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啟扒在門邊,“啊”了半天,也不知道怎麼問她好。


小許子揉眼睛,走過來說:“飯越來越難吃,少爺吃不下了。什麼玩的也沒有,想悶死人不是?”


“愛吃不吃!我嫂嫂都給你們另外做呢!”樊鳳撅著嘴巴頂她,給足白眼,問,“劉啟怎麼不嫌難吃?他每天還去砍柴。今天砍多了,背都背不完。哎。你們可是吃白食呢。還嫌飯不好吃。”


“噢!飯的事,我給她哥說了。她哥哥也給太爺,村長說了。”樊嫂嫂制止樊鳳,輕聲說,“要是沒有玩的,就到山裡跑一跑。每天晚上,大大小小的不都在場子裡玩嗎?你們從來也不去!”


小許子不再理她,陡然回頭,扔下一句:“伺候好少爺,將來有你們的富貴榮華。”


樊嫂嫂不太高興,等她走後才說:“俺家貪圖你們什麼榮華富貴嗎?真是——”


片刻之後,承大夫也踮著腳,一路地走過,也尋了樊嫂嫂,問:“你們這裡,誰家有標緻點的丫頭?我出錢,讓他們伺候少爺幾天。最好還是——處子。”最後幾句,他的聲音放得極小。樊嫂的臉一下紅了,看他竟然往樊鳳臉上看,不滿意地搖一搖頭,忍不住罵道:“滾!”接著冷冷道:“我們這都是良家人,沒有賣女兒為奴的。看你一大把年紀了,心底卻這般地骯髒!”


承大夫厚著老臉被斥退了。


他一走,劉啟和樊鳳都感興趣地偷問:“他要丫頭幹什麼?”


樊嫂把正和著的面丟了幾滾,黑著臉說:“你們說要丫頭幹什麼?還黃花閨女,要不是小姐讓住下,我非趕走他們不可!”


劉啟也為同伴的這種行徑,臉上發熱發燥。


樊鳳卻還懵懂,緊緊刨問:“他找黃花閨女幹什麼?伺候他還要黃花閨女?”


劉啟連忙為秦汾說好話,一個勁地說:“是那老頭的主意,他巴結人!”


正說著,在“旺財”又搖尾巴又叫中,唐凱領了足足五六個同齡人過來,還都抱著吃的東西,大聲叫著“嬸子”,“嫂子”。


“你們小哥兒幾個去堂屋坐!”樊嫂高興地說。


男孩子喜歡和同齡人聚堆。她家卻缺少男孩,除了幾個來找樊鳳的少女,很少有男孩子過來一起玩。


今天見了熱鬧,樊嫂比誰都高興,連忙去堂屋上下收拾,並要趕走坐著的樊缺。樊缺揉著光頭出來,見大小少年各拿酒食,擠回去說:“怎麼能少了我?劉啟!唐凱,你們說少得少不得我?”


他們在屋裡坐著,對著盆核桃圍成一堆。


樊缺先看住這一盆核桃,和他們約定:“咱們先說好,吃這個用手握開,不能用別的東西砸。”說完,他撈住一個,在手裡一握,聽到“咯叭”一聲,便往嘴巴裡放。


少年們爭勝心切,也紛紛用手握。


有人就用盡吃奶的力氣大叫,有僥倖握開的人大為歡喜,吃著叫著。


小許子出來看看,對著門口惡聲惡氣地說:“不要吵,聽到了沒有?”她看到屋子裡的吃的,心裡格外地不高興,什麼也沒說,抬腳就走。


樊缺是個“孩子王”,笑了兩聲,大叫道:“不要管他,繼續捏咱們的。”他這麼一說,少年們覺得不叫兩聲對不起黃天后土,都故意大吵大鬧。


劉啟握核桃也握得輕鬆,而一干夥伴,只有其中兩三個才能費力捏開那些閃縫隙的,少年們開始欽佩他的握力,不一會就喝起彩,鼓動他和樊缺比。


秦汾處在隔壁,越聽越不是滋味。


他臥在燈火邊摸小許子的身體,臉上盡顯出種種根深仇大的表情。


陡然,他聽得隔壁屋子裡的人大聲叫“抓破它”,也猛地一抓。小許子立刻尖叫一聲,疼痛咧嘴。


※※※


外面,天色漸漸黑下來,空中陰沉不定,竟然下起大雪,蕩得冷嗖嗖的。


屋子卻暖熏熏的,光是人聲鼎沸就夠讓人熱乎的。


樊嫂先送些調好的鹹菜,剛一進門就被盡情地吃玩叫囔的少年人感染。她放下食物後,慈藹一笑,叮囑唐凱幾個說:“你們幾個可別今天好,明天就鬧架,永遠互相救助,那才是真夥伴!”


