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城並不大,馮婆子的花鋪子靠近城門,林嬌娘從城中的驛站過去,不過兩刻鐘就到。

雖然門臉不大,但是馮婆子卻打理得乾乾淨淨,門口擺了一盆玉簪,蔥蔥鬱郁,花骨朵將開未開。林嬌娘一見之下就心生歡喜,想要端回去。

馮婆子見狀就笑:“姑娘喜歡,拿回去就是了。”

林嬌娘一想卻只能嘆:“現在住驛站,卻不好養花。等這邊事情過了,再說罷。”馮婆子說著是迎了林嬌娘進去,內裡卻別有乾坤,一個大院子,裡面種了好幾種花。

“這地方還是太過逼仄,養花都施展不開手腳。”馮婆子這樣嘆,夏至在邊上笑道:“婆婆卻是忘了,這裡是邊城。就算有些達官貴人家要花,也不會如京城裡那般大量買。不過是買上一兩盆,湊個趣罷了。”

夏至如今被林嬌娘買了過來伺候馮婆子,脫離了靖王府那汙濁之地,卻覺周身都舒爽許多。今日她穿著一身翠綠色衣衫,頭上戴了一根碧玉釵,耳朵上墜著同色的琉璃耳璫,面色紅潤唇邊含笑,看上去清清爽爽。

林嬌娘笑道:“夏至說得是,這邊城終究是不及京城繁華。”

馮婆子於是笑起來,也說一聲是。

兩人對坐,夏至上前來倒了茶水,顏色青綠,清香撲鼻,裡面一朵槐花花瓣完整,在水中綻放。林嬌娘見了,笑道:“真是漂亮。”

“也是當初……學的手藝。”夏至含糊地說一句,笑著說:“如今借花獻佛,姑娘不要嫌棄。”說著,又手快腳快地端上來好些吃食,都是用邊城本地的食材新作的,看上去清甜可口。

林嬌娘取了一塊嘗一嘗,道:“夏至這手藝,開店也儘夠了。”說完一招手,邊上玉屏遞上帕子搽了搽手。

夏至笑著謝過林嬌娘讚賞,就退了下去。馮婆子看一眼玉屏,後者立刻識趣地笑道:“奴婢去找夏至說說話。”

等只有兩人,馮婆子方才開了口,說起城中周瑾的表現來。

自周向華下葬之後,周瑾在城中口碑大增,又兼他自葬禮之後閉門不出,只請了幾個和尚為周向華做法事,於是越發地就討人喜歡起來。

馮婆子卻只覺不安:“這周少爺,以前在城裡頭是狗憎人厭的,如今怎麼去了一趟京城回來,就好似變了一個人一樣,居然也沒有人覺得不對。姑娘,周少爺是你將來的夫君,你可要細細探查清楚才是。”

林嬌娘心中暗自感嘆她關心,臉上卻笑盈盈,說:“回來的路上周少爺被一個下人傷到了頭,大夫說,會有些微後遺症。”

馮婆子渾濁雙眼眯起,卻堅決地搖頭:“江漢易改本性難移,就算是傷到了頭也斷然沒有這樣性情大變的。這周少爺身上定然有什麼詭異。”

馮婆子這般鐵口直斷,卻只能讓林嬌娘嘆了又嘆,輕聲道:“婆婆,我倒寧願是如今的周瑾。”

見馮婆子似乎要說什麼,她臉上伸出手去按在馮婆子手背上,柔聲道:“婆婆休要著急,且聽我慢慢說。那周瑾以前是個混不吝的性子,鬥雞走狗橫行鄉間,城中說起來,都是罵聲一片。更加上他屋裡什麼人都有,他本身又是不懂規矩的,我若是去了,只怕日子也是不好過。”

馮婆子囁嚅一下,看著林嬌娘堅定神色,又沉默下來,聽著林嬌娘繼續說:“現在的周瑾,至少看起來是個守規矩的,又在人前立誓要散盡家中姬妾,於我是大好事。”

馮婆子聽得抹淚,面現愁苦之色:“我可憐的姑娘。王府裡哪個女兒不是嫁給高門貴族,只有姑娘,如今還在為那人不懂規矩而苦惱。都是被王府裡那毒婦害的。”

林嬌娘連忙勸撫,將馮婆子安撫下來之後,又聽馮婆子道:“可姑娘,那周少爺如今的狀況,會不會對姑娘有害?”對著林嬌娘的視線,她有些瑟縮,但很快就堅定地說:“若當真是孤魂野鬼,會不會吸人陽氣?”

林嬌娘聽得輕笑,卻又聽瘋婆子道:“不如讓老奴去探查一番,若當真是吸人陽氣的孤魂野鬼,老奴拼了這條命,也一定不讓姑娘收到影響。”

心中微酸又暖,林嬌娘柔聲道:“婆婆,無需如此。如今那府上正在做法事,若當真是害人性命的孤魂野鬼,那些大師也不會這般置之不理的。”

馮婆子聽了訕訕,道:“是老奴想差了。”

兩人閒聊一陣,林嬌娘方才神色一肅,對馮婆子道:“婆婆如今有了這個鋪子,也好與官宦人家打交道。若是什麼時候聽到與周家有關的事,還請婆婆派了人告知與我。”

馮婆子含笑道:“姑娘且放心,老奴別的不會,聽話倒是會的。”

兩人又說一陣,夏至上了飯食,用過了方才回去。

回到驛站,天色剛剛微黑。進房間換過衣裳,林嬌娘就打發了丫鬟出去,自己撿了一本書慢慢地看。

窗扉被輕叩,周瑾從視窗探出頭來,含笑道:“小娘子貌美溫柔,吾心嚮往,但願一親芳澤。”

林嬌娘嗤笑,過去將窗戶大開讓他進來,道:“這在周家才過了幾天,就學得這般輕浮了?”

