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塞外的參客很多,會儲存人參的辦法卻少,參客們都只是用炒米裝起來,而我阿哥走遍老林,受到蜂蜜能夠儲存果脯的啟發得到一個辦法,就是現在京城中盛行的糖參,當時,我大哥拿著糖參去賣,因為色相有別,無人識貨,只有你父親出了五倍的價格要買,說,只要我兄長願意把糖參的制作方法寫下來,他就願意再加錢。而今糖參大行於世,你們應該知道這一百個金幣買走了多少東西吧?但是,我阿哥別無辦法呀,家中有生病的父母,兩個能吃的幼弟,只能賣給他。不過我阿哥還是很感激這位黃老爺子的,因為這一筆錢讓他能真真正正去生意,我們能有今日全靠它。但話說回來,我兄長並不欠你父親的情。糖參大行於世,你們家從中賺取了多少,你們自己知道……不但賺取,還多次向我阿哥提議,不許湟東的參客知道糖參的製法。


“更多時候,我兄長不是一個純粹的商人,糖參盛行於世,大利湟東的參客,他就給拒絕了,雖然拒絕了,卻還是帶著歉意和感激。他去了幾次你們家,送去人參,猴頭賠禮,說我們湟東以參為命,若是糖參功效不減,當大行天下才是,第二次,我兄長又登門賠禮,送去了三匹好馬,並鄭重地告訴你父親,當初並沒有約定這個秘密只能你們家持有。再後來,你父親大度地說我阿哥欠他的,給記個情吧。今天,我就當著諸位的面,把這些往事交代清楚,免得你說你黃氏對我劉氏如何恩同再造。這些往事,黃場主不否認吧,不否認的話,我繼續往下說。”


郭景孝的心提到嗓子眼上了,他拼命地咳嗽,表示自己的存在,萬不可不給臉面,翻臉翻個徹底。


黃文驄預設了這些事實,好久才說:“我也十二分地敬重你的兄長,他重義輕財,絕非尋常商人。到過榷場的人都知道他在塞外的聲名。我們兩家相交已久,確實沒什麼可以明論的恩怨。”


在大庭廣眾面前攤來這個“恩”,其實是在名正言順地羞辱。


黃文驄自然也知道,但當時境況大不一樣,一個大財主賞識你的東西,給了你錢,那口氣自然是居高臨下,他能想到某一天你和他平起平坐嗎?他說你欠他的,你就欠他的,但是到了今天……卻是人家給自己帶來的更多。


他沒什麼說的,只琢磨著劉宇的用意。


聯想到劉宇對沈萬三的叫陣和劉啟的出席,挑了這個時機說話,他不由恍然,心想:你未必吃得下我,突然卡我,切斷我的生意,不還是衝我家皎皎來的?


果然,劉宇口氣一轉,講起自己侄子和黃天霸兩人間的小恩小怨。


當然,這不管是不是出人命,都是孩子間的事,何況最終也沒把劉啟怎麼樣,長輩的給個說法也便算了,未必要你死我活。


剎那間,黃文驄心頭一輕,再無什麼怨恨之說,又想到自己良馬的來源,心中隱隱有點為自己的負氣後悔。


他掃了劉啟一眼,卻見劉啟一把抓了個肘子,油頭油腦的啃,地下掉的全是咬了兩三口的水果,本想改口將黃皎皎許給,心中卻又一陣厭惡,加上剛才話已經說出去了,就此停住不提。


劉啟還未聽到有這樣的往事,大張著嘴巴,趁機跳了個圈,伸頭小聲地給自己二叔說事,整人賊眉鼠臉的。


他說:“二叔,我也有筆生意?能不能給我一點幫助?要不,你供應我點葡萄什麼的,讓我能釀酒。算我借的也行,你知道,我也很有錢的,只是暫時在我阿媽那兒。”


秦茉看了劉啟幾眼,低聲在劉宇耳邊說話,然後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郭景孝把心放回胸腔,起身打些圓場。


這個圓場自然要大講黃家的不對。


周圍的商人沒他那樣凌然而上、全權圓場的位置,都僅僅覺得話說開來,那就是和解的開始,樂得附哄,說些冤家宜解不宜結的話。


這會,左不虛身後一人走到黃文驄身邊,俯身密密低語,在黃文驄點頭後,他便站起來,說些失陪的話。


公爵只是代表某種的支援來捧場出席,黃文驄多見不怪,起身恭送。接著,他回來,不再宣佈剛剛說出一半的話,回身讓自己的兄弟們去其它場內敬酒,自己則帶著兒子一席一席地走過場,輪換和客人客套或交心。


