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州隴右郡。

曾經是涼州七郡最雄偉堅固的蒼城在堅守近一個月後,終是沒能抵擋住如蟻群湧入的叛軍暴民,城中千號隴右郡僅存的精銳郡兵盡皆戰死,郡守大人不知所蹤,而那個曾經去群虎山剿匪的樊郡丞則和城中不滿百的隴勇營將士負隅抵抗到最後,被一個腦袋能和戰馬比肩的粗壯漢子用手中大斧劈成兩半。

有著塞外江南之稱的隴右郡沒能度過泰天四年,在年關到來前化作一片廢墟。

大火漫天數日不散,城中狼藉不堪。因為平叛大軍慘敗比起野火燎原的態勢還要迅猛三分,致使城中不論官宦世家還是富紳都沒能及時收到十萬平叛大軍慘白倉惶逃難的訊息,也就沒能及時像武威金家那樣舉族遷移。

數月前還餓殍滿地的叛軍營帳裡,歡聲笑語不斷,從蒼城外的官道綿延只城中,隨處都是殘屍斷臂,屍首堆疊如丘的蒼城城樓上,霸王橫劍佇立,腳下就是已經成兩截的樊郡丞。

隨他征戰的十二名將首一名死在漢典城,一名死在赤土荒原,餘下的十位,都聚集在了他伸手,看著作為涼州曾經的州府被他們踏在腳下,往昔連見一面都如天方夜譚的從四品郡丞橫屍身前,每個人臉上都掛著豪氣和不可一世的笑容。

這個涼州,還有誰能攔下他們?

姓秦那王八犢子的幾萬郡兵?經遍地黃金的天水郡世全力打造的幾道防線,幾日就被打的支離破碎,讓那幫打小沒捱過餓的世家富紳彈冠而慶的大勝裡面水分有多少,姓秦的心裡還沒點數?雖說叛軍死傷更為慘重,但他們缺糧缺甲缺兵器,就是不缺敢賣命換口食物的人命!就算三個換掉一個官兵,對於他們而言也是穩賺不賠。

比起十位得力干將發自內心的的笑意盎然,霸王則就淡定的多,他心裡明白巖城之所以能勝,是因為他們輸不起這場仗,而當時的十萬朝廷平叛大軍雖是氣勢如虹,可多少心存僥倖,覺得就算失利也能撤回隴右郡徐徐圖之。

天水郡邊境一戰,涼州官兵能勝,則是秦朗梅忍懷輸不起,要是防線潰敗讓叛軍長驅直入,那涼州就真的算完了。

一勝一敗,字面上看來好像是各有所得,但誰都心知肚明朝廷是一敗塗地。

這種大局上的得失利弊,霸王算的很精,二十萬青壯死傷對他而言不過是從後在抽取多少戰力彌補的小失,真正能讓他傷筋動骨的是八千虎騎營的傷亡,只是這涼州七郡內似乎沒能再有一支軍隊做到讓他打心眼覺得疼了。

蒼城不論糧蓄還是軍械,府庫裡都很充足,他也不是什麼信男善女,更不會攻下城池後招榜安民,做什麼秋毫無犯的好事。

叛軍從上到下都憋著一肚子的惡火,一千隴勇營士兵的屍首少有完整的存在,不少都被紅著眼眶的叛軍用刀剁成肉泥,或是掛在一處房簷上做標靶,能射中頭顱者,就能率先第一個衝進州府旁那些深宅大院裡搶一把。

不光侷限於銀兩字畫這些死物,還有那些在太平盛世裡他們連抬頭看上一眼都會從內心伸出覺得相形見絀的富家千金。

那雪白肌膚窈窕身段,可不是做慣農活的村婦能相比的。

蒼城內首屈一指的富商錢府裡,哀嚎和女子抽啼的聲音陣陣傳出。

亂世之中,人命如草芥,什麼俠肝義膽都是笑話。

將號午馬的瘦高漢子欲言又止,他麾下兵馬先行破城而入,殺光了城中最後那點殘餘官兵後,直奔幾個隴右郡有頭有臉的官吏府宅而去,趕在其餘人之前抓了好幾個相貌上品的良家女子,其中一個更是人間尤物,二八年紀就出落的婷婷玉立,本來已經和樊郡丞的嫡子簽訂姻緣,年關一過就要嫁入樊府,誰知橫遭此劫。

他左思右想後,還是出口道:“王上,末將底下的兵卒抓了幾個不錯的女子,其中一個更是……”

沒讀過幾年書的他詞窮,結巴了半天硬是想不起用什麼詞來形容,但旁邊幾個都露出男人都懂得笑容,反倒給他解了圍。

“末將下令把這幾個女子關在了樊府裡面,好生照料,特意囑咐了是留給王上的……”

霸王擺了擺手,看著城外大雪狼煙的殘敗光景冷漠道:“你自己看著辦吧。”

