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這番心思, 李令月便氣定神閒的進到府中, 不慌不忙的沐浴更衣, 洗去滿身風塵僕僕之後。她命人拿來了從安西都護府帶來的一大摞信件, 預備將其作為彈劾袁一通敵叛國的罪證,呈給則天則天皇帝。

在偌大的殿中,已近垂暮之年的則天皇帝,正閉著眼倚在御座上打盹, 可她枯乾發皺的手卻緊緊的抓著奏摺, 一陣時起時落的酣聲在威嚴肅穆的大殿迴盪著。

已經熟睡的則天皇帝本能向前一傾,侍立在側的上官婉兒立刻反應, 輕柔而敏捷的將她扶住, 她的瞌睡一下子就醒了, 她抬起睡眼看了看上官婉兒,還沒開口說話。

上官婉兒就極其聰穎的拿起御案上一本奏摺,道:“聖上是在找奏摺嗎?差遣奴婢就好了。”

雖然殿中只有她們倆, 可上官婉兒還是細心周到替這位英明神武的女皇圓著謊。

受到這般暖心之舉, 她幹皺又黯淡無光的臉上露出一抹淺笑:“婉兒, 你在朕身邊也這些年了, 也算是知根知底。朕已不比當年已經老了, 在大臣面前還得留些體面, 可在你面前不需要。”

上官婉兒也報以微笑道:“陛下的心思,奴婢明白。可不管在奴婢眼裡,還在大臣眼裡陛下變化的只是年歲,可陛下的英明神武, 殺伐果斷的聖君風範卻依舊如初!”

則天皇帝用蒼老得凹陷卻依舊鋒芒銳利的眼睛,靜靜的看著上官婉兒,在她來看上官婉兒的話雖不免吹捧奉承之嫌,可神情卻極為致誠像是發自肺腑之言。

這她聽著十分受用,微笑道:“你啊,就會拿好聽的話哄朕開心。朕身體自己會不清楚。他們都稱朕為萬歲,在幾年前朕身子骨還算硬朗時,也覺得自己能夠萬壽無疆,能與天鬥狠。”

說到這兒,她心中頓生英雄遲暮之感,不由得嘆了口氣:“可如今朕的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以前朕通宵達旦處理政務都不覺得有多累,可如今還看不了幾本奏摺就想瞌睡,你都替朕圓了多少次謊。最近朕每晚躺在龍榻上,閉上眼都怕睡得太沉,在夢裡也時常見到一些故人。讓朕知道一些事是時候該做了。”

這席不甚感慨唏噓的話讓上官婉兒的觸動很大,在這位叱吒風雲的女皇內心經歷了多少掙扎恐慌,才敢在最親近的人面前承認英雄遲暮的感慨與無奈。

上官婉兒心中雖久久不能平復,可她卻很清楚作為侍奉君王最忌諱是表露內心情緒。因而,她故意避重就輕的問道:“陛下想要做的是?”

在則天皇帝看來,上官婉兒有顆七竅玲瓏心,只需得到一些細枝末節的訊息便能一眼看透所有內情,自己明明透露了這麼多,她安能不知道自己所講為何事。

即便她心如明鏡,可依舊答覆道:“自從朕登基那日開始,一直都面臨著同樣難題,何人才能繼任朕的大周江山?”

說著,她看了眼上官婉兒,像是在徵詢她的意見。

上官婉兒很懂擺正自己的位置,就算則天皇帝再倚重再親近於她,她的身份也只是伺候主子的奴才,這樣重大且敏感的政治話題,不管則天皇帝是真心還是假意,最好是獨善其身不要摻和進去。

細細思量過後,上官婉兒回話道:“奴婢以為,儲君關係到大周的萬世基業,自然得慎之又慎,陛下聖明裁斷,想必心中應該有合適人選。”

“朕問計於你,倒成了你試探朕的心意。朕倘若真能聖明裁斷,也不會一直懸空這儲君之位。你也別藏著掖著,把你的想法放心大膽說出來,朕想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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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則天皇帝的話都說到這份上,她也不好再敷衍了事,只好硬著頭皮道:“奴婢愚昧無知,倘若說錯什麼,還請聖上不要怪罪才好。”

則天皇帝點頭揚了揚手,示意讓她暢所欲言。

上官婉兒舔了舔嘴唇道:“奴婢常在陛下身邊伺候,雖然眼皮子淺,可也粗陋的看到了一些事情。魏王事事以陛下為先,深得陛下倚重,而相王與世無爭,待陛下恭敬孝順。至於廬陵王遠離神都多年,淡薄名利安穩度日,自有一派隱世風骨。他們都各有所長,都不失為儲君之選。”

對於這樣圓滑事故的回答,則天皇帝似乎並不滿意,她搖頭嘆了口氣:“你這丫頭鬼心眼倒挺多,真是誰也不得罪!他們雖好,卻都無明君之象。一個聖明的君主並非善良,孝順就能勝任。”

“一個明君的手要夠狠夠辣,眼要明察秋毫,耳要廣開言路,嘴要舌燦如蓮,臉要喜怒無形,而腦即可通達智慧,又能機關算盡。最重要的,也是不可或缺是明君都需要有一顆治世大同之心。”

則天皇帝正毫無保留的傳授著自己的權利秘笈,上官婉兒只是靜靜聽著沒有說話。

則天皇帝看了眼一臉沉思的上官婉兒,繼續道:“你是否在想朕所說的明君之學,像是道貌岸然的小人之道?”