這其實是極高明的進退之術。


他許諾的話空著,沈萬三會覺得兩人私下的許諾繼續見效,另一方面,劉宇也不會覺得他侄子沒希望,最終誰對自己有利,這個婚姻就倒在誰那。


他不為孩子們的事道歉、澄清更高明,要是他任兒子講是非,那就是對著幹,要是他當即道歉卻又示弱,所以他打算把道歉放到這輪敬酒中,顯得酒中釋恩怨的大度。到了劉啟這一席位,父子兩人心中雖然都滿是不自在,但表面卻是另一回事,老遠就舉杯。


郭景孝也舉杯相迎。


“小黃,這可都是你家的不是!”郭老假怒說,隨後又講劉啟是怎麼好,把黃天霸父子罵得體無完膚。接著,他“嗨”嘆了一聲,去拉無動於衷的劉宇,大叫:“劉兄,你可不得與他這等人一般見識!”


“還不向你劉家弟弟道歉?”黃文驄乃奸猾善算的人,心中也是一片雪亮,這個階怎麼也要遞出去,當然就在於遞大遞小。


黃天霸剛咽完吐沫,就挨了一巴掌,不得已跪下,低頭說:“是我不對!”


劉宇還沒什麼,劉啟便高興萬分,大叫說:“黃伯伯,你不要打他,讓我來。”這就向黃天霸笑咪咪地招手。


黃文驄給了兒子一腳,使勁提到劉啟面前,說:“看到你沒什麼,你黃伯伯才欣慰。黃伯伯今個把他給你處置。”


他又打得兒子慘叫連連,說他騙了自己,謊話連篇,個中內情自己全然不知,說完就接過旁邊下人倒的酒,向劉宇敬酒,說:“我說怎麼來著,自家兄弟還殘殺,原來是這些小子們的恩怨。來,我敬兄長一杯,咱們兩家攜手,金錢自然滾滾而來。我黃家的聲望還是有的,對不對?”他把以前的弟換成兄,言語又極得體,順便又提出了兩敗俱傷的可能,那是十足的綿裡藏針。


“嗯!”劉宇坐在那裡舉杯,示意黃文驄往旁邊看。


黃文驄覺得他的笑意不太對,一轉頭,眼睛直了。


不用說,旁邊的劉啟正激動不已。


他發羊角風一樣笑,邊爬著向前,邊向黃天霸擺手,等黃天霸剛到跟前,甩手就是巴掌。


黃天霸一聲慘叫,捂著半個臉孔掉眼淚。


黃文驄心中一疼,心中卻安慰說:“兒子,忍忍,他比你小得多,再有力氣能打多疼?”


劉啟爽呆了,乾脆站起來,左右開弓,大聲追問及:“疼不?要是疼了你就喊,不大聲就是不疼!”


這樣的話就像是催問劑,又是叫疼號。黃天霸哀叫連連,捂頭蜷身,回頭就在空地上爬。劉啟攆在身後,那是拳打腳踢。不一刻,席外的人,黃家大小子弟都被招惹來。他們但看是黃文驄許的,只站在外圍看,看了幾下就呆了。只見場中兇少年得意洋洋地追打,巴掌掄得渾圓,怯少年殺豬一樣嚎叫,如沒頭蒼蠅一樣亂鑽。


諸人面掛永珍,或傻看,或憤怒,或不忍。


宴會不再像宴會。


黃文驄實在是笑不下去了,哪怕他的職業性笑容有著長時間的考驗。


他嘴巴鉤子一樣翹著,臉上肌肉僵死,聽著兒子大聲叫饒,求爺爺告奶奶,那氣騰騰直上。


“你要打死他嗎?”黃家爺爺輩的人不顧一切去拉,接著是黃文驄的髮妻趕來。那女人無顧忌,長嚎如虎,絲毫不怕丟人,就地裡脫了鞋,一個打去劉啟那兒,一個扔向黃文驄,接著帶領黃皎皎和兩個姐妹,撲來擂打。


場面突然就變,改為劉啟四處亂跑,四個女人亂追,鬧得更不可開交。


劉啟四處跨席,時不時潛案驚客,邊跑邊想:我和她們又無冤仇,又都是女的。


“哎!你們愣著幹嘛?!”劉宇冷冷冒了一句。


身後武士得到暗示,提刀就上。


郭景孝離得近,聽得清楚,他算是明白了,劉宇縱容劉啟,那是根本沒有息事的打算,這挑釁是一個接一個,衝人家家眷亮兵器,保不準就是又要生更大的事兒,這就連忙吩咐左右硬扯硬拽,不許這幾個膀大腰圓的人加入。劉啟深陷囹圄,乾脆挾持了黃皎皎的姐姐,一路小奔衝角落跑去,為了讓她老實,不得不威脅說:“再抓我的臉,我就撕爛你的衣服。”