樊缺跟少年們一起點過頭,見嫂子要出去,連忙叫住,問:“我哥還沒回來?”


“沒有。”樊嫂知道他想出去接一接,擺手作罷,說,“許多人在一起,頂多因路不好,晚回來一會,還能有什麼事?”


她隨手帶上門出去,吃得七七八八的一夥人都覺得應該一塊去看看,很快吃完飯菜,擠到院子要走,喳喳打鬧。


他們有的喊樊嫂要馬燈,有的欺負“旺財”,有的故意去敲秦汾住的屋子。


看著拳頭在門上擂了又擂,樊嫂制止也來不及。


被激怒了的秦汾早就憋了一股待發的勁,攘了小許子,提劍開門,用自小鍛鍊出來的眼神狠狠一掃。


院子雖不甚亮,但一院子的少年都能感覺到他帶來的壓迫感。他們很是好奇,乾脆故意挑逗,挑釁,瞪過秦汾看一遍不夠,伸了燈籠耀他面孔。劉啟嚇了一跳,衝到跟前,兩下擺手,先勸秦汾說:“沒事,沒事。少爺快回去,他們鬧著玩玩,都是好人!”接著又擋在秦汾前,向少年們說好話。


秦汾哪裡見過這麼多具有侵犯性的眼神,內心早滅了火氣,感到一陣的慌亂。


電光石火後,他拉了劉啟,踢了一腳發洩,下臺階說:“你這混賬東西,找死不是?!讓我知道你不守規矩,一劍劈爛你!”


“你厲害什麼?!真是一個作福作威的公子哥!”唐凱替劉啟抱不平,挺著身子往近處走幾步,蔑視地衝秦汾說,“四肢不勤,五穀不分,又暴躁又驕傲,像一隻頭上長角的公山羊。咩。咩。”


“唐凱。你怎麼能這麼說?”劉啟邊說,邊抱住他往門外推。


唐凱是替劉啟出頭的,聽這麼一說,雖知他不得不站在主人的立場,卻也不太高興,便板了面孔嚷:“這不關你的事!”


少年們七嘴八舌地嚷起來。


樊嬸阻止了幾下,擋不住他們亂哄哄的言語攻擊,只好趕他們走。


小許子也拉了秦汾回去,留下劉啟跟他們亂爭執。


正鬧著,柴門外響起敲門聲。


少年們開門要走,見到一個峨冠博帶的老人帶了大批的人進來,赫然是他們的“太爺”,個個嚇一跳。


劉啟藉著馬燈使勁兒看,見為首的老人麵皮紅潤泛光,沒半點皺紋,灰花的鬍鬚直垂至胸,躍邁走路時寬衣飄飄,大為歎服。但這不算什麼,關鍵是他身後走著的人個個梳妝打扮,外表不凡,其中一人還在為他們太爺打著桐油傘。他們在孩子的避讓中進來,除了那太爺,個個步履相當。


為太爺打傘的中年人在過道裡收起樸桐色的油傘,進了院子又連忙為太爺打上。


他前面的鍾村長有六十來歲,體型高大,絡腮大鬍子白黑相間。之前劉啟還一直以為太爺就是村長。鍾村長看太爺動了一動手,立刻毫無表情地回頭,趕這些少年人說:“都回家去!”


少年安靜無比,連申辯都不敢發。


那太爺仍不放過,威嚴一怒,說:“你們膽子可著肚子長?不知道裡面是誰嗎?”說完,他便扭頭,謙和地給接出來的承大夫稽首,請他先行。


劉啟愣了一下,還沒能回神,一隨著幾個少年走出來,就見外面的樹上結著馬燈,沿路肅立著兩排大漢,因為一動不動,幾乎被雪埋了進去,陡然想到緊要處,心中一緊,心想:難道承老賊見遲遲不能歸家,出賣了皇帝?不然,太爺怎麼會給他行禮?還在下雪的晚上帶那麼多人結伴而來。怎麼辦好?!他想也不想,立刻拉過唐凱繞著遠路向院子側跑,來到一側,爬在牆上看。


唐凱為自己幫劉啟,而他不領情生氣,便掙脫拉扯,要他說說剛才的事,但看他根本無意跟自己說話,攀了牆伸頭看,也隨他攀上去。


院子裡。


村長和承大夫已經“踢沓踢沓”上前,率樊缺等人跪在秦汾門口外的雪地上,口中叫道:“萬歲,萬歲,萬萬歲!”


唐凱呼吸一下粗了,很快回過身,在嘴巴上放了個手指,給跟來的其它少年做了個“噓”聲的比劃。他閃著晶亮不安的眼芒看看劉啟,既吃驚又糊塗。劉啟遞了個眼神,再看院子看,只見大夥接連下跪,唯有太爺站在雪地上,乞罪道:“老夫有腿疾,還請陛下恕罪!”


