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事廳的大門緊閉,僕役連送茶也不能,將沏好的眉尖送至站在門口的木歆手上。木歆端茶進了屋,門在自己的背後關上,靜悄悄地將茶放在桌上。

周痕背著手,眉眼裡帶了些怒氣:“此等大事,為何不早說?”

商沉站在窗邊遠望,不出聲。

一覺禪師眉低垂,雙手合十:“他的修為高深,遙溪道長又沒有證據,說出去不但沒有人信,也會容易打草驚蛇。”

周荷不敢多言,輕聲說道:“如今要緊的,是想清楚以後該怎麼辦。”

周荷依照輩份年紀本不該在這裡,可商沉非要他進來聽原委,這才入內。周儀在周氏裡地位遠在周荷之上,也一聲不響地跟進來,靜靜地聽了許久,道:“木常死的時候是什麼模樣?”

周儀當年在比武時被木常打傷,一閉關就是十年,想不到出關之後尚未報仇,木常卻已經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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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場的人中真正見過木常之死的唯有商沉,商沉面對著窗外,道:“常公子帶了昏迷不醒的老神醫去御虛道,這時候的老神醫,該是真正被素槿關了多年的老神醫。老神醫被素槿囚禁多年,身體虛弱不堪,木常看不出端倪,卻知道他的身份有蹊蹺,於是不肯放手。這時候他被素槿暗算,心魔發作,知道自己大限將至,於是在我的面前對老神醫下手。”

周荷問道:“這時候的老神醫是……”

“是素槿。” 商沉的臉色冷淡,“老神醫的身體虛弱到燈枯油盡,臨死之前卻能拉著木常同歸於盡,這事就算說是迴光返照也太過。那時候天塌地陷,我們找了那麼久才從堆積的山石下找到老神醫的屍體,那具屍體,是真正的老神醫。”

一覺禪師輕輕搖頭:“將老神醫折磨囚禁這麼多年,卻又吊著他一口氣不讓他死,就是為了這最後一幕,替自己去死,徹底洗清嫌疑。”

周荷道:“他從許多年前就開始假冒老神醫,為的便是……掌控柳葉塢?”

商沉笑了笑:“這些日子我想了許久,從頭至尾,他都想要常公子替他受罪。素容與他父母外出是木常護送,那時慘案發生,木常必定不甘心,多年來未必真正將此事放下。素容在柳葉塢時不知怎的學會了傀儡絲,那時誰聽到傀儡絲都為之色變,都想將他的修為廢了,木常將素容關進水牢,未必是想傷他,只怕是知道事情有蹊蹺——”

素容淡淡接話:“想救我。”

周儀冷冷笑一聲:“他倒是一心想做好人。”

木歆聽著聽著,不知不覺地眼眶又溼了,周痕看他一眼,低聲道:“想報仇就冷靜點,在場的有誰沒有誤會過常公子,說起有罪誰都逃不了。你如今在柳葉塢是數一數二的公子,別在晚輩們面前流淚。”

“是。” 木歆咬牙。

一覺禪師道:“當年周衡死時,木常曾想研製屍毒的解藥,雖然偷偷的沒有讓人知道,多年來卻從未停過。素槿以老神醫的身份接近木常,只怕早已經將他看作眼中釘。”

商沉道:“他是家主的身份,又一直在追查素容的下落,對屍毒的解藥更是窮追不捨。素槿殺他,既找了替死鬼,又抹黑他的名聲,正是一石數鳥。”

一屋子裡靜得聽不見聲響,許久,周荷忍不住小聲問道:“現在……該如何是好?”

木歆道:“我繼續拷問綵衣,素槿狡兔三窟,不知道有幾個落腳點,我全都拷問出來。”

“也好……” 商沉默然片刻,“素槿這幾日必定在躲著養傷,等他傷好出來,勢必又有一場血雨腥風。若是能在這幾日搜出他的行蹤最好,若是搜不出,他這人的性情反覆無常,各位小心為是,遇上他不能硬抗。”

一覺禪師垂下眼:“靜禪宗和周氏必會全力查詢素槿的下落,遙溪道長和容公子保重,養傷為是。”

周痕道:“事不宜遲,我們這就下山去了。”

周荷眼看著大家都要走,一時有些不捨,走到商沉身邊:“你這兩天看起來氣色不好,怎麼了,身體還好?”