黃文驄極力剋制,不敢自食其言。


他還是忌憚劉宇的,哪怕他認為劉宇吃不下他的生意,沈萬山能夠出手相救,還是深為忌憚,他其實還是把劉宇當成番人,尤其是在弄不清對方所思所想所欲所為,冒出的念頭都是對方要殺人放火,只好遙遙往劉宇那裡看,見劉宇突然怒吼,心中湧出陣陣膽怯,卻又湧出陣陣恥辱。


劉宇卻一味冷笑,且極不滿武士們的畏首畏腳,好在臉色一變間被秦茉抱住。一個高底盤被她牽動,滿盤的果品漫地裡翻滾。


隨著劉宇部下次序抽刀,滿場皆驚,鴉雀無聲。


幾個圍追劉啟的女人被鬼嚇到,“唰”地就退。劉啟扛了少女,見她乖了一點,便在一個案子上隨手抓個水果遞她,突破幾個解圍的客人,回到自己席上,高興地說:“千軍萬馬中奪了女人歸!”他自覺除了氣,抱了仇,卻絲毫沒注意到黃家諸人個個眼球爆血,這時反觀這黃皎皎的姐姐,才發現和黃皎皎天差地別,長了個大蒜鼻子,一點也不好看。


“劉老二,你要殺人不成?”黃文驄一背的寒氣,沙著嗓子喊。


“還有沒有王法?”劉耀最先挺身,見義勇為。


接著是黃家家丁,他們一上來就拱成一圈。


早就看不下去了的沈萬山讓自己帶的人協助控制形勢,將郭劉等人包圍在中間。


形勢一下嚴峻,火併之相。


郭景孝色變,知道自己真被拉陷進去了,連個解釋的地方都沒有,轉身看向劉宇。劉宇攬著秦茉,目中無人,抱了一壺酒,揚起來吃得灑透,放下酒壺,他臉色又是一番情況,樂呵呵地反問:“這就是你的道歉?道著道著,就老婆女兒一起上了,虛偽呀。”接著,他問沈萬三:“沈萬山,什麼事兒你都想伸頭,你不怕和我結仇呀?”


“我要先將你送官!看你身後的人,個個攜帶著兵器,兵器能是隨便攜帶的?治你這番子個圖謀不軌。”沈萬三冷笑。


劉啟在往掠來的少女身上放食物,說:“這一兜你帶走,給皎皎吃,她最愛發脾氣。”一抬頭,阿叔站起來,似有話說。


劉宇像故意的,怒視過來,說:“人家反悔,不道歉了。你打人家,人家的親戚心疼,可人家打你,卻不讓你叔叔心疼。說來說去,還不是一個仗勢欺人?看看你,弄了醜女回來,還沒完沒了。”


“鳥兒的氣也出了,這就算了。宴會鬧成這樣,都不好看!”郭景孝邊說邊到黃文驄那邊,似乎是遲來的站隊,口中不停說道:“我說了,算了!”


劉啟掀了人家的裙子讓人家自己用手抓掖,抬頭看看,看黃天霸整個豬頭一樣被自己母親拉在懷裡,點頭承認,說:“那咋辦?誰讓人家勢大呢。”


劉啟也是很入戲的。


劉宇的喜怒無常在塞外也是令人恐怖,也只有他這個侄兒不當回事。


叔侄倆像是演雙簧。


劉宇笑道:“是呀。他們家勢力大。好男兒怕人家勢力大麼?”他用手一指,給劉啟看去:“你看那丫頭,都被你迷住啦。”


這調侃得?


黃文驄盯住自己受辱的女兒,見她真又呆又笨,掀著裙子怕食物掉,鵝一樣地走回來,好像真的給劉啟迷住了一般,而四周的人都強忍笑意,恨得牙根癢癢,但他卻僅僅用極不忿的眼神叮了女兒一下,揮手讓身邊的人退卻。不少人害怕鬧僵,都起身告辭,他黑著面孔,半點笑容也拉展不開,只好勉強說著好話,回頭生硬地說:“郭老,我請你帶他離開,免得大夥都不好看。”


郭景孝也是豪氣之人,往常和事,給人巴掌都有過,這回被更霸道的人壓制著,自己也覺得無臉面,眼看主人發作在即,就站起來嘆了口氣,勸道:“劉兄,走唄!”


“有什麼的招!你明日儘管放馬使出來!”黃文驄雄軀一***脆伸臂怒指,大罵叫陣,“我女兒皎皎便是那出塵豔麗的牡丹,萬不會插到你侄子那堆馬糞上。你便是如何迫使,也休想破化我黃沈婚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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