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甘野在河東內嵌,西倚斜行走向的燕行山,東面被王河斬斷,南面開闊,越過商亥江,就是中原,枕了方圓百里的牛伏山,只有幾條為數不多的陘道。環顧整個地域裡,除了慶德一帶,是再也沒有可以足作後方基地的大片城邑了。往日向這裡用兵,也都是把從慶德當成輸送大本營和戰略依託地,而一旦考慮到戰爭會陷入僵局後,就要提前想好,是開棧道輸送糧草,還是先將陘道暢通。


正因為這個原因,秦綱的智囊團看準了秦汾還不能盡佔河東,果斷果決,相當明智。


可也不是半點風險不冒。


慶德畢竟沒做好相應補給的準備,更沒有調動一切需要的重臣坐鎮;因而,除了胡經這一路,另一路從白登山發的兵馬,一擊不勝,就不能再指望後方的補給。白登山在並郡邊緣,屬於邊軍,也只有抽調強悍的邊軍,秦臺才放心。


胡經是一名很老到的將軍,排程非常有方,他領著二萬多的人馬出陘口,渡了白豚渡,便分出人馬,繞行直奔五澗郡,別住沙通天的手腳。


四天之後,百餘名騎兵強佔一鎮,和沙通天接了一仗,沙通天立刻明白雙方的差距,稀裡糊塗就潰了。


沙通天只好心口發涼地率領嫡系逃竄。


他並不是有意棄盟脫逃,而是一剎那之間被別住了手腳,陷入第一個被打擊得目標,被逼無奈,才被迫向山中逃竄,而嫡系所部,也同時分崩,剛剛吸納的力量,看到朝廷的鐵騎,哄散了不少。


胡經把人馬分成三路推進,並不是按長月的步驟來做,自己吸引對方主力,讓從野山後發的人馬威脅野牙,因為,他不得不考慮自己孤軍深入的可能性,河東,已經成了各種土匪的天下,自己是走到哪,得打到哪兒,要不是三路推進,漫長的推進路線就會一直暴露,那些見己則潰,但並沒有土崩瓦解的叛軍武裝,會在自己遇到強烈抵抗時,斷絕自己的補給線,從身後衝擊自己。


秦臺鑑於他取得的戰果,給予同意,但卻非常愚蠢地走到一個反面,要求他儘快協助地方,進行肅清,為屯山軍出擊提供出後方條件,為在當地籌備糧草,創造條件。


這樣一來,胡經就被拖住了前進的步伐,各地被沙通天攪得不得安寧,地方官員無不想拉點兵,紛紛謊報敵情之嚴重,使得他兩萬五千人,不得不受地方調動,把守一些不得不守的境地。


兵分成三路,駐守補救線路,兵力不足本就不足,再被各地喊救命的官員三天兩頭報個大小事,逢大匪剿大匪,逢小匪剿小匪,虛虛實實,鬧得焦頭爛額不說,也使得部隊將士,極為疲倦。


軍中主薄給自己的京城好友寫信,提到胡經對此的憂慮:“昔往出兵,皆地方官員配合,吾等進剿,卻須仰賴地方,不先擊潰敵主力,兵力即散,凡過縣,地,均不得情報,反被誇大之現狀所迫,輕軍而往,數十匪類,擾一二富紳爾,一縣尊,太尊過壽,欲捧場面,竟血書而至,如此下去,叛軍有整待勞,所驅之眾,非吾等預料也。


的確,化名為樊英豪的樊英花採納了少數人一反主流,建議四處收攏可戰之兵,徵召丁壯,而後向南出擊,聚眾擊其主力,震懾各郡的決議。


制定這樣的策略後,各路的義軍紛紛撤退,意圖迷惑敵人,給人以潰敗的假相。


野牙有意的“潰敗”因隊伍的雜亂而顯得特別真實。


胡經一開始覺得賊人要收縮突圍,接著重視起這些前面潰敗,後面卻退了再守,守了再退的奇異戰術。


但他並沒有過於敏感地想象到敵軍的意圖,而是覺得,敵人在且戰且退,拖延時間。為此,他以整個中軍人馬為前鋒,違反什麼“配合地方澄淨匪患,勿使天下人失望”的策略,與預先戰略相背的瞎指揮,加速推進,意圖以突然加快的進軍,來擊潰敵人的信心;又令兩翼在身後儘量靠攏,進行拱護。


這樣佈置之後,他讓幕僚把自己遇到的情況寫成書信,送到長月給那些大臣們看,來個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