回過神的上官婉兒連忙道:“不。奴婢並不這麼認為。奴婢只是在想明君之學有著種種矛盾衝突和溝壑縱橫的尺度底線,只要稍稍把握不好,輕則受人指摘,重則淪為昏庸。奴婢實在想不出除了陛下,還有誰能駕馭得了這錯綜複雜的明君之學。”

這番感慨正說中了則天皇帝的煩心事,她不由得嘆了口氣:“朕開天闢地奠定大周基業,竟挑不出一個繼承衣缽之人,這還真是諷刺!話說回來,其實有個人符合大部分條件,卻獨缺一顆治世大同之心。”

“這次安西都護府就是她最後考驗,她若能懸崖勒忘情棄愛,那朕就放棄初衷將這副重擔交給她,不管這對一個女人來說是幸,還是不幸。”

“可惜,她太讓朕失望了。她的那顆終究不是治世大同之心,只是小情小愛之心。這或許是生來的,也是一個人的命數,強求不來啊!朕就這麼個寶貝女兒,明知道她任性胡來,也只能如她所願。”

聽著她這番略有些失落的訴說,上官婉兒莫名覺得她是天底下最可悲的母親,總是以獨斷專行的方式溺愛著李令月,卻從不肯敞開心扉多說半句自己慈愛之心和那些身不由己。

說話間,侍奉在殿外的太監來到殿中,向則天皇帝稟告道:“啟稟陛下,太平公主前來面聖。”

聽到數月未見的寶貝女兒終於平安返回神都,則天皇帝也收起了滿臉的惆悵,變得和顏悅色道:“讓她進來吧!”

“是。奴才遵旨!”太監領命而去。

不多時,李令月便領著一個丫鬟來到殿中,只見那丫鬟手裡捧著一個木匣子。李令月來到則天皇帝跟前,行過禮先後,便馬球比試的情況一一稟明,則天皇帝臉色陰沉靜靜聽著。

待李令月稟告完,則天皇帝沒有急著表態,而是用鋒芒銳利的眼睛盯著御階下垂手而立的李令月良久,方才用威嚴的聲音問道:“以你之見,大周的球手為何會如此不堪一擊,慘敗給吐蕃?”

李令月就等著則天皇帝這麼問,她心中暗喜連忙回話道:“以兒臣之見,大周雖是首次以馬球替代法的形式與他國對陣,可也曾加過其它形式的馬球比試,卻從未敗下過陣來。”

“由此可見,大周球手並非不堪一擊,相反實力還很驚人,絕不可能慘敗給吐蕃。既然球手的實力沒有問題,那麼是不是可以歸咎於統帥督戰不利?”

對於李令月的鬼心眼,則天皇帝心知肚明,可她卻不打算戳穿李令月的陰謀,而是故意順著李令月的心意問道:“你的意思是大周慘敗責任全在定安王?可馬球替代法由他一手建立,凡是能夠建立並且實施一套健全規則的人,絕對有駕馭這套規則的能力。”

說到這兒,她看了眼李令月方才繼續道:“所以,即便是輸也只是相差絲毫的失之交臂,不可能是毫無抵抗能力的慘敗,除非他故意為之。可這更說不通,畢竟他已位極人臣,何必拿自己的性命聲譽開玩笑?以朕所知,他可不是這樣的傻蛋。”

李令月贊同的點點頭:“陛下所言極是。定安王以戰神之名威震四夷,能力自然無需質疑,能混到他這個位置上的人,怎麼可能傻?除非裝傻充愣,以此掩蓋圖謀不軌之心。”

則天皇帝一臉波瀾不驚的問道:“此話怎講?”

李令月向身後的丫鬟使了個眼色,丫鬟邊走上前將手中的木匣交給了侍立在旁的上官婉兒。

上官婉兒將木匣中的信件和彈劾奏摺取出,遞呈給高坐在御座上的則天皇帝過目。則天皇帝拿過奏摺,看了眼堆放在御案上的那一摞信件,向李令月問道:“這些信是?”

李令月極為沉著嚴肅道:“啟稟陛下,這是定安王與各國君王政要的往來書信,以吐蕃與突厥的最為親密頻繁,甚至其中內容可以對映其不臣謀逆之心。

“千里之堤毀於蟻穴,任何事情都該防微杜漸。定安王手握重兵,又駐紮在塞外的軍事要地,倘若真有二心,對大周而言可是極端隱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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