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是在周家大房過的。

有周向榮在,這個年過得並不愉快。只要看到周向榮那張木然沒有表情的臉,不管是周瑾還是林嬌娘都沒什麼說笑的心思。

周大夫人也沒有。

在吃過年飯之後,她很是不道義地將林嬌娘拉到了邊上去說話,留了周瑾與周向榮在這裡大眼對小眼,兩個人都不知道與對面這個人該說什麼。

林嬌娘與周大夫人這邊,倒是有說有笑,很是愉快。周大夫人雖說以前針對過周瑾,對林嬌娘也有幾分不滿,但那也是以前。在想明白事情的根源根本就是在周向榮身上之後,她也洩氣了幾分,對周瑾與林嬌娘也沒了以前那種吹胡子瞪眼的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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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與林嬌娘對坐著,她臉上也有幾分笑容,細細問著林嬌娘在邊城的日子,嘆道:“女兒家嫁人猶如二次投胎,嫁的不好,這輩子就毀了。”

她看著林嬌娘,目光中說不出的意味:“縣君下嫁了瑾哥兒,日後還是要好好過日子才是,休要落到我這般境地,丈夫不親,膝下空虛,每每夜裡醒來,都覺得冷得慌。”

林嬌娘不料她居然說出這樣推心置腹的話來,心中驚訝,臉上卻只是笑:“伯孃說笑呢,伯孃如今是誥命夫人,日後自然好日子在後頭。”

周大夫人見狀就知道她不想與自己說這些話題,於是一笑,轉而說起自己與周向榮的事:“過了年之後,我就要與你大伯一同入京去了。在邊城住了這麼多年,到時候去了那邊,還不知道會不會不習慣。”

林嬌娘聽到這個訊息,倒是有些意外,笑道:“京城繁華,伯孃去了那邊,過上兩三年,也就習慣了。只是比不得這邊清淨,日後就怕伯孃嫌棄京城吵得慌。”

周大夫人聽了失笑,對林嬌娘道:“你從京城來,自然覺得京城是好的。”她說著,視線在林嬌娘身上一掃,嬌滴滴一個美人,嫁了自家那樣不成器的侄子,還能這般笑顏相對,也是心寬了。

周大夫人說周瑾不成器,倒不是別的,而是覺得周瑾到了這樣的年紀,文不成武不就,在哪方面都沒什麼建樹,全然地泯然於眾人。這樣的人,若不是周向榮插手,是斷然沒辦法與林嬌娘這樣的人成親的。

她不由對林嬌娘多幾分同情,臉上和藹笑道:“日後讓瑾哥兒考了功名,帶你回京城去。”

林嬌娘聽她這樣說,適時低頭,露出嬌羞神色來,心中卻想,讓周瑾去考功名,似乎並不是一個好主意呢。

周瑾身上如今有跟著林嬌娘來的四品爵位,考功名卻並非入官場的必要。簡單些可以捐個閒職,日後慢慢往上爬就是了。

至於說什麼不成進士入不得中樞的話,林嬌娘想,這輩子周瑾都別想入中樞了。就憑他那個性子,就不是那種勞心勞力為朝廷做事的人。

以前好歹還是自家天下,如今都不姓林了,又何必費盡心機做這樣的事。

她這樣想著,卻不說話,只是笑眯眯地聽著周大夫人叮囑自己在邊城過日子要注意什麼。周大夫人並不特別明白周向榮當初為何一定要將自己留在邊城,就像她想著也想不明白為什麼周向榮不肯將周瑾帶去京城一樣。

但是她既然已經達到自己的目的,就識趣地不問,當做從來沒有注意到這件事的不對一樣。

“我卻不知道,原來其中還有這許多關竅。”林嬌娘笑眯眯地聽周大夫人說了一些事,裝作第一次聽說一樣,含笑捧了周大夫人兩句。後者立刻就露出了笑臉,對著林嬌娘滿臉感嘆。

兩人說得和樂融融,到了下午,林嬌娘與周瑾一同告辭離開的時候,周大夫人臉上露出明顯的不捨之意來。

周瑾牽著林嬌娘的手往外走,將她身上的披風拉得緊緊的,就怕透進去了一絲風,笑道:“你與大伯娘倒是說得好。”

林嬌娘嘆道:“也是個可憐人。以前大伯不在身邊,兩個女兒都嫁出去了,夜裡只怕是孤寂無趣得緊。”

周瑾聽了一愣,隨後微笑:“我一定會在你身邊的。”

被林嬌娘含笑白了一眼,他的笑容頓時擴大起來。回去之後,一個人守在家中的雲姨娘立刻就知道了訊息,連忙過來,怯怯地看著周瑾:“瑾哥兒,你可算回來了。這大過年的日子,我一個人委實覺得慌……”

周瑾一怔,隨後笑道:“是我的疏忽。”林嬌娘聽了卻在一旁笑道:“不如明日去請了姨娘的親人來,一家人也好團聚團聚?”