二月,備州突然遭受遊牧人反常的打擊,而河東戰場上,在一系列撤退假象的身後,樊英花著手準備了足夠的力量,空前強大,也因為所集結的兵力空前,她為了杜絕掣肘,充分建立自己在軍中的威信,決定剔除自己的哥哥,自領中軍,而令杜密率領一部分官兵團練,令姬康領投誠的大小土匪。


與此同時,她還徵集了四百八十名騎兵,組成一支策應驍果,由自己寄託的厚望的劉啟率領。


其實,不能算四百八十,因為裡面還夾裹了三十多匹騾子,十來頭毛驢,其後。還加入百餘頭耕牛。


劉啟倒是很滿意耕牛的加入。


預定的戰爭是在狹隘的山區進行,耕牛上下爬坡的能力,衝鋒陷陣的能力,反而大大超過溫順的騾子,倔強的毛驢和未經磨練的戰馬,而他這個秦汾指認的將軍,一直帶不上兵,練不上兵,而今拉來一隊隊的人搞訓練,裝腔作勢,****在城外的樹林裡奔行,倒也不得不心滿意足。


十來天裡,兵沒練成什麼樣,飛鳥倒練出了將軍樣。


他左有唐凱,右有趙過,常常會附下身左右交談,挽個馬鞭指指點點,親切地敲打軍官,偶爾還學起三叔,哈哈大笑,威風極了。


在各路人馬紛紛開往指定地點的時候,他也接到了督促。但他在臨行前,覺得還是去見見秦汾和許小燕好。


因為對秦汾的看不慣,記得許小燕對自己的警告,這一段,他很少去見秦汾了,反過來一想,他卻怕自己是在嫌棄自己的君王,在和許小燕簡單告別後,出發前,怎麼也要去告一下別,這就帶著唐凱和趙過,奔往所謂的行宮所在。


到了跟前,他把馬韁交給唐凱看著,直挺挺地走到士兵那裡遞牌子,自欺欺人地報告說:“車騎將軍劉飛鳥求見。”


等了好一會,秦汾派人傳話讓他進去。


他挺著腰,扶住劍,大步進去,走到代小黃門那兒解劍,見到了秦汾,當即揚長拜地,高呼說:“陛下萬歲,萬萬歲。”


皇帝王身邊的宋濤鬍子近來經過修剪,但出於憂慮,樣子看去,比之以前,足足老了五六歲。他看看劉啟,又看看秦汾,這就告退,走到劉啟那裡,竟然停了一停,輕輕踢在劉啟的腳上。


劉啟從來沒有和他交談過什麼,見他這樣用腳探自己,大為奇怪,想是讓自己等一會去見他的,有話跟自己說,便在內心中答應下來。


“來!來!”秦汾也異常客氣,要打仗了嘛,就向劉啟不斷招手,直到劉啟爬到他跟前,歪倒坐下,方興奮地說,“我聽說他們有一支強大的騎兵,交給你指揮,早想知道是什麼情況,你給講講!”


強大的騎兵,四百多,加上騾子、毛驢、耕牛,更像個運輸隊。


飛鳥大為煩悶,嘆了幾口氣才訴苦說:“什麼是鐵騎,裡面又有騾子又有驢,訂弓箭的錢都沒有,我只好讓他們買些邊角料,教大夥做弓箭。結果忙活了幾天,不少人弄了爛鞋頭子,破布來箍緊弓弦,像樣的,歪歪射個五六十步,不像樣的,就是把長木弄彎。而箭術,徵募的人還比不上皇帝你呢。最過分的是幾個自己帶武器,自以為會騎馬會射箭的傢伙,天天要跟我單挑,靠羞辱我過日子。”


“孤自小聽從先王的教導,弓馬嫻熟。他們自然比不上朕,怎麼會‘還比不上’?”秦汾很不高興,不過,緊跟著就說,“是你,要是別人,朕聽了這樣的話,怎麼也要砍掉他的腦袋。”


這一特殊的拉攏並沒有讓劉啟感到親熱,反讓他想起了許小燕的話,心想,皇帝這麼敏感,自己又有許多不檢點的地方,說不定真得罪過他,惹得他內心深處,很想殺自己,嗯,有可能,絕對有可能。


想到這裡,他並沒有湧起什麼寒意,而是充滿蔑視地想:你若是一個睥睨四方的豪傑,因過於好勝而不能容忍我,或許是個暴君,但卻讓人覺得還像個人,而偏偏敏感,怯懦,聽說兵變,嚇得幾乎尿褲子,仍是容不得一物,自炫自耀,不是那種齷齪小人是什麼?


