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瑾手中捏著的,是來自靖王的信件。

周向華去了不過十來日,不僅周向榮急急地趕了回來,靖王也送了信過來。信件中溫情款款含情脈脈,說的卻是讓林嬌娘趕在熱孝與周瑾成婚。

靖王說,林嬌娘在京城已經出了門,外人看來她已經是周家的人。如果守孝三年,周瑾又變了心,那林嬌娘就被逼上了死路。

為了這麼個滑稽的理由,靖王口口聲聲說著自己愛護林嬌娘,卻勸說林嬌娘罔顧規矩禮儀,與周瑾孝期成婚。

“做父親的居然如斯薄情,”周瑾說,“也難怪你不將他放在心上。”林嬌娘纖纖玉手執著茶壺,給周瑾倒一杯茶,聞言嗤笑一聲:“他更薄情的時候,你還不曾見識。在三個月之前,他都不知道他有我這麼個女兒。”

周瑾挑眉看她,見她唇角含笑,捧了茶杯目光悠遠,回神對他粲然一笑,方才說:“我的生母是靖王昔年寵妾,靖王妃深惡痛絕,視為眼中釘。自她去後,我年歲尚小,被靖王妃養得嬌柔軟糯,任誰都可以拿捏一把。靖王與周向榮定下婚約,靖王妃知道周瑾身份低微,特意推了我出來,靖王一口答應。”

周瑾道:“你是這般認命之人?”

“我自然不願,那時候謹小慎微也不過是為了有一個好前程嫁一個好郎君,奈何靖王妃橫插一手得了這樣的結局,我心有不甘。”她含笑對周瑾挑眉,眉眼之間滿是戲謔:“我去找靖王妃,結果卻被她嚴詞拒絕,靖王爺卻連面都見不到,我傷心之下,自縊求亡。”

周瑾倒吸一口冷氣,上下打量林嬌娘,道:“我卻不知,你是這樣的人。我以為,你會想盡辦法攪合了這門親事。”

“那時候想得左了,”林嬌娘淡然說,打量周瑾面容,感嘆換了人之後精氣神都完全不同,看起來順眼許多,“後來的打算,你也是知道了。”

周瑾摸摸脖子,笑道:“看起來,若是我不來,這條小命不保。”兩人言笑自若,靖王的信件已經被丟在一邊。

“你如今發了誓言,靖王的打算落空,也不知道會有何感想。”周瑾嘆一句,對林嬌娘笑道,“昨日周向榮與我說,私下先成禮,等守孝期滿之後,明面上再辦一次。”

林嬌娘嗤笑一聲,兩人都沉默下來。

簾外清風穿堂而過,周瑾的手指落在黑漆桌面上,黑白分明。

“你守孝這些時日,是不是頗為辛苦?”林嬌娘忽地問,“比起以前,倒是更顯瘦弱。”

周瑾一笑:“守孝的日子,哪有不辛苦的。況且我在人前誇下海口,自然日子也沒那麼暢快。”

“人前做做樣子也就罷了,”林嬌娘不甚在意地說,“你難道還真準備為他守孝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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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言辭不屑,落在周瑾耳中,一聲悶笑。這林嬌娘,果然是對規矩禮儀不甚在意,卻不知道靖王府如何養出來她這樣的性子。

兩人商量一番,周瑾對周向榮的堅持感嘆不已,林嬌娘聞言只是輕笑:“為了自身性命,自然是無所不用其極。”

話音剛落,周瑾目光灼灼落在她身上,眼中銳利刺傷人心。

林嬌娘心中一跳,唇角含笑,嬌媚道:“周少爺可是有什麼想說的?”周瑾方才垂下眼簾,斂去方才銳利視線,口中道:“縣君似乎有什麼事情瞞著在下,在下心中很是迷惑,想請縣君解惑呢。”

林嬌娘聽他這樣說,也是輕笑:“周少爺真是說笑。我不過是在深宅裡嬌養著長大的嬌小姐,能知道什麼。反倒是周少爺常年行走在外,見識比我廣呢。”

兩個人對視一陣,彼此冷哼一聲,收斂了笑意。

周瑾正襟危坐,嚴肅道:“事已至此,我也不與縣君打誑語。今上登基之前,曾有叛亂,康王至今還在看守皇陵。”

林嬌娘點頭說是,道:“你覺得,這件事周向榮與靖王也參與其中?”