雲姨娘眼睛一亮,隨後又黯淡下來,小心翼翼地問:“當真可以嗎?”周瑾有些不解地聽林嬌娘這樣說,口中卻毫無反對之意,只是笑意融融:“自然是可以的。姨娘與家人也多年不聚,如今家裡頭也不守孝了,正好聚一聚。”

說著,就叫了人過來去雲家通個信。

且不說雲家那邊得了訊息如何驚喜,這邊雲姨娘也是驚喜異常,對著周瑾笑得燦爛。到了夜裡,雲姨娘卻小心翼翼派了人過來,對周瑾道:“瑾哥兒,姨娘有件事想與你商量商量。”

周瑾從雲姨娘派人過來就知道她定然是有事要說,也不多說什麼,做個請說的姿態,雲姨娘就立刻說了下去:“這幾年,我看著弟弟的日子,著實過得不好。雖說在我的鋪子裡幹活,平日裡逢年過節也有你補貼一二,但兩個小的也該學點什麼,這樣一來,日子就有些過不下去了。所以……”

她小心地看一眼周瑾,見對方沒有什麼反對的樣子,一咬牙道:“我手上有兩件鋪子,我想勻一間給雲家,你覺得如何?”

周瑾不料雲姨娘說的是這件事,略有些詫異地問:“姨娘的鋪子,姨娘自作主張就是,何必再來問我。”

孰料,一句話出口,雲姨娘居然立刻就哭了起來,捂著臉抽泣不停,哭得周瑾心煩意亂。

“莫非我又說錯了哪句話惹得姨娘生氣了?姨娘休怒,我並沒有要說姨娘不是的意思,姨娘想做什麼,自己做了就是。不必這般小心翼翼問過我。”

雲姨娘頓時哭得更加大聲了。

周瑾頭大如鬥,連忙使個眼色,讓人去請林嬌娘過來。

他自覺自己與雲姨娘是一句話都沒法說了,都不知道說了什麼就戳到了她,惹得她大過年的居然就這樣哭了起來。

林嬌娘得了求救,連忙就過來了。一進門就見雲姨娘依舊是帕子捂著臉,哭個不停。

她連忙笑道:“姨娘這是做什麼,怎麼就哭了起來。難道是夫君說了什麼不中聽的?”她丟個嗔怪的眼神給周瑾,對著雲姨娘道:“姨娘受了什麼委屈,直管說出來,讓他來給你賠罪。”

雲姨娘聽了這話,卻立刻就取了帕子,連連擺手不止:“縣君不要生氣,瑾哥兒並未做錯什麼,只是妾身……”

她又哭了起來。

林嬌娘實在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完全想不明白雲姨娘這次又是因為什麼而哭了。在邊上坐了片刻,勸了一陣,周瑾已經是不耐煩地走了出去,雲姨娘聽得他出去的腳步聲,又聽見林嬌娘在邊上溫聲軟語,也不敢當真讓林嬌娘在這裡哄自己,急急地取了帕子擦了淚水。

儘管依舊鼻音濃厚,雲姨娘卻已經順暢地開始說話了:“縣君不要生氣,瑾哥兒沒做錯什麼,只是妾身想著瑾哥兒這些年跟著妾身吃夠了苦頭,如今卻連兩間鋪子都還要分出去給別人,留給他的所剩無幾,心裡面覺得愧對了瑾哥兒,一時心中難受,所以……”

“倒是讓縣君見笑了。”

林嬌娘想,果然是見笑。如今周瑾已經得了周家二房全部的財產,難道還非要惦記著你手上兩間鋪子嗎?

“瑾哥兒也是個大方的,我只是說一句,他就答應得爽快。可他越是不放在心上,我就越覺得難過,都是我無能,什麼都不能給瑾哥兒留下。”

雲姨娘越是說越是激動,眼看著就要重新落下淚來。林嬌娘被她的話刺激得半餉無語,好一會兒之後,方才笑道:“姨娘言重了。您生了夫君,夫君就已經感激不盡,何須您再多給什麼。您若是因為這件事傷心,他看了才叫難過呢。”

她含笑對雲姨娘說:“您看,這不是您一哭,他就急急地叫了我過來,生怕您真的傷心了呢。”

漸漸地勸住了雲姨娘,出門的時候,林嬌娘自己都忍不住搖頭,這樣的一個人,是怎麼在後宅裡活了這麼久,還被人當做掌中珠的?

周瑾見她出來,連忙上前問怎麼樣,聽得雲姨娘已經是不哭了,大大地松一口氣。

“我實在是不擅長處理這樣的狀況,有你幫忙,果然是我的幸運。”

林嬌娘想著雲姨娘說的話,卻是感嘆,將雲姨娘的心思說了,她對周瑾道:“她也是疼你。”

周瑾臉上的笑容卻淡了一些,沉默地牽著林嬌娘前行,到了兩人的居所,將丫鬟們都趕了出去,方才壓低聲音道:“可是我不是那個被她養大的周瑾。”

林嬌娘不防他居然說起這個,頓時詫異,抬眼看他:“怎地忽然說起了這個?”

周瑾猶豫片刻,低聲說:“你可記得春淺?當日她威脅我,說是看出來我不是周瑾。我想……會不會也有其他人看出來了?”

林嬌娘一驚,片刻之後卻又微笑起來:“那又如何,誰又能拿出證明來,說你不是?”

周瑾依舊猶豫,好一會兒之後,才輕聲道:“我想入京去。邊城裡與過去的周瑾相熟的人太多,若是另有這樣想,也是麻煩。”

林嬌娘抬眼,立刻就看入他的眼中。

那雙眼中,滿是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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