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雖然盛怒,卻不糊塗,還是把沈萬三抬出來,也好拉人下水。


劉啟看自己成了“馬糞”,微一搖頭,極其臉厚地無什麼表現,只是想:插到我身上沒什麼不好,只是她不願意。


人在被別人丟鳥蛋時,往往想到避重就輕。


他掃了黃文驄一眼,又看了一眼遠站的黃皎皎,本想一話蔑視,卻見黃皎皎看著自個,又一陣軟弱,不忍心倒出自己的過分話。


他低著頭嗨氣,突然看到旁邊柔弱的侍女,連忙攬著胳膊摟住他的玉臂,突地努嘴,親了一下。


“壞死了。”侍女用小手抓住他的背,紅通著面龐,低聲不許。


黃文驄正想著明日兵來將擋之事,見劉宇絲毫沒有起身的意思,準備許多的侮辱正要出口,但感不太對,告辭的人都沒有動,便回頭看。這時,他才注意,外面站了兩位官爺,身邊全是兵士,一下毛乍,頓時起了一頭汗。


這個世道,商人誰沒有一點半點的作奸犯科?他們突然趁亂摸了進來,黃文驄自覺一點防備都沒有,心裡左右不定。


郭景孝那卻在這一刻認得了一個。


那人和劉宇交情不淺,前幾日一起吃黃金飯(“金條”盛在盤子做最後一道菜)的時候,劉宇告訴他是自己人。


一個塞外的人,卻是能和官府的人走在一起……匪夷所思。


劉宇冷笑,看著黃文驄揮了下手,一個武士立即捧了一盒子的債券。


“到償吧!我允許這宅子抵,其它的,我一概要款!”他輕蔑一笑,打鼻孔裡噴出粗氣,抓了一把在黃文驄面前,“你要知道,這也是你們挾恩的結果。你們幫我兄長建了牧場,為此大量用這樣的條契要馬,不必按期償還。我兄長不像你們想的那麼傻,只是怕你們亂壓低馬價,給你們配著賣。後來呢,我們的商隊無所不能去,對你們,那是心存仁慈,怕你們垮掉。我想,現在算到期了吧?不知道你有沒有足夠的現金!”


黃文驄的臉刷地發白,想不到他今日預備實在,手頭一時半會哪會籌措得夠,只好抬頭朝沈萬三看去。


沈萬三哼了一下,想都沒想就起了和劉宇死鬥扶持黃文驄的心思,便懶懶地接話:“核算一下!我來償還!”


劉宇背手而笑,他看了看黃文驄,從他身邊走過,最終站到沈萬三面前,去捏他的肥下巴,嘴裡說:“沈萬三?!你好像要抓我見官是吧?質疑我怎麼帶著武士巴牙橫行霸道是吧?胖子呀。爺就是能帶著執兵兒郎來去,麾下千百騎,前呼後擁,塵土飛揚……”他捏上了那張肥下巴就左右晃,笑道:“爺是有告身的,爺是外藩朝貢的番臣,你耐我何?你還錢是吧?就怕你還不了!你私鑄官錢,屯抬糧食,見財起意,甚至謀人性命。我看你還是省下心力,多為自己打算打算,看看你背後的主人能不能把你撈出來!撈你?我忘了告訴你了,今天還帶了個人來。”


郭景孝這才知道,他原本就是在找沈萬三茬子,想想他這麼說了,沈萬三未必能倖免不倒,可再看沈萬三,肥臉上起了黃豆大的汗,卻還是不動聲色,心中佩服,想:這樣的豪傑,也未必是說倒就倒吧。


“誣陷!”沈萬三大吼一聲。


“誣陷。先進去吧,出來再說誰誣陷誰!”劉宇笑笑,隨即拍手,招來兩個布衣男子。


沈萬三一見他們腿腳發軟。


他認得這兩個人,一個是佔了不少股份的合作伙伴,應該已經死了的,一個是自己的心腹。


兩個人站在一起,實際上給了一個極強烈的暗示,自己諾大的產業等自己出來時,還是不是自己的就都難說,自己沒了籌碼,背後的人還要自己的嗎?


不對,前一位明明是被自己殺了呀。


我收買了幾路悍匪……難道。


他臉色陰晴不定,抬頭看向劉宇,情緒突然失常,竟伸手指住了大喊:“你。他。他與悍匪勾結……他商匪勾結。”


劉宇哈哈大笑。


幾個大兵立刻上來按了沈萬三,架著他向外走。


他太胖了,以至這幾個人拖不動他,但這不是問題,又有兵士上來,七手八腳抬上,拖住就走。


劉宇四處掃了一眼,笑著給那刑部的官員說:“這個禮物怎麼樣?”