周瑾嘆她敏銳,點頭稱是,抿唇道:“周向榮大約已經是有所察覺,故而一定要與靖王府結親。畢竟宗室犯錯,若非叛國,也不過是圈禁。至少還能留下一條命來。”

林嬌娘也是這般猜想,見周瑾坦然,也乾脆道:“我曾偷聽到靖王與靖王妃交談,靖王妃曾言靖王所做要送一家子去死。說不定,事情還另有蹊蹺。”

周瑾低頭沉吟,專心致志的樣子倒是比以往更見魅力。林嬌娘看他一陣,覺得周瑾這番模樣,如今若是走出去只怕有不少人家當做乘龍快婿的好人選。

如今兩人已經是榮辱與共,林嬌娘不免心絃微動。以前她打算相敬如賓過一輩子也罷,可若是眼前這人,她倒是想試一試。

最壞不過回到最初,相敬如賓過一輩子罷了。

回神卻又覺得自己念頭無稽,若他當真是自己所猜想那個人,心裡面如何想還真不好說。並不是每個人都是自己這般沒規矩的。

想著想著,愈發出神。

周瑾回神抬頭,就見林嬌娘正將一雙玉手放在桌面上,卻扭頭看著窗外,神色迷濛。美人如玉,眉間輕愁讓人見之心痛,恨不能上前抬手拂去她眉間愁緒,將她擁入懷中好生安慰勸撫。

這般如玉美人,卻是這身體名正言順的妻。

念及此,周瑾心中越發暢快,唇角不由自主上翹,一雙眸子星光閃閃,盡顯主人得意之意。

屋外天光燦爛,屋內燃香冉冉,輕風微微帶到身側,縈繞不去,留下幽香淺淺。身邊更有美人嬌媚,周瑾只覺天光正好,恨不能時間留駐此刻永不向前。

偏生門外有人輕叩門扉,叫著“縣君”說是有人送了急件過來,打亂了這一室清淨。周瑾心中大為不滿,將那寫信的人在心中凌遲好幾遍,方才覺得心頭火氣略退。

那信件依舊是靖王來信,時間上卻比上一封差了五天,顯見的這一封是一路快馬送過來的。

拆開一看,靖王卻已經是知道了林嬌娘與周瑾兩人的誓言,言辭之間多有不滿,言道兩人浪費了他的好意。半天不曾提起,熱孝成婚對兩人的危害,也不曾提起那周大夫人對兩人多有不屑該受什麼懲處。

面無表情看完,林嬌娘只覺可笑,這樣的父親,又還不如沒有。將信件遞過去給周瑾看了,周瑾也是感嘆:“雖然周瑾的父親已經去了,可比起你,倒是幸運許多。不止生父疼愛,隔房的大伯也是偏寵。”

林嬌娘不以為意,道:“周家上下就只有這一條血脈,自然偏愛許多。只是如今靖王所言,與周向榮所言不謀而合,你覺得,兩人是否私下有所商量?”

周瑾點頭稱是,道:“靖王對周向榮多有顧忌,如今婚事已經走了一半,他也是破罐子破摔,無所顧忌。只是這件事說起來,卻要讓他們來求我們才是。”

見林嬌娘點頭答應,周瑾方才笑道:“既如此,那我就回去了。只是你這邊可有什麼好吃的,快些先拿過來讓我填填肚子。”

林嬌娘忍了笑意,讓銀紅取了些點心熟食上來,看著周瑾風捲殘雲一般用過了,方才起身而去。

等到人走,她才讓銀紅進門來收拾殘局,銀紅早知她與周瑾獨處一室,見了這桌上景象也不奇怪。只是到了夜裡,私下無人之時,她卻勸了一句:“姑娘,奴婢知道如今周少爺已是大有改觀,姑娘信得過他。只是如今姑娘與周少爺畢竟禮未成,這般私下獨處,卻是不合規矩。”

她言辭懇切,眸光清澈,林嬌娘心中嘆。這般忠心之人,也是難得。於是含笑解釋一句,周瑾來去無人得知,並不會影響。

銀紅聽了,方才放心,臉頰微紅地說一聲歉。

林嬌娘道:“何須如此。你是我最為信賴之人,你我之間,倒是無需如此小心翼翼。若是你覺得有什麼不好,私下裡找了機會,與我說一說。”

銀紅激動得臉頰通紅,忙不迭地應了。

轉眼又是幾天過去,停靈十四天之後,周向華的棺材終於被送出城外下葬。周瑾做足了孝子賢孫的模樣,哭靈摔盆一點不落,悲痛模樣看得外人也是心中惻惻,不少人道,這周家的瑾哥兒雖然以前性子左了些,倒是個真真正正的孝順人,想來以前不過是年歲小,不懂事罷了。

林嬌娘聽得這樣的傳言,心道,世人果然是容易騙,那做戲的,好處實在多。

馮婆子上前來,笑容滿面道:“姑娘,老奴已經將東西都準備好了,姑娘可要來看看?有好些花兒,已經是要開了。”

原來,馮婆子自被林嬌娘安置在外面,知道林嬌娘必定是有所打算,也不敢說要回到林嬌娘身邊去。只是自個兒在府裡頭做慣了活,閒著被夏至伺候,卻覺得百無聊奈。

思來想去,藉著自己的手藝,開了一家花鋪,專門種些稀奇的花,送到達官貴人家中去。這是個精細活,邊城做這個的卻不多,恰恰好讓馮婆子佔了個頭籌。

如今這花鋪子恰恰是要開張,特意請了林嬌娘過來,想讓林嬌娘看看自己的活計。

林嬌娘正閒坐無趣,得了馮婆子的邀請,也就喬裝打扮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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