周瑾在屋內坐下,揉了揉手腕,搖頭嘆道:“不過是苦中作樂罷了。想必你也是知道了,周向榮已經開始私下妝點,讓你我私下成婚了。”

林嬌娘連忙問及詳細情況,周瑾就自己知道的略微說了說,道:“周向榮這般著急,我總覺得有些異常。”

林嬌娘道:“不過是心中有鬼,只希望趕快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你可是已經答應了?”周瑾搖頭,說:“這種事,我怎麼會答應。自然是要先吊著他,最後在被他威逼著答應。”

聽得好笑,林嬌娘頓時露出燦爛笑顏。

周瑾只房間內彷彿閃過一道光,恰恰好集中在那張絕美容顏上,讓他情不自禁地一直看下去。

林嬌娘被他看得臉皮發燒,嗔道:“看什麼呢。”周瑾喃喃道:“自然是看美人。”回過神來,頓覺訕訕,面紅耳赤地捂了臉,耳尖都是紅的。

“對不住。”他喃喃一聲,肚子咕嚕叫一下。

林嬌娘頓時笑起來,問道:“怎麼這個時侯肚子叫,難道是沒有吃飽?雖說是守孝,可你也不會當真點滴葷腥不沾,每日白水饅頭清苦過日吧?”

周瑾似笑非笑,面露不屑之色,道:“我那伯娘,當真是個好伯娘。”

聽得話題不對,林嬌娘頓時面露好奇之色,催著周瑾講下去。周瑾正巧也憋了一肚子話無人去說,當下滔滔不絕說起來。

原來,當日周瑾以強硬手段從周大夫人手中奪了管家的權力,自行其是地很是過了幾天好日子。但是等周向榮一回來,知道周瑾自己管家之後,說了幾聲不合規矩,又讓周瑾將權力交還給周大夫人。

周瑾的生母當即就哭哭啼啼地鬧了起來,將周大夫人當時不願發喪的表現講了又講,說得周向榮臉色發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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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向榮心中有苦自己知,這當日不願發喪的事,周大夫人不過是按著自己的要求辦事,也算不得她的錯。只是如今被人當面說起來,倒好像是周大夫人對周向華有所不滿一樣。

周大夫人在邊上盯著周向榮,若是他膽敢將事情推到自己頭上來,她今天就不準備與他過了,無論如何都要將事情鬧出來。周向榮被那灼灼視線盯著,也是不敢輕舉妄動,最後含糊幾句,將事務交給周大夫人與周瑾的生母雲姨娘兩人共同掌管。

雲姨娘爭得了這些權利,情知自己再不能得更多,也就識趣放棄,一心只想著要看著周大夫人,不能讓她將家裡的錢財都搬到大房去。

而周大夫人卻很是不屑雲姨娘,略作手段,就將雲姨娘給架空了。

偏偏這些都是周向榮發話,周瑾也是反抗不得,心中暗恨,想著等他一走,就將周大夫人趕了出去才是。

無他,只因為周大夫人管家之後,打著為了周瑾好生守孝的名頭,日日三餐都是清水煮白菜,一餐兩個饅頭,再無更多。

周瑾雖說後來荒廢了,也還是個練家子,這麼一點小菜,哪裡就吃得飽。這幾日磋磨下來,若不是雲姨娘發現不對,偷偷給他偷渡一些吃的,早就撐不下去了。

“我當真是想不到,這後宅之人算計起人來,這般不動聲色。”周瑾這樣嘆著,可憐巴巴地看著林嬌娘:“求縣君可憐,賞賜一點吃的。”

林嬌娘聽得哈哈大笑,方才去叫人取了吃食進來給了周瑾:“畢竟是在孝中,我也不好給你什麼大肉,只是這湯是熬了半夜的雞湯,你且喝一點補一補。”

周瑾毫不客氣地喝了一整碗紅棗雞湯,然後又狼吞虎嚥吃掉半桌子菜,方才覺得吃飽喝足肚兒圓,愜意萬分。

“只是你這般吃不飽,也不是辦法。也不能時時跑出來到我這裡要吃的。不管怎麼說,我住在驛站裡不方便。”

周瑾聽林嬌娘這樣關切之語,彷彿是三伏天裡喝了冰水一樣熨帖,笑眯眯道:“縣君這般關心我,當真讓我覺得心中舒坦。不過此事是一時半刻的,我也沒辦法,周向榮不走,這周大夫人我也不好懲治。”

林嬌娘當即眼睛一轉,含笑道:“我有辦法讓你能吃飽喝足,你卻用什麼來報答我?”

周瑾眼睛一亮,隨後卻又笑起來,故作爽朗道:“縣君大恩,小生無以為報,唯有……”

話未說完,就被猜到意思的林嬌娘惱羞成怒一巴掌拍到了頭上。

下手之後,一時之間,兩個人都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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