劉啟見他此刻神采,威風八面,直接操人生死,心中羨慕不已,心想:他日我掙夠錢,能不能這樣威風?到那時,到處都欠我的錢,我一伸手,人就屁滾尿流。


官員微笑,接著看向黃文驄,意思明了,這就是問是不是要抓拿逼債。


“郭老看呢?”劉宇轉身詢問,說,“沈某人觸犯的是國法,而黃場主,他未必償還不起債務吧。”


郭景孝見自己的接了個球,自然不敢亂惹是非,便連忙遞出好話:“寬限兩日是應該的。”


劉宇同意,這就送官家的人走。


那兩個揭發沈萬三的人卻留了下來,恭敬地跟在劉宇身後轉悠,偶爾翻上來的眼神,總是透過肉,量人骨頭。


劉宇示意大夥回身入坐,擺出了借花獻佛的架勢。


黃文驄但見隨時就有家破人亡的兇險,丁點也不含糊,繞著場子料理宴席。劉宇的威風一刻間就樹立起來了,繼而要求所有人的服從,嘿笑道:“大家當我是朋友,我就是朋友,請不要拒絕朋友的好意。大家當我是敵人,我就是敵人,操縱你生死的敵人。是敵是友,在於你一念之間。郭老是我親密的朋友。他,我是尊敬的,你們看這當中空了一席,請郭老上坐如何?”郭景孝微微一愣,卻想不到這個客還是要請下去,還要讓自己上坐,謙笑連連,卻遲遲不動。


他隨即就跟著劉宇的眼神轉開視線,看到幾個站起的人。


沈萬山說栽就倒,餘風尚在,也許劉宇要的就是這種效果,誰也不敢頂撞,可他們也不想糾纏,看時日不早,紛紛再次告辭。黃文驄一改自己的底氣前襟足足長了一揸,到處挽留。


但來不及了,後到的沈家掌櫃甩手拿了個帳冊給劉宇看,得到劉宇的首肯,便回過頭,似笑非笑地瞄準一人。


“蒙爺,抱歉得很。你在‘金豐’借了一筆款子,不是少數,回去準備準備也好!”掌櫃不卑不亢地欠身,眼睛彎成一條線,裡頭閃著寒光。


他對面花昆商行的蒙當家和沈萬三同是台州大商,出於親疏之心,自覺不可久留,被這麼一攔,當即緊了下身,突然轉怒,大聲質問:“這是沈爺的產業,你有什麼資格跟我要?”


這掌櫃卻不吃他那一呵,又冰冷又禮貌地說:“沈爺的產業,沈萬山有產業麼?真正的東家是我家主公,他可是說一不二,你聽好,三日之內還清這筆款,否則就是你家破人亡之日。”


接著,他轉身,向另外一人說:“銀根這麼緊,你家巍然不動,為什麼?是因為入夏進了一大筆金子,但我告訴你,這金子是主公讓劃出去的,你也要走麼?!”


他這隨口幾句,幾人臉色全變。


花昆商行的蒙當家還是哼了一聲走掉,但剩下的人卻打了退堂鼓。


郭景孝頭昏昏的。


他突然明白了,劉宇盯的就是沈萬三,用他的身家再套中下套,也許這個套兒幾年前就開始佈局了。


沈萬山做礦山和錢莊的,背後金主很多,幾次操縱金銀,翻天覆地,絕非一人之力,也許在沈萬山還沒有今日身價的時候,劉氏兄弟就隱匿身份,往他身上投錢,安插人手了。


最近幾年,朝廷與大棉交戰,幾大錢莊是從開戰時就開始收錢預備,如今百業待興,放貸巨大,銀根吃緊,誰要是握上沈萬三的巨資,不叱吒才是假話。他心裡決定,眼下自己不當機立斷,要處處請示家中頭房,那也是自種苦果。至於上坐,自己也萬萬不可坐,根本和人家不是一個級別的嘛!


他一邊推辭去尊位,一邊又是心潮起伏:以他們的優勢,拿畜牧業開刀也再所難免,可見實力,可連帶隔山打牛去吃錢莊,就不怕銀根翻不了身,自己的家當支撐不下?他拿了姓沈的家產,沈某人背後的人會心甘?


帶著各種心理,他睨視一週,入了偏席,縱酒掩飾自己的心神不寧。只聽劉宇又說:“我劉某人沒有惡意,只是想告訴你們一個發財的路子。誰給臉面,那就是自己人,不給臉面,也休怪我無情。”


來了,他想招募工匠北上!


