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一抿了抿嘴, 低著頭長長吐了口氣, 聲音緊繃而乾澀道:“若不留戀, 今天我怎麼會做這麼多?若不是太清楚, 她無可取代,我會為某些人,某些事留下來,或者將所有帶走。我可以辜負任何人, 唯獨不能辜負那個人。”

說到這兒, 他方才抬起頭看著那雙早已被淚水模糊了的眼眸。

他長長吐了口氣,像是在釋放壓抑在心頭的不捨與內疚:“這是我從不曾說, 也不願說的話。這也是為什麼我總是讓一道無形的界限橫隔在我們之間。因為對我而言, 你不同於梅仁, 也不同於任何人!你很珍貴,珍貴得該擁有十分愛,而不是僅僅一分喜歡。”

面對他的坦誠, 上官婉兒本該心如刀絞, 因為自己明明用了十分的愛, 卻只換得一分可憐的喜歡。

可出乎意外, 她感到的竟是慶幸。因為在他和李令月那生畏的愛情中, 竟也有她的一席之地, 雖然那渺小得幾乎悄無聲息,可至少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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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見上官婉兒許久都沒有隻言片語,只是淚眼漣漣的看著自己,他心裡很難受, 木楞得不知該說什麼來打破僵局。

他心虛地垂下視線,搜腸刮肚地想了許久,方才從牙縫裡擠出句:“珍重!”

說完,他提起沉重的腳步正要轉身,上官婉兒卻猝不及防地撲進了他懷裡。

她拋開了所有顧慮,用原本只該深埋在心底的深情眷繾緊緊地摟著他,用柔情卻止不住哽咽的聲音說道:“什麼都別說。就讓我在你懷裡,最後一次,當作告別。”

他沒有了猶豫,抬起雙臂無所顧忌地將這個柔弱而纖瘦的身體擁入懷中。

在晚風微涼的月下,他們這樣呆了許久許久,直到上官婉兒說了聲珍重,哭著逃離了他的懷抱。

他愣在原地,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茫茫的暮色裡,陣陣如水的涼風,從他身邊吹過,卻始終沒能吹散她在懷中殘留的溫度。恍然之間,他想到令月,心裡的愧疚如潮水般湧來。

他的確不該,他明明把十分愛給了令月,又怎麼能從中抽出哪怕一絲一毫分給別的女人呢?

可千不該萬不該,終究還是發生了,可他不明白這一分喜歡來自何處,究竟是多年前那段無疾而終的舊情,還是難以償還的感激,亦或是她的眼淚和不捨。

興許,正是因為這種種或明或暗的情緒交雜在其中,才有了這般突兀也複雜的感情。不管怎樣,在臨別之前,能毫無保留地說出這番話,這讓他倍感輕鬆了。

理清這些錯綜複雜的思緒,他如釋重負地吐了口氣,邁開步子踩著滿地月霜,從冷清的街道,走到繁華的夜市。

當他走到燕雀街,看著巍峨恢弘的丹鳳門就在眼前時,他竟提不起腳步,他只能愣愣地站著,遙望這座陌生卻充滿熟悉回憶的大明宮。莫名間一種苦澀得有些微甜的感覺湧上他心頭,他知道這是思念她獨有的滋味。

他不由得抬頭看著夜空中,那輪高懸的明月,暗暗地想,這靜謐又撩人的月輝,是不是也灑向了她窗前,也落到了她床前,靜靜地伴著她入眠?

不覺,一些畫面伴著靜美的月光從他眼前流過,他感到心口的炙熱越發強烈,他喃喃自語著:“令月,我好想你。明天我就要離開了,雖然從此相隔萬裡之遙,可我知道,在同樣的月夜裡,只要我觸到了月光就能觸及你。”

說著,他抬起手從月輝中拂過,當他寬厚的手掌觸及到這無形又好似冰冷的月光,他竟感到了絲絲柔軟,點點溫暖。

他嘴角浮出一抹極淺極淡的微笑,將落入掌心的月色牢牢握緊,而後,一個飛身躍起,來到了丹鳳門高高地城樓上,時而看看城中萬家燈火,時而看著宮中的肅穆寂寥。

直到,靜謐的黑夜變成了破曉的黎明,他方才從城樓躍下。

他想了一夜才下定決心,他要到那個最想去,也最害怕去的地方走走。那兒雖是令月口中的牢籠,可她所有天真爛漫的時光都那兒度過。

他們曾在那兒朝夕相處,從兩看相厭到相伴相依,明明不過一年主僕情誼,卻換得十年愛恨羈絆。人世間的塵緣何其玄妙,又何其難解!