再想到陸川殺人的場面,劉啟無端端地覺得,那裡面就埋下了對方殺死自己的理由,因為當時,自己反而像個皇帝,若干年後,戰爭平息,這個心胸狹窄的小子,很可能忘記自己當時在保護他,反而覺得羞辱難當,為了忘記這些,說不定就……


因為想得太多,他有些兒發愣,好像被感動了一樣。


秦汾還算滿意他的表現,以大量的好言安撫,許諾說:“咱們君臣是共患過難的,日後當同享富貴!”


最終出了門。


劉啟便擂自己的頭,責怪自己現在越來越無法相信秦汾,使得兩人面和心不合,不是什麼好事兒。


外敵在,君臣都只是表面和睦,算不算是戰前的大忌呢。


旁邊早就等了宋濤,他一見劉啟就招手,叫道:“小將軍!”


劉啟這也叫心思國亂吧,反正忘記了他踢自己提醒的事,茫然抬頭,發覺是他,走到他跟前行禮,說:“原來是宋老大人。”


“借一步說話。”宋濤邊說邊做了請態,要他跟著自己走。


雙方很快走到沒人的地方,宋濤喟然一咽,低聲說:“我如今已經一把年紀,想當日,的確存有不少私心,但也想讓咱大靖康國繁榮昌盛,君得其政,而今後悔,晚矣。這周圍眾人,無不虎視眈眈,也只有小將軍,才是陛下的人,你手中既然有兵,能旗開則已,不能得勝,一定要保存實力,保護自己,立刻回軍,保護陛下的安危。”說到這兒,他已經淚留滿面,哽咽說:“我很難再支撐下去,每日恍恍惚惚,不知身在何處,若有什麼不幸,望將軍能答應老夫:什麼也不要管,第一時間返回野牙,保護陛下。”


若是以前,劉啟一定義不容辭。


可如今,他竟有點兒發愣地看著眼前宋濤,什麼話也說不出口,因為,因為,這話,這許諾,似乎太難承擔。宋濤突然一掀自己的前袍,雙膝跪倒在地,整個身形猛地一挫,給人一種萬念俱灰的感覺。


劉啟該怎麼來回答呢,告訴他,不行,到了戰場上,君臣就得一心,我說為君,見勢不妙就跑回來,再帶著他秦汾跑,對整支大軍,意味著什麼?!要是以前,自己覺得別人都是亂世禍根,但今天,樊英花似乎沒有那麼壞,她父親,縱使千不是萬不是,此刻還和皇帝站在一條線上,又有那麼多的將士,自己豈能為之亂來,可話說回來,人家讓你見勢不妙,回來保護皇帝,你說不行,覺得合適嗎,便以異常堅決的口氣說,“此戰必勝,必勝!”說完大步向外走去。


天黃黃的,整個兒旋著渾噩噩的昏氣,夾道兩旁,桃梨孕育,尚無綠葉和榮氣來拱,確是還未從冬天的蕭索中走來。


迎面一個少女低著頭兒,在兩名所謂的宮女的陪同下,沿斜路而來。


大概是她的餘光被劉啟拂袖,邁腿,揚長,此時表現的氣度吸引,便在擦身時含笑地看了一眼。


但一看之下,她的臉色頓時蒼白,抽搐一樣喘氣,一隻手已經發抖地指過劉啟的背,吐不出半個字。


侍在一旁的少女連忙喊問,卻聽到她嘴巴裡吐出兩個字:“是他?!”


劉啟出了行宮,集結隊伍,盤桓耽擱了一陣,這才帶著他的雜牌騎兵揚長而去。他自然不會知道,當卷舞的煙塵還在翻滾,一隊兵士已到達他出城的大門,為首的蘇黃二姓的男子向城門小吏詢問什麼,恨恨眺望。


胡經的進軍之勢越來越快,從正月十七渡河,再到二月二日沙通天一敗塗地,棄地而逃,大軍已經攻略十餘縣,漂漂亮亮地破敵六,七起,這種迅猛犀利的進擊,震懾住了甘燕軍民。


樊英花動手不可謂不快,但還是慢了。


前方她只奪了兩個咽喉要寨,後方往並郡發展的勢頭也被並郡的大族遏制。


不過,她也沒有多浪費半點力氣。往前方,雖然只佔據了兩個屯守要道的土寨,但這幾個土寨卻能把胡經三軍匯合之勢堵於未然。往後方,在並郡有了立足之地。若此戰一戰而勝,加上之前廣有聯絡,她就能乘勝將勢力推進到壺關,到時騰出手來控制並郡,掩有甘燕平原,再攻略汾郡、西河、澤郡,就直逼河東和慶德。

【鑑於大環境如此,本站可能隨時關閉,請大家儘快移步至永久運營的換源App,huanyuanapp.org 】

章節目錄

推薦閱讀
相鄰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