郭景孝猛地一抖,酒潑了一桌。他剎那想起另一個假扮文雅的公爵,心中卻又想:恐怕夜長夢多……


劉宇舉杯,呼歌喚舞。


黃文驄一一吩咐下去,而後更撤酒席,讓人再上,此時不但沒了敵意,人都在發抖。他不敢入席,爬著去了首席。


眾人卻沒人笑話他。


商人最怕的莫過於破產,一旦固定資本賤出抵債,幾十口子的生計立刻斷送,當真是一個性命悠關。


特別像黃家這樣的人家,上到仲孟,下到兒女,能有謀身本領的寥寥無幾。


此時,鋼鐵也要表現為泥巴。


眾人中,心中佩服的不在少數,他們紛紛心說:“要是我,我能做得這般傑出?對著幹失敗就猝然轉成溫順,拿出聽話的嘴臉,狗一樣爬去?”


“我侄子是馬糞,你女兒是鮮花?啊~~??”劉宇奚落道。


“我女兒是馬糞,令侄是鮮花!我那不是一急之下說錯了話?!”黃文驄行至跟前,用自己不知髒沒髒的手去為人把酒。


接著,他看劉宇仍沒表示原諒自己,慌忙回頭大喊:“皎皎呀,皎皎,快來為公子陪酒,去換件漂亮點的衣服!”


“人呀!就這樣。”劉宇鄙視地教育劉啟,“咱家確實缺了個養狗的園子,還缺了個抱狗的丫鬟!人家好意,還不愧領?!”


“我二叔家不用抱狗。他說著玩的。”劉啟覺得二叔將人侮辱得太重,慌不擇言地解釋,但看二叔不當回事,只好眼巴巴地請求,“阿叔,讓我回家嘛……再不回去,阿媽阿爸又要扣我的月錢了,我可是在做生意!”


“好,今夜。我們家的鮮花就不插-你們家的馬糞了!”劉宇大笑,“別忘了給你阿媽說,改天就讓他父子爬著去!他們勢力大?我們的勢力更大,誰讓我們的勢力比他們更大呢。”


劉啟出來還能聽到二叔的大笑滿園子響。


他知道這一夜必不平靜。


有了二叔做楷模,那飛揚跋扈,那頤氣指使,劉啟也想經商成功,呼風喚雨。


他那個念頭一摁不住,就想從宮廷中脫身,將自己的生意做大做強,但是劉海在校場上戰勝了宇文元成,接連幾日都在為出征做準備,他也只好跟著打幾個轉轉。


然而,世事難料,這個時候,一、二人之下,萬萬人之上,權傾朝野的丞相魯直東窗事發。東窗事發,就是魯後一心想廢皇帝,讓自己的親兒子廢太子秦林繼位,而魯直卻反對,反對的原因首先是皇帝沒有失德,其次,皇權再次更迭,對國家形勢不利,最後,秦林是先皇起詔,告太廟的廢太子,廢而重立,會讓天下人不服。兩人的意見分歧越來越大,最終決裂。


很多人樂於看待魯黨自亂。


而魯直又在為很多朝局的事情背黑鍋,包括一場慘絕人寰的兵變,如果魯後與他決裂,那彈劾他便再也接不住。


冬至。御史周通以奸利之罪彈劾魯直……


這確實是莫須有的罪名,既沒有用兵亂處置失當,也沒有說他擅權,而是直接從人品上發出攻擊。


本來這一罪可大可小,甚至連行賄受賄都算不上,魯後卻一反常態,讓廷尉張國燾去審理。讓女婿去審自己的泰山,而且不是審別的,而是審所謂的奸利,這是帶有強烈的侮辱性質。


按照慣例,在任丞相犯罪,要皇帝親自來審……因為拜相時,是皇帝祭告天下,登壇拜相,告訴說:“朕將國事託付卿家,卿家多多費心。”而如果皇帝不來斷丞相的罪責,而由低於丞相職位的官職來審理時,就是強烈的侮辱,審理的官員越小,侮辱越大,審理的罪責越是事關人品,越是難辦,簡直就成了皇帝賜丞相自盡的手段。


張國燾如何不知道?


他一個女婿,跑去逼自己的岳丈自盡?他乾脆給好友劉海寫一封信,說他的家眷正在接來京城的路上,要是到了京城,讓劉海給予收留,而自己跑去上吊了。他死了,那是一了百了。


按道理說,把廷尉逼死了,魯後應該考慮放魯直一馬,魯直也可以藉此風聲主動辭相,魯後卻不肯停手,她生怕御史彈劾一過,魯直利用丞相的權力給她打擂臺,立刻換官審理,越換官越小;而魯直也是剛烈之人,既不辭相,也不認罪,要多小的官審都沒關係,洋洋灑灑地自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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