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玲卻看得悲切,一陣一陣為自己灰暗的前景黯淡,問劉啟些話兒。她不是讓劉啟拿主張,是實在不知道怎麼好。兩人不時到了山上,也沒怎麼看就進了大殿。花流霜已等在那兒。劉啟一愣,看小玲在發抖,再一看,董雲兒,董老漢都看著,連忙擋在小玲面前,說:“看什麼看,私奔就私奔!”


小玲急於解釋,情急之下也無什麼過好的藉口,只是說自己要回家,劉啟是送自己。


花流霜多少清楚事情前後,只得嘆口氣,說:“你婆婆一大早帶了大水去我們家,說是不把你交出來,她不回去!大水站不住,只好跑了,你說這麼個大冷天,她就坐在門口的冰地上磕頭,讓我們怎麼好。”


小玲憑想象就能想象得到那情景,更覺得自己仍是張家的人,一句話也不說。


花流霜突然注意她半邊面孔青紫,只當是被大水打得,再看兒子,那也是鼻青臉腫,一仰頭還能看到鼻孔裡的血塊,想說什麼卻沒說。


劉啟卻說:“男人論是非,老年人也要講道理。我回去好好說,就讓小玲嫂子先住這。誰不願意?我說了,不願意也住!”


他虎視一番,首先看住刺頭董雲兒,大聲問:“你敢說個不字,我立刻把你趕走!”


董雲兒一頭霧水,連忙挽楊小玲,到一邊去說話。


花流霜忍不住挑釁劉啟的權威,也當是一種心疼,這就冷笑著說:“你厲害什麼?厲害也不會被你大水哥打得鼻青臉腫的!”


劉啟也不爭辯,先摸了把刀,對著花流霜敲了兩下,然後又急急扔了捏槍,接著又扔到一邊,這才看住一隻木枝,拿到手裡一把折斷,看住自己阿媽,說:“我今天要不叫大水哥求饒,我就——!”“用錢買他同意!”劉啟跨出去大喊。


劉啟馳騁回去,在大街上照樣怒馬加鞭,將逢到的人都驚成瘸腿的鴨子。他輾轉入內城,須臾就到自己家門前,只見一堆閒人圍著的張氏。


一個不知什麼心思的貴族慢慢接近,誘引說:“老娘子。你坐在這裡也不是辦法,巡兵見了,會抓你走的!不如你跟大夥說一說,我幫你到廷尉那遞個狀紙。”


劉啟覺得話味不對,闖進人群,抱起張氏沒幾兩重的身子進院子,感覺到張氏一身發涼,臉色蒼白,心裡惱阿爸不知道早動強,把她帶回屋——事實上劉海趕上急事入朝,一大早就走了。


張氏一摸就知道,大喊說:“我知道是你,劉啟!把小玲還俺家!”說完伸出脖子,還咬了劉啟一口。她還摸一把剪刀出來,發張齒稀,表情猙獰,大喊:“小玲,我知道你在裡面。”


一大群家人也都在門口怔怔地看。


想必得到舉報,廷尉張國燾不知道怎麼得了信,帶著人說來就來,把劉啟帶去個地方睡稻草。


案子發回到京兆尹審理,審來審去,拐帶算不上,要算也只能算***而***以劉啟的年齡又夠不著,罪責在楊曉玲身上,這絕非張氏所想,張氏一百個不願意,舉證反駁,最後定不下來罪,只是把案情再繞回楊曉玲身上,但是審案的官員都帶有這樣的主觀傾向:婆婆逼小寡婦再嫁,小寡婦勾引小少爺。這是個什麼事兒?張氏的宗親們也一一露面,依靠宗族的力量施加影響力,他們家族不是什麼顯赫大戶,所施加的影響反倒是楊曉玲的百般不是,張氏上了衙門,讓張氏一族很丟臉。官府沒審個頭緒,倒想找到楊曉玲,把案子安到她身上,胡亂定罪,一了百了,結果劉啟和大水對質拒不交代楊小玲去向,說跑了,走丟了,跳河了都有可能,反正沒見到。


楊曉玲一個弱小女子半夜出門,下落不明,自然誰也無法定案。


本來官府上還要發公文到其孃家去,只是劉啟的出身在門下省,宮廷也要追問,京兆尹毫無辦法,只好牽頭庭下和解。官司到了這一步,張氏也沒辦法,她本身也不是為了治劉啟的罪,而是逼楊曉玲出來就範,卻不知道楊曉玲訊息蔽塞,根本就不知道,眼看沒了辦法,也是同了意。


