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十三日,胡經自領大軍到達大孤寨套下的小孤寨,開始與起義軍對峙。


而此時,他的其餘兩路人馬卻被野地丘山隔擋,仍在向接近野牙的馬甲屯和芽子溝移動,隔了幾多大山,相距數百裡。


山間盤旋的谷路是難以展開兵力的,狹路相逢,勇者爭勝。


胡經按住疲軍,下令後退些許,駐紮到要道上的高處谷地。


這麼多天順利的進軍並沒有讓胡經有什麼成就感,他感覺得出來,自己麾下的兵士遠不如前,無論是從戰力還是從軍紀上,這絕不是什麼好事情。還未等營寨紮下,他就已經在自己的地圖上標下幾個地方,推演敵人的堵截,敵人的意圖漸漸在這種推演中明朗。


他自然看得出來,相對於剛剛戰勝的賊匪沙通天,皇帝那邊有可堪領兵作戰的將領。當然,這並不奇怪。沙通天不過一介流寇,身邊沒有士大夫,絲毫沒有戰略眼光,野牙則不然,哪怕沒有聲名赫赫之輩,但也不乏豪傑,起碼會有一些具備戰略眼光的明眼人。


三路進軍來勢洶洶,但兵力也近一步分散。


敵人要的就是這個時機,趁山脈隔開三部人馬,突然來戰中軍,是要化被動為主動。


可是,他們的軍隊有這樣的戰力嗎?!任何一路,只怕都讓他們崩牙。看過地圖,胡經坐在一片石頭間休息,放下顧慮,去琢磨那些想不明白的事。


近來,部隊軍紀敗壞,戰力大打折扣,朝廷仍拖欠著大量的軍餉。而長月之亂的誘因就是犒賞三軍犒賞得晚了。以前,魯直在還能發上一些,即便如此,還是發生了長月之亂,而如今呢,竟是越發地怠慢。他也知道朝廷的困難,財政赤字,發行新錢的數量難抵支出。可據他所知,臺郡王上來後,朝廷發行了大幣,一枚大幣抵十錢,這樣翻倍下來,應該緩和危機,為什麼軍餉還是發不下了呢?鑄那麼多的大幣還不夠用?即使是沒錢,朝廷積蓄的物資呢?發帛也行呀,這些實物比錢幣更讓人接受。一些兵士超過了服役期限,年紀已經不小,還不能退役回家,立了大功勞的,裡甲崩壞,兌現上遲鈍,按士兵的看法,回到家鄉要不來,騙人的。眼下若一股而勝還好,否則,根本控制不住軍心。


他的帳篷扎好了。


衛士急急地過來請他入內,見他還在傻傻地坐著,連忙透露出給他改善伙食的意思。


胡經也是貴族,平時生活奢侈,也沒覺得按將軍的水準有什麼不好,更不怕士兵們說什麼。但如今,他怕了,他知道這樣的形勢下,他們這些軍官,再和士兵們保持那麼大反差,會造成軍心崩潰,便向下下達必要的規格措施。想到自己吃糠咽菜帶來的胃腸反應,他有時真哭笑不得地覺得,這是自己給自己找事。


他也不再推辭,只是說:“酒就不要了,傳令下去,將酒全部拿出來,賞那些立功了的將士。”


這時,一聲軍哨。哨務領個旗牌稟報說:“賊軍趁咱們立足未穩,殺了過來,前軍葛校尉已經迎戰了。”


胡經鬆開領口甲扣,接過衛兵的筷子,盤桓著自己是不是應該上去看看。


“足足有好幾千人。”兵士回答說。


胡經立刻吃了一驚,丟了筷子“噌”地起身,直直地盯住來人。


是讓士兵們傾倒還未煮熟的食物,立刻一鼓作氣地奪取敵方的陣地,是再向後撤退,撇開敵人進行休息,還是原地堅守,等待夜色反擊?繃緊的神經一陣跳動,一戰而勝的誘惑幾乎將他本人的意識撕裂,但他還是猶豫了。他知道,戰況不明,這樣是極具風險的,再說了,沒經過嚴格訓練的起義軍通常都有一個顯著的特色,他們很容易熱血沸騰地衝動起來,但也很容易沮喪洩氣,最合理的安排莫過於是尋時機反擊。看著他微動的鬍鬚,鄭重的臉龐,旁邊的三人都大氣也不敢出,只等他給予明確的命令。


“加快做飯。”胡經最後決定說,“向各營各旅下達命令,做好隨時戰鬥的準備。”


幾人立刻挺了挺身子,大聲地回答道:“是。”