商沉一笑:“沒什麼事。”

周荷從袖子裡取出一個小小袋子,撿出一個白色瓶子:“這給你,那臭老道專要針對你,生死存亡時喝了,全身的真氣頃刻就能使出來,就算不能殺了他也能傷了他。”

商沉淺淺笑著:“用不著,你自己——”

“你拿著。你是御虛的氣修,這藥在你手裡才有用,我的真氣本就不能比,喝不喝都一樣。”

商沉攥著那小瓶子半晌不出聲,目送周荷隨著周痕出去了,素容默然看著他,走到他的身邊:“師尊,我有樣東西給你看。”

“什麼東西?”

素容拉著他的手:“隨我來。”

商沉暗自提氣,丹田之內依舊劇痛不止,氣海空虛,沒有半點復原的跡象。他被素容拉著前行,來到院子裡,只見幾個弟子立在院中,正中擺了一個純白玉石椅,椅上帶輪,椅背上有精雕細刻的柳葉花紋,美輪美奐。

商沉皺眉:“這是——”

他還沒有瘸腿吧,怎麼輪椅都送上來了?

“這是我在宗廟後院裡見的,師尊坐上去看看如何。”

商沉勉強地笑。真的虛弱到要坐輪椅了麼,簡直叫人——

素容扶著他坐在輪椅之上,閉起眸,一道真氣流入之中。商沉抬頭看著他,忽覺得身體輕盈,輪椅緩緩而起,如白雲般漂浮在空中。他的心頭猛地一動,輕聲道:“飛。”

話音未落,輪椅突得飛昇而上,以風馳電掣之速在空中飛舞。商沉只覺得全身上下從未像現在如此暢快過,忽而高飛,忽而低竄,忽而徐徐飄過,忽得快似閃電,飛了小半個時辰,終於飛回到素容身邊,滿頭亂髮,衣衫不整。

素容把他輕輕從椅座里拉起來:“如何?”

商沉板著臉:“將就著用。”

“我背你自是心甘情願,我不怕人看,只是師尊有時候不想讓人看見。”

廢話,兩個大男人,私底下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也就罷了,一天到晚地揹著成什麼體統。

“時辰不早了,師尊今日疲倦,回去休息吧。”

素容的手輕輕一拉,商沉被他牽著而行,目光忍不住掃過周圍的弟子,只見幾個人低著頭不知往哪裡看,不自覺地一陣燥熱:“我本是賓客,今晚就住在客房裡,容公子請回吧。”

素容轉過頭看著他,一時間喉嚨微啞,不知該說什麼好。

商沉坐上椅座,緩緩飛起來,輕咳一聲道:“我去跟陸道長同住,明日再跟容公子商議後事。”

素容看著他逐漸飛遠,輕輕攥拳,忽得叫住他:“師尊……師尊忘了還需要我的真氣麼?”

輪椅忽得停住,商沉低下頭,只覺得心頭發悶。

是了……他如今沒有真氣,全身的媚氣壓制不住,動不動就要變成那種模樣,只能依靠素容夜裡為他疏導。輪椅在空中慢慢地轉過來,商沉板著臉啞聲道:“嗯……想起還有要事同你商議。”

有弟子走上來,在素容耳邊輕聲說了幾句,素容微一沉吟:“師尊先回房休息,我去去就來。”

“……嗯。”

素容不說話,望著那輪椅騰雲駕霧般而去。

他轉過身問道:“族中長輩找我何事?”

“不知。” 那子弟低著頭,“七位長輩都在幽思閣等了,只等家主過去。”

素容低著頭尋思半晌,隨著那子弟慢慢而行,穿過花廊,進入幽謐竹林,仿若與世隔絕。幽思閣是族中長輩平日裡修養之處,無有要事,絕不會讓人進來。素容隨著他走進院子,只見七位長者各自竊竊私語,見素容進來,不由自主地靜下來。

素容恭敬地低著頭:“長輩們找我,不知有何事?”

只見一個老態龍鍾的老者道:“素槿的事,木歆已經告訴我們,我們只想要你一句實話,今後你是否想留在柳葉塢?”

素容不出聲。

“你若想隨著遙溪道長回御虛道,我們也攔不住你。” 另一個的聲音極其忍耐,“只是你擅自做主用了化氣散,這事又該如何是好?”

素容淡淡道:“關乎柳葉塢生死存亡時可用,家主可用。素槿害死常公子,意圖控制當今的家主,此正是柳葉塢生死存亡之際,用得並沒有錯。”

“化氣散是千年難得的藥材所制……” 那人說得有些發梗,“你就算用,也該跟我們打聲招呼——”

“別說了。” 方才那老者打斷他,靜了半晌,目光落在素容的身上,“你用得沒有錯,可當時你並不知道素槿害死常公子,你知道的,不過是他迫害遙溪。你從宗廟裡取出化氣散是在拷問綵衣之前,之所以能下此狠手,憑的不過是對遙溪沒有理由的相信。”

素容不說話。

“你信他也沒什麼,可當時不管是不是關乎柳葉塢的未來,你都會用化氣散,是不是?”