劉啟並不知道其中內情,也沒有悔改之心,大清早見牢門一開,人家讓走,只當放錯了,準備回家探完親,再回去長住。


他吃了些苦頭,還被判了鞭刑,精神卻很飽滿,跨步回家,進門第一步也是抒發感情的第一步。伴隨著這一步,他一把推過開門人的頭,也不會大別人問他的好話,十足地不屑一答。院子裡的情形透著古怪。


他一打聽,方知不日前,陳州重鎮涼北城被遊牧部落首領拓跋巍巍奪取,阿爸成為出兵的熱門人選之一受到質疑,要和人決鬥證明自己,而且就定在今日,家裡的人都集中在院子裡送老爺。


劉阿雪趕到他身邊,一邊摸他的衣服,一邊趴到他耳朵邊說悄悄話。


劉啟拂掉劉阿雪的手,一付威武不可屈的樣子,繼續仰頭悠步走踏:“小鞭子而已!”章藍採衝他就是一巴掌,接著按住他,看一看鞭傷。


等章藍採看了後,他繼續仰頭往裡走,嘴巴裡依然說:“小鞭子而已!”


之後,他叫了聲阿爸,說:“要我出馬嗎?戰無不勝!”


劉海一見他那張笑臉就知道苦頭沒用,除了頭疼還是頭疼,根本不搭理他。而花流霜看他扎了姿勢進屋,猜也是想找點吃的,便拉住威脅,不讓他去吃飯,問他怎麼被人放回來的。


劉啟幾聲嘆,本猜到自己被放出來,和阿爸的決鬥有關,卻似真似假地說:“一大早的,我一睡醒就有人開門,非讓我走。不走白不走,我也就回來吃頓飯。要是他們放錯了,再提包東西回去,住它兩年!”


這還是一年前聽說送入大獄要死要活的人麼?


人心頭冒出想法:這傢伙是真皮掉了,關大獄也再嚇不住。說完,他見眾人要走,一下變了樣,快快地抄上些食物。花流霜讓他和章藍採、劉阿雪共乘一輛車,這就急急出發。劉啟混了個飽飯下車,看父親還是不理自己,終究覺得不自在,想找個藉口說話,便爛笑著往父親面前湊,一邊剃牙,一邊指問阿爸手裡的兵器——長斬:“奇怪刀!阿爸的兵器?!以前沒有見過!”


劉海斜睨了他一眼,問:“鞭子打在身上癢不癢?”


劉啟沒了主意,看一看花流霜,親熱地叫聲:“阿媽!看,那是皇宮!”


此時已經接近宮門。


前面高大的闕樓像天人殿堂的大柱,遠處階梯仄仄而上,其末端處寶殿雄伏。闕與闕之間造就出一個四方形廣場,已經擺出儀場,紅翎車馬,官員旄節。花流霜也不是眼睛不好,知道他心裡虛,故意找話茬子,也想學劉海,讓他知道不摻乎別人的家事,認錯反省,可還是忍不住,聽著他慢慢絮叨。見阿媽比阿爸好對付,劉啟故意說:“看來太后,皇帝都要出來!”


“你怎麼知道?”花流霜忍不住問他,“難不成都給你打過招呼?”


劉海微笑,目視那些儀衛車馬,給妻子說:“人家看到那排場了。你真沒見識!”太后,皇帝要親去的原因不是他們熱心,而是朝廷制定下來的慣例。靖康建國後,朝廷有段時間禁止私鬥,卻褒揚貴族間的決鬥。地位平等的貴族簽下生死約定,透過申報審批,決鬥便視為合法,也算是弘揚尚武精神。皇帝本人曾多次擔當公證人,在北城比試。之所以要在北城校場,那是為了戰勝的貴族很快在軍中揚名。


後世皇帝卻不怎麼熱心,反覺得此舉會讓武將無法和睦,雖沒有明文禁止,卻抬出一條規則,公證人只限於君王,這也就等於禁止,你們打不打要我說了算。


如今,既然決鬥被抬出來,根據禮法慣例,皇帝,北城都是要素。


丞相魯直很晚才出現,他並沒有侍駕在旁,而是四處尋找劉海,想在叮囑幾句。


這次決鬥,對他,對魯後都至關重要。


他出自魯氏一族,與魯後原是同宗,而張國燾是他的女婿。


魯後掌權,他應呼聲入閣拜相,但身邊卻缺乏軍隊將領可用,尤其是前面的叛亂,看起來是皇權爭奪,而士兵們作亂的誘因根本不在於軍事將領的威信,而是新皇登基後,國庫無錢,不能按照慣例犒賞三軍,再加上往年欠餉積怨,給爆發了出來。起因絕非是他和魯後當權,但是這個犒賞不利,卻壓到了他頭上,軍隊的派閥因而也更反感他,哪個將領與他走得近了,就會被軍方貶斥。