※※※


三千多義軍在姬康的率領下進入戰場。


姬康能看到對方上坡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帳篷和嫋嫋的青煙。帳篷雖然不高,不闊,卻是一個接一個地聳立,一時間也數不清到底有多少,就連青煙也不知道有多少道,這的確是敵人的主力。


姬康雖然相比較其它人更善於打仗,卻也是比著這些毫無戰爭經驗的人,他根本沒有能力估計對方的數量,心中也就越來越緊。像他這樣的人都明白,杆子若逢上徵調的壯丁,勝利就如摘取剛過頭的果子,不費吹灰之力;若逢上團練和地方官兵,雖然有些麻煩,但也是能夠打贏的;若是碰到中央軍和鎮守軍,那就是頭皮發麻的事情,見到了,趕快溜之大吉。


而現在,卻是要去進攻。


他苦笑不已,心說:“這次碰到的中央軍,不是平時的一二百人,硬打起來,到底會是什麼一個情況呢。


說實在的,他對上頭的安排有些懷疑,怕樊英花來讓他們這些人來墊底送命,但想到是他自己自告奮勇的,也是有苦難言。


對方的營地前是一小片開闊地。這正是選營駐紮的妙處,一旦面臨襲擊,前沿就能抓住敵人兵力展示不開的的弱點,以優勢兵力遏制攻擊。


姬康顧慮更多,但還是加快速度,以免給敵人更充沛的時間。


隨著接近,他都能看到官兵的陣營在開闊地上鋪開,矛刺,刀斧,甲冑,雖然人數不多,也已經層層地翻來,不時還有幾起兵士奔行上山,應該安放發石武器,頓時被形勢逼得心跳加快,他有些戰慄,剛說了“衝”覺得不滿意,便嘶吼一聲道:“衝啊!”


義軍像洪水一樣,從四面八方衝擊下去。


同時,姬康也及時地要人沿山坡鋪展,繞向敵後,而自己握住最後一支人馬,充當預備隊和督戰隊。


隨著義軍幾乎是閉著眼睛一樣的猛衝,官兵們的發石機,弓弩不再沉默。這樣的地形裡,幾架單砲發石機用武之地不大,幾次都沒打中目標,反而是弓弩在開闊地上顯出巨大的威力。


排排的飛矢,向四下拋飛。衝鋒的義軍不乏弓箭手,揚起來射箭,箭剛射出去,人卻被射穿。花費相當大的傷亡,義軍才殺入官兵陣營,一瞬間,血肉的風暴被掀起了,悲怒的吼聲一片。


被弓箭壓制的兵士們,最先瞄準馬車和盾牌後的弓箭手報仇雪恨,但官兵中的排手和衝銳卻攔截上來,雙方陷入激烈的肉搏。


等胡經到達時,雙方已經經過幾輪激烈的碾殺,在並不是很寬闊的錯山谷底裡縱橫砍殺。由於官兵的後續沒有山坡下來的義軍來得快,數量上已經難以投入,只好遙遙以弓箭支援。


胡經看一陣子兒,發現遠處還有人馬潛伏的跡象,心頭不由一震,突然問周圍熟悉的人說:“大孤寨怎麼駐紮了這麼多兵馬?他們的就不怕在這狹窄之地投入不上,被我軍圈起來殲滅?”


旁邊的人都被接二連三的勝利衝得發暈,無不用嘲笑的口吻說:“這些鄉巴佬?!哪裡會打仗?讓他們守寨,弓箭不會用,器械弄不來,卻又不捨得放棄,還不拼命往裡面放人?”


這也都是實情,這些義軍幾乎都是一石之弓。


胡經還有疑問,便說:“我讓人查過,大孤寨是太祖屯兵的地方。裡面儲備了不少的投石機和弓弩,再陳舊不管用,但也比他們用人海戰要好。”


將官們都樂得貶低敵人的愚蠢,其中一個貴族小校笑著回話:“眼光問題。不過話又說回來,他若不用重兵屯紮這裡,還能在野牙郡前和咱們決戰?一旦咱們三路大軍會合,圍住野牙,他們連和我們一戰的機會都沒有了。”


胡經覺得這話也合乎情理,解答了自己的疑問,往山下看去,山下的戰鬥更激烈。


官軍中的前營精銳竟然因山谷提前被叛軍填滿,得不到足夠的救援,有點抵擋不住優勢敵眾的碾壓,便在校尉的指揮下圍裹成浪花一般的圓陣,掩護自己的弓弩手掠上背後山坡。


義軍也用巨濤將他們分割,還在往裡投入兵力,一如既往地勢如狂飄地砍殺,並追趕弓箭手上山,一時間竟然佔了優勢,人海如潮,爭先恐後,竟然不是往日一戰既潰的模樣。看著被追上的,因裝備而不利近戰而又不善爬山的弓箭手大大地吃虧,胡經不由有些皺眉,後悔自己不能把後面的大軍應需推到山坡上,造成敗退的官兵逃往自己的陣營,造成混亂。