午馬將軍心中竊喜,表面上卻裝出一副遺憾神情,扭扭捏捏道:“喏。”

瞬間旁邊幾個同為十二將首的漢子立即一揚眉頭跟他勾肩搭背談交情,左一個兄弟又一個本家,好話說盡無非就想讓他分出幾個來給過過癮,午馬將軍也不推辭更不會滿口答應應承下來,如今霸王坐大,早晚能夠將整個涼州囊入懷中,那麼他們十個扶龍之臣到時也一定會論功行賞,他比其中幾個色心色膽俱不缺的將首要好上些,沒有見了女人走不動道,更不會把要緊之事拋於腦後。

看著幾張迫切臉龐,他伸出指頭開始和他們做起生意,無非就是一個女人換多少兵馬銀兩或是能抵錢財的字畫古董,那個豆蔻年華就已是皓齒朱唇之姿的少女更是抬出了五百副官甲的行情,幾個將首紛紛破口大罵,手腳上也就有了些動作。

一直置身事外的背斧漢子低著頭沉默無言,霸王是越坐越大,從幾座礦山到半個武威郡,在到如今武威隴右接壤的近千里疆域都為之所有,可一起從那礦山裡一步一濺血走到今天的兄弟間隔閡也越來越厚,無形的將他們推開。

霸王置若罔聞,沒去理會後面幾個人的聒噪,只是望向城西方向共天一線的起伏山巒,身後將首覺得涼州已沒有能和他們一戰之力的軍隊,但在他眼裡還有。

西陲的十萬戍卒!

……

東羌郡吹霜城。

幾十騎飛沙騎卒跪倒在田澤墨的屍身前,七尺兒郎哭嚎如嬰啼,要不是這附近沒有居民,怕是要胡思亂想是不是百鬼夜行這座小城。

田澤墨一死,這些飛沙營的騎卒就再無戰心,侯霖在馬上喘息,問道:“完了?”

鄭霄雲小臂上一道被矛尖劃過的傷口還不斷往外滴血,臉上神色如常,沒有露出半點痛苦之色,略微點頭。

謝狄春在西陲威名無人不曉,只是軍令如山,他們不得不與之為敵,但氾濫如海決堤如洪的殺心在田澤墨死後都化為烏有。

謝狄春將赤杆畫眉插入旁邊壘起的雪叢中,對這幾十騎道:“田澤墨殺師背義,罪當至死,諸位將士是他田澤墨的兵,更是我西陲的戍卒,既然田澤墨已經被我就地而誅,那今晚的事情就算掀了過去。”

幾十騎紛紛抬頭,露出茫然表情看著謝狄春,一時群龍無首,拿不定注意,但若讓他們替田澤墨報仇雪恨,這幫飛沙騎卒此時是萬萬不會做的。

並非他們不願,而是不能。

同為五庭柱的謝狄春能殺田澤墨,但他們一幫兵卒如何敢做?這是起兵犯上的勾當,十個腦袋也不夠砍。

“你們回駐營戍堡吧,今晚的事情,我會向朝廷和西陲眾將士一個交待,人是我殺的,我不會不認。”

看著幾個騎卒抹幹眼淚,失魂丟魄的走到田澤墨屍身前,似乎想要將他屍首帶走,謝狄春縱馬攔在他們身前,伸出一掌制止道:“田澤墨的屍首你們不能帶走!”

“謝將軍未免欺人太甚了吧!”

幾個對田澤墨最為忠心的騎卒瞬間又恢復剛才對陣時那殺氣騰然的模樣,一步不退的把謝狄春圍了起來,侯霖只覺得頭大,要是這幫傢伙誓死要保全田澤墨的屍身,恐怕他們五個今晚一個都走不出這吹霜城。

正想著說辭打個圓場,起碼先把這些騎卒忽悠走,侯霖腦子飛快的轉動,尋思著一個能讓兩方都覺得不失顏面下得了臺階的理由,卻沒想到謝狄春的劍更快,當著幾十個虎視眈眈的騎卒一劍就乾脆利落的把田澤墨腦袋從屍體上砍了下來。

侯霖腦子一片空白,嘴唇蠕動道:“完了。”

果然,幾十騎紛紛暴起,哪還管謝狄春是什麼長水中郎將,隨手抄出最近的兵器朝著謝狄春揮去。

一邊咳嗽一邊嘔血的王彥章推開身上的一具屍體,正要上前解圍,卻不知如何那幾乎已經貼在謝狄春鼻樑上的劍刃就停了下來。

謝狄春兩指夾住這把差點要了他命的刃口,往旁邊一偏,抓在手上的一封密信甩給這幫騎卒道:“不是只有田澤墨收買了我跟前的人,你們有識字的就大聲讀出來,看看你們這位田將軍即將要做的好事!”

說罷就抓著田澤墨腦袋的髮髻策馬跑到王彥章身邊,用赤杆