片刻後,小許子出來傳話,讓大夥免禮,帶太爺和鍾村正進去,那兩扇門板自此合上。


劉啟恨不得立刻把承大夫掂出來責問一番。馬燈耀出亮橙的光澤,雪在光下斜飛穿舞,像是這會兒紛亂的念頭。他盯著走好一會兒神,這才放棄去看那合結實的門片子,跳下來,蹲在牆邊。


少年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聽著聲音,卻沒有看到發生的事,紛紛詢問。


“他是——”唐凱也返身下來,看住劉啟,眼睛中全是疑問。


“是的。他是皇帝!”劉啟低著頭說。


少年們呆若木雞,不知道做點什麼好,最後,很一致地把視線投落到劉啟臉上。他們想法單純,都怕為剛才的無禮掉腦袋,個個埋怨劉啟,怪劉啟不早說。雪下得很緊,糊得人臉都是,人的話一說出口就變音,這裡不是個能好好說話的地方。唐凱便點點頭,拉著劉啟,給後面的人打著手勢,到山後的坡上,找了個地方和大夥窩著相互看。


終於,他們從震驚中恢復過來,卻是沒有恐懼,只有嘲弄:“我還以為皇帝怎麼厲害,還不是和我們一樣的大小。我還是說他四肢不勤,五穀不分,卻又暴躁又驕傲,就像一隻頭上長角的公山羊。”


劉啟比劃了個要殺頭的動作,給大夥說:“皇帝是君,我們是臣民。要是我們人人都這麼認為,都不聽他的命令,就亂了。說不定要打仗,要死好多人的!”


唐凱皺了皺眉頭,最後同意說:“這也是。不過,打仗怕什麼?!”


劉啟拉著他左右看,啞然失笑。唐凱被他看得不自然,抓了抓頭,四處問人“將來做什麼,怕不怕打仗”。趙匡和幾個少年都幾乎異口同聲地附和他,全打腫臉充胖子地說:“我們當然不怕打仗!將來就是去打仗。”


雪越下越緊,少年們紛紛回去了,只有劉啟和唐凱還窩在穴子裡,捨不得分手。


少年們一走,地方一敞,兩人頓覺冷意。


唐凱邊活動邊問劉啟:“你想家嗎?”


“想!”劉啟說。


唐凱提了盞燈,帶著他走,來到村頭,指著一個石頭包上的大樹,哈著手說:“站上面望望吧!”


劉啟和他一起爬上去,騎著往遠處看。


遠處漆黑一團,只有一團一團的雪打得眼睛怕怕的,劉啟用手擋住側面的風雪,看呀看,似乎什麼都看到了,也似乎什麼都看不到。


山間中有一隊移動的火光,漸漸在他的眼底孵化成一堆的事物。


這些事物在模糊中漸漸清晰,竟然真如回了家一樣。好一會。唐凱迫切地問他:“看見了嗎?”


劉啟已經淚花點點,幾乎要跳樹而走,被他的一喊喊回來,點頭說:“看見了!”


唐凱歡呼一聲,說:“你是有神力的。他們都看不到的!”


劉啟邊往下樹邊說:“可我家多了條狗,怎麼都像‘旺財’,而我小妹還那麼小,不但長了一身痱子,仍然只會哭不會笑。”


唐凱呵呵笑了一陣,這才給劉啟說:“反正看到了,到我家睡吧。”


“可我還——”劉啟猶豫了一下,把要看“笨笨”的打算告訴他。


正說著,有大片的火光來到村口外。兩人偎回村子,在一堵牆後瞪大眼睛看,只見到一輛一輛的沉重大車經過村口的坡子回村,上下都很吃力,看來早先在山間看到的火光就是它們。


“這是太爺的壽禮。”唐凱說。


他們不再看路上過車,沿著一排屋根,溜路翻坡,直奔太爺家。


太爺家在村後,後院圈到背後的亂山石裡,蓋著空屋和牲畜圈,經過幾天的瞭解,“笨笨”就養在那兒。劉啟想一想,覺得那些車輛可能要放到後院去,不由打退堂鼓,見唐凱一直熱心地帶路,只好帶著良好的願望,慢慢摸去。


※※※


兩人越過幾個石坡,唐凱還摔了一跤,終於到了太爺家的院牆邊。他們聽著村子裡的狗叫,再摸著牆根走,一直走到最西的地方才翻牆而入。這兒是牲口欄。劉啟低聲一叫,就聽到一處有馬嘶,便連忙帶著唐凱過去。


唐凱一面抬頭望著亮處看,一邊低聲問劉啟:“你只一叫,它就答應?”


“那當然,我的馬呀!”劉啟自豪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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