他走過一條條仿若熟悉又陌生的宮道,經過一座座似曾相識的宮殿館閣,終於走到了那裡。

他不知曾有多少次在金戈鐵馬之後,午夜夢迴之時,轉過佇立著高高宮牆的岔路,走到了用白玉石砌就的臺階下。

他抬頭看著高高的宮門那塊懸掛著的朱漆匾額上,別出心裁卻不合禮法的用百寶嵌鑲成了“月歡宮”幾個璀璨奪目的大字。

之前在他看來,這不過是個沒有任何含義的宮名。

可在這一個月裡,他曾無數次走來這兒,也是站在這個位置,遙望這塊蒙了灰塵結了蛛網,卻璀璨如初的匾額,恍然間他明白“月歡”不就是“李令月喜歡”之意嗎?

他似乎能夠看到,當年那蠻橫的霸道丫頭,在獲得封號初搬來這座寢宮時,肯定也曾站在這裡,看著原本朱漆描金中規中矩的匾額,越看越生厭。

而後,一氣之下命人拆下了匾額,換上了這塊名為“月歡宮”匾額,向所有人宣示她李令月是怎麼高興喜歡,就怎麼來的主。

就算不宣示,所有人都知道宮裡有這位小小年紀,便已是令人聞風喪膽的“活閻王”。她能夠得此威名,全因武后和高宗晚來得女,無暇悉心教導,只顧盲目溺愛得把她寵上天。

這也註定了她自打出孃胎起,就集萬千寵愛於一身,被身邊的所有人供著,捧著,寵著,凡事能想到的,說到的就能得到。

她自小便在一個隨心所欲的環境中長大,她是非觀念全憑喜好而定,她的善惡美醜劃分全憑服從與忤逆而定。

正因如此,當年他以太監高壽的身份進宮,初見令月時,就打心眼的厭惡這個只顧隨心所欲,卻從不管他人死活的惡丫頭。

那會兒他幾乎每天都得經受這惡丫頭的人格侮辱,以及各種挖空心思的刁難折磨。

當時,在他眼裡這丫頭絕對是天底下最惡劣,最欠揍,最缺□□的惡棍,他甚至動過千百個把這惡丫頭踩死,掐死,打死的念頭。

可就在他恨得咬牙切齒,又無計可施時,卻無意間發現這惡丫頭也有真摯善良的一面。

然後,等到他再靠近點,看到這惡丫頭原來這麼孤獨,在最該被親人呵護陪伴的年紀,卻連見一面自己的父母都得前提通稟。

有時,同日理萬機的父母說不上幾句話,就會被匆匆打發走。而圍繞在她身邊的只有那些阿諛奉承,卻難以得真心相待的宮女太監。

她自小生在宮闈,也長在宮闈,對於深宮中的人心難測肯定耳聞目見過。所以,為保護自己,才會用強悍在身邊築起一道高高的銅牆鐵壁,讓別人進不來,自己也不願走出去。

她孤獨地守在那片小天地裡,不讓任何人知道她快樂悲傷,也不讓任何看到她的嚮往渴求。

當越懂得她的孤獨之後,在他眼裡,她也不再是兇巴巴的惡丫頭,而是只可憐兮兮的紙老虎。

之後他又看到,這只傲嬌又霸道的紙老虎,為了她心心念念的賀蘭哥哥,竟然可以卑微到塵埃裡。

可哪怕她再刻意的去討好,再曲意的去迎合,換來只是冷言冷語,甚至嫌棄漠視。

可年少懵懂的她卻用難得的堅韌,鍥而不捨地追尋認定愛情。

她以為賀蘭敏之深愛著名動天下的罌粟,她就放下公主身份,鋌而走險地混進氤氳館。

她只為見識令賀蘭敏之著迷的罌粟蠱究竟是何物,能夠學得一二,博得賀蘭敏之哪怕一丁點的喜歡,她也心滿意足。

儘管她在氤氳館吃盡苦頭,可當得知賀蘭敏之要帶罌粟去揚州,她就奇計百出,先回宮鬧了個天翻地覆,得來了一個好機會,便稱心如意帶著他和上官婉兒,三人結伴前往揚州。

那趟揚州之行,發生了很多奇妙的故事,令月遇見了青梅竹馬的薛紹,而他也死纏爛打地成功撩到了上官婉兒。

之後,他和薛紹不打不相識,成了惺惺相惜的好友。

李令月不但如願引起了賀蘭敏之的注意,也收穫了薛紹的情有獨鍾。

而他和令月因為大醉了一場,而酒後吐真言,他解開了心結,也走進了她心裡。

在這許許多多的故事裡,卻唯獨沒有他和令月的愛情交集,因為這時他們並沒有意識到感情種子會那般悄無聲息地在他們心田播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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