素容依舊不出聲。

“素容,你用化氣散沒什麼,想救人也沒什麼,只是你做事的初心,卻與祖訓不同。” 老者走到他的身邊,沉吟許久,以別人聽不見的聲音道,“昨天傳出一件事,聽說一個男子在鬧市裡以妖術殺了二十多個人,僵持之際,柳葉塢的家主將他接走。可有此事?”

“不知。”

“你可知此事的厲害?”

素容抬眸看著他。

“……你過來說話。”

素容隨著他走進後院,門關上,老人垂首而望:“商沉天生媚骨,是不是?”

“…………”

“媚骨之人,自古便少有人能活過三十,你可知為什麼?”

素容不語。

“爭搶、折磨、囚禁……受不住最後自盡的也有。即便能活下來,也要背一世的罵名。”

“…………”

“你若真想讓他安然無恙,只憑御虛道遠遠不夠。今後你要做什麼,如何決策,都是你自己說了算。我言盡於此,你回去好好想想吧。”

素容許久沒有出聲,低頭行禮,轉過身去,慢慢地朝院門外而行。不知不覺地走了許久,回到院門之前,天色已經暗下來,素容推門而入,只見商沉一身白衣站在樹下,正垂首撫著桌上的古琴。

素容的心頭湧動,眼前的景象不知不覺地重疊。

【素容過來,教你彈琴。】

【手都破皮了,來我給你上藥。】

【別睡覺了,今晚我們彈一夜的琴。】

素容走到他的身邊,手忍不住輕輕撫上他的頸項:“師尊。”

商沉的喉嚨微有些幹,微一側身,往旁邊退一步,啞聲道:“別胡鬧。”

“沒胡鬧,想——”

商沉垂著臉:“剛才見柳葉塢的長輩,說了什麼?”

“沒說什麼。”

素容低著頭半晌不出聲,手指輕輕撥弄古琴上的琴絃,低聲道:“師尊似乎不太想跟我說話。”

“……沒有的事。”

“師尊沐浴了麼?”

“還沒……水已經好了,我這就去。”

“師尊……” 素容又走上前,離他不過半尺,輕輕攬住他的腰,“你最近身體不適,我幫你搓搓——”

商沉只覺得身體發抖,又推開他後退一步:“不必了,我自己搓背就是,容公子剛從外面回來,不如在院裡休息片刻。”

“……嗯。”

草草地撲了撲水,香氣濃郁,把一池的水也染了。商沉用冷水撲臉,知道已經快壓不住,狠狠地把頭髮和身體擦了又擦,披上衣服走出來。

素容正在樹下撫琴,一見他從沐浴房裡出現,抬眼看著他。

院子裡早已經一個僕役也沒有,院門緊閉。商沉輕咬嘴唇,臉上火辣,低著頭一聲不出地走進房裡,進屋時只聽見院裡的琴音止住,不輕不重地腳步聲隨後而來,身後的房門輕輕關上。

“師尊……” 素容微啞的聲音近在咫尺,“難受了麼?”

商沉垂著臉不出聲,被人輕輕地把身體掰過來。

“師尊……”

“……我想去一趟陰山。”

“陰山?”

“是……” 商沉默不作聲片刻,“我猜……陰山就是當年素槿和清溪同住的地方,素槿哪裡都不要,也不會不要陰山。”

“你覺得素槿在陰山?”

“不知道……” 商沉深吸口氣,“清溪是素槿的軟肋,要引出素槿,必得去陰山。”

“我跟你一起去。”

“嗯。”

商沉走到床邊,身體又忍不住微微發抖,低著頭:“大敵當前……你給我導氣就是,別做……多餘的事。”

“嗯。”

素容把他抱起來壓在床上,手指輕輕地撫著他的後頸:“……什麼叫做多餘的事?”

商沉只覺得真氣自後頸徐徐而來,全身如甘霖遍灑,忍不住輕哼出聲。素容將他摟緊:“今晚為什麼不讓我給你搓背?”

“胡說……八道。” 商沉低著頭,聲音暗啞。

他撫著商沉的下巴:“師尊到底怕什麼?”

商沉的臉埋在他的頸上,輕輕地低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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