旁邊將校也看得驚心,無不要求帶本部經山坡衝下。


胡經卻指派人手將更多的弓箭手拉上,指揮甲士沿山坡包抄。他的用意再明顯不過,不是傻到把自己的人馬也往無法投入的空間中硬投,而是在山上形成弓箭帶,佔據中有利位置,不停射箭,誘使敵人往山坡上攻,以此支援前營將士,如果順利,也能從高處將敵人圈在谷地全殲。


傳令兵忙碌飛奔,他望著遠處突然出現的夕陽晚邊,頗有感慨地說:“自古就有此說法:甘燕、並郡多悲慨赴死之士。高祖皇帝經略過此地,手中依賴的正是慶北豪士和甘燕雄兵,當時,各處抗擊猛人都無勝算,唯獨我王稍有勝績,乃至天下揚名。今日方才知道,此地民風竟然能如此彪悍。”


夜色漸漸上來,最終完全地黑了下去。莫測而冷漠的夜空中,星星彎月。早早掛得晶亮如淚。


山谷裡戰場卻仍然被巨大的陰影籠罩,尚無太多的火光照明,不是很明了。


局勢逐漸傾斜,官兵雖然疲憊不堪,但還是立刻完成部屬,不但扳回谷中劣勢,也幾乎將山坡上的高地一一攻佔,如果他們從高坡上繞過去,閘斷義軍退路,就能將這支義軍包圍全殲。


不斷有弓箭手射下火箭,有的箭枝射在人身上半燃半滅,有的引起乾草,有的在空中就滅了。


義軍幾乎銳氣全失,情況危急。


姬康投入手裡的預備兵力抵擋山坡上官兵的包抄,自己鳴金收兵,只求快速撤出戰場。


官兵死傷較少只是相對的,被人家憋著打了一陣,損失眾多的精銳排手,眼看到手的敵人逃出包圍圈,紛紛自發追擊。


胡經看了看天色,害怕中伏,也緊急鳴金收兵。


樊英花埋伏在十里外更開闊的谷地裡。


儘管前部敗退,官兵還是鳴金收兵。


她伏擊落空,恨恨罵道:“這只老狐狸!都打了這麼久,也引他不來。讓姬康來見我。”


陸川追問:“我們是不是再殺回去?”


正說著,一身頹相的姬康帶著身邊的幾名殘兵,渾身浴血地來到,向她報告損失,來到,黑著面孔,傷痛欲絕道:“將軍!我們折了上千人?”


“什麼?!”樊英花大叫一聲,直直看住他。


千餘人?!她在心中吼了一下。


要不是極力剋制住自己,她幾乎便要抽出長劍砍了這個敗軍之將。


這一仗雖然打得久,接觸卻不充足,竟然傷亡過半,己方哪還會有什麼勝算?以這樣不成對比的戰力和人家決戰,豈不是自取滅亡?


可是不決戰又怎麼辦?


樊英花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揹著山陰問:“你覺得我們能贏嗎?”


她還是透露出彷徨的內心,不知道究竟該怎麼辦好,剛才是在眾人面前,表現得沉靜,免得眾人驚慌,事實上,她不大抱有幻想,當然,對撤退的顧慮更大,草草成軍的部隊本就是烏合之眾,一旦後退,就是敗退,回到野牙,再突圍,怕立刻就如鳥獸散了。


姬康剎那間感知到了她的軟弱。


他心虛地站著,低聲說出實話:“我們不太可能打勝,讓主公早點打算也好。”


心裡所想的事一但開了口子,不能承受的心情難免傾瀉而下,這個中年漢子立即哀求說:“我們還是撤吧。”


樊英花猛地回身,兩眼在黑暗中如星星般閃亮,她緩緩地說:“不。”


“那?!”姬康一咬牙,堅定下決心說:“回師並郡,控制太原,找到沙通天,讓他去請救兵!”


“救兵?!”樊英花笑了。


哪裡有什麼救兵?!


就是秦綱,也如喪家之犬,讓沙通天請救兵?她從姬康的嚴肅終感覺得,這話倒不像安慰,而是遙遙之中,真有盟友存在,立刻脫口發問:“誰?”


“北方的夏侯氏!”姬康說,“具體的事我知道的不多,我只知道沙通天是草原人,他的糧食,兵械來得蹊蹺。他說不定和遊牧人有勾結。”


樊英花有些不相信地問:“你是說沙通天有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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