他抬舉劉海也是因為自己是無人可用,借秦綱的舉薦,借劉海自身的軍功,眼見女婿與對方莫逆之交,才與魯後商議之後,敲定下來。但對於對方不是軍隊體系,能不能鎮壓軍心還心存遲疑。


朝廷上的對手也不是對此事沒有非議,說他們無可用之人,胡亂拉了個蠻夷。


而實際上,現在一場禍亂,轄軍和後軍損失慘重,參與者遭受株連和清洗,是個燙手的山芋,倒也給了劉海這個機會。


說來也有意思,這一次出兵的人選,還不是魯氏派系的人提出來的,任誰也想不到,竟是大將軍健布。


雖說如此,質疑者甚重,就連魯直也毫無信心,更不要說接受有“帝國第一悍將”之稱的宇文元成的挑戰。


宮門高牆,天又陰去,把他憋出一身燥熱。


他實在想不明白大將軍健布的立場,把劉海放到轄軍都督的位置上,那是要徵求大將軍的意見的,健布沒有反對,提出“若有馬戰之強,自可任用”,而之後,只是跑去見了一面,一起在酒樓吃了次飯,就能提議他來領兵?而反對的一方?乾脆抬出一員噁心到極點的猛將,背後的魯後——也就是他的本家堂妹,竟也支援。


他和太后同宗,上臺以來被王統的人排斥,而實際上,卻又在治國的方針上和太后發生分歧,滿朝都是咬牙的恨,冬至就在眼前,外官入朝,很快就要一個不缺。然而,大員們紛紛找藉口,藩鎮將軍們更用各種理由搪塞,有人前來也是別有企圖,有的密陳自己禍國,有的志在尊王攘夷。


他的心一直都提到嗓子眼上,直到等到許多乞免的摺子才松了一口氣,不管這些人是說腿疼還是胳膊疼,什麼事緊急,總還說了理由,比直接不來好。


氣是松了,人的壓力也同樣大。冬至大典焦頭爛額不說,而今,所有的目標都指向自己力保的劉海,怕是要衝自己來。他心裡扎著刺,想起另外一個人選的兇名,不看好劉海,卻又不知道該不該提醒,只覺得儀衛讓自己壓抑,高牆讓自己憋悶。


他年紀也不小了,從入仕到長月動亂,頭髮幾乎全白,夜裡又缺覺,吃飯不規律,身體大不如前,走上一會已是氣喘,停在一座高臺上張目,都想席地坐下來。他最終在看到劉海,慌忙帶人過去。


劉海見他過來看遍全身,只當他覺得自己不是衝殺之人,心裡感激,抱拳行了一禮。


魯直已脫口埋怨:“你怎麼不穿一身重甲?瘋了不是?”


在靖康,騎甲有多種,武將多時裡外三層的鐵甲,在戰場上根本不用顧及流矢和一些無關緊要的打擊。


在他看來,劉海是有一定才能的,宇文元成雖然勇猛,但在才能方面卻無法和劉海相比,假以時日,必可重用,而拿一個莽貨來決鬥,有點羞辱人。劉海看看自己身上,抖抖自己護要害的金屬和皮綴,制止他自告奮勇地讓人再找,微微揚手說:“甲輕有甲輕的好處。即使再重的鐵甲,也抵不住快馬穿刺!”


魯直還真不清楚。


他再看看劉海帶來的家將,幾名巴牙護送劉海的伯父回鄉祭祖之後,已趕到京城,被劉海安排到軍中,此時跟在身後,目光如湛,身形彪悍,殺氣騰騰,倒出人意料。在這之前,魯直還真不知道他養有武士,看這情況,倒不像是上位之後拼湊的,不由安心一些。他見劉海看住自己,似乎洞察自己心中本存的一線渺然專機,不禁有些羞愧,覺得自己太需要劉海勝利,故而有所隱瞞,而劉海至今不知道宇文元成有著令人不寒而慄的兇名,拔山扛鼎的力氣,自己是在以一己之心,置別人性命於不顧,便微微嘆氣,逢上內侍來叫,就用同等之禮揖別,收袖奮聲:“我等將軍旗開得勝!”


劉海也抱了拳。


魯直跑過來,打氣是一,也是站隊,告訴眾人,我是站在他這邊的。


劉海如何不知道,目送他離去,一回頭,見著劉啟趴在旁邊,兩隻眼睛骨溜溜地轉動,好像在琢磨什麼詭計,知道他又偷聽大人說話,沒好氣地說:“你那耳朵什麼都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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