婦女,痛苦抑鬱致死之後化作的fr。

商沉寧願被幾百只惡犬追,也不想見到一隻這樣的鳥。

厲鬼愛子心切,聽見哪家有孩子的啼哭,便發出幽怨飲泣之聲趕來,不顧一切上前奪取。孩子的父母拼死抵擋,她眼中卻看不見別人,時常將阻路人撕個粉碎,帶孩子回山谷,留在身邊疼愛逗弄,這才發出嬉笑歡愉之聲。可孩子不吃不喝能堅持幾日,哭啞哭累之後一命嗚呼,fr又重新經歷喪子之痛,飲恨嘶鳴之聲響徹雲霄,直到四處遊蕩時再次聽見嬰兒哭泣之聲,才又飛出奪人。如此週而復始,苦痛無邊,不是兇殘的品性,卻幹盡兇殘的事。

fr幾十年也難見一個,長輩們這也放得出,當真是要人的命。

那怪物一擊之後便不再理他,朝著那嬰兒啼聲逼近,商沉心知這是要他去救人了,提起真氣急忙趕上,心中卻是納悶:他如今的修為尚且不能以真氣傷她,就算追趕過去能有什麼用?追到了也豈不是送命?

嬰孩啼聲時歇時停,fr停在一座宅子之上,忽得發出悲喜交加的淒厲嘶鳴,飛衝下去。

屋頂衝破,恐慌尖叫之聲頓起,引得嬰孩懼怕,放聲大哭。fr撲著翅膀在高空尋人,一翅飛下,身上卻不知纏上了什麼沉重之物,絞著她的羽毛往下跌。她一看是個人,一時狂怒,鳥喙朝著那重物只是猛啄。

那鳥喙的力道足有千鈞,刺下來的時候幾乎把商沉的肋骨折斷,即便運氣抵擋,也渾身疼痛,咬著牙關,心中只是著急。

這究竟算什麼招數?再如此下去誰能撐得上一時三刻?即便是道長師叔們來了,無兵器、無靈符,也經不住這麼殘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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掙扎時那戶人家抱著孩子往外跑,那fr見啄他不死,又生恐那孩子不見了,眼睛通紅,痛苦嘶鳴著,怒氣勃發向商沉猛啄,商沉只覺得胸前盡是鮮血,心中忽然道:師叔曾說,切記不可逞強,不可枉送性命。

罷了,保命要緊。

心念所至,手中已然握住竹籤。

目光流轉之間,他忽得望著牆角處站著的一個人影。

那人的頭髮雜亂,衣衫襤褸,被泥土灰塵抹花看不清面孔,年紀卻在十六七歲,看不清表情,只是看著他。商沉不知怎的只覺得汗毛豎起,周身發冷,一瞬間只是同那少年對望。

不對,氣息不對。

這感覺只能意會不能言傳,幻境中的人和物自有自己的氣息,而這少年同他一般,都不是這幻境中的人物。

fr將他扔開一翅飛衝,卻四周找不到那孩子,狂怒不已,一把抓起那牆角站著的少年往山谷中飛。那少年掙扎不開,商沉暗自心道不好,擦著嘴角站起來,一時卻束手無策。

幻境裡的人不救沒什麼,活人豈能不管?

怎麼辦?

緊張間,全身經脈汩汩而動,真氣如流入大海般洶湧。商沉忽想起境外的陣法和陣法不同尋常的刺骨之感,忽然間想起了什麼,坐下來閉上眼,默唸著讀過的經書。

額心流汗,真氣流散出經脈,手中柔光凝聚,白玉無瑕,不知不覺間已經握住了一柄白色玉簫。

兵器,乃引導真氣之物。修為高者一葉一枝即可引導真氣,可修為不足者,真氣四散,難成規矩,勢必要兵器放能發揮威力。說時遲那時快,玉簫間一道真氣急促而出,不偏不倚射在fr身上,血花四濺。怪鳥厲聲鳴叫,身子一歪,丟下爪中的少年,朝著山谷疾飛而走。

商沉飛身來到那跌落在地的少年跟前:“你是誰?”

那少年不言不語,扭身掙開,轉頭便要跑。商沉拉著他的肩膀,目光肅然,低聲道:“你是何人,如何進來的?”

這見鶴山的幻境是何等防守嚴密之處,有誰能這麼想進來就進來?

那少年不出聲,低著頭對著他的手便是狠狠一咬,掉頭就跑。商沉吃痛鬆手,眼睜睜地看著他跑遠,蹙眉看一眼自己的手,腰上別著的竹籤已然微微發出光亮來。

時辰到了,要走了。

瞬間,幻境消失,眼前又是一片光禿禿的石壁。

身邊傳來幾聲嘆聲,似放鬆又似高興:“回來了,回來了,這是第四個。”

商沉轉身,只見執陣道長站在他面前,望著他手中的白玉簫:“恭喜。”

此番試煉的成果,便是兵器。自古兵器多是危急之時方能逼迫煉出,是人求生之本能,自我尋求引導真氣之法而成。扶錚立在牆邊,望著手中一柄幽藍長劍,嘴角上揚,彷彿是看著世間最為真愛之物。再看其他人,幾個正失聲痛哭,有人發呆靜坐,三十幾人中只剩下七八個了。

“兵器便是你,你便是兵器,今後不離不棄,是為相伴。” 道長又是一笑,“你這兵器掛在身上倒也好看。”

“謝師叔教誨。”

商沉只等道長走遠,叫道,“扶錚,過來。”

“何事?”

“你在陣法中看到了什麼?” 商沉低問。

“惡靈。”

“fr?”

扶錚微一蹙眉:“不是。”

既然不是,那便是各人遇到的景象不同了。商沉想著那少年的模樣,又低聲問道:“你在幻境中有沒有遇上一個十六七的少年?”

“沒有。” 扶錚轉過臉看著他,“什麼樣的少年?”

“頭髮凌亂,衣衫襤褸,穿著像是乞丐。不知是不是我看錯了,總覺得那少年不是幻像。”

“沒看見。” 扶錚挑眉,“你想太多了,幻境本就不是一成不變,時時隨人的心境變化。方才驚險萬分,我也幾乎喪命,你想必沒看清。”

商沉不語。難道是他看錯了麼,那少年是自己為鞭策自己而生出來的假象?

手上一道淺淺齒痕,破了皮,留著當時留下的牙印。商沉不言不語,只是垂頭望著傷痕,眉心聚攏。

“這簫倒是襯你。” 扶錚不在意地道,“起什麼名字?”

“還不知。” 商沉抬起頭站起來,“走吧。”

什麼兵器不好,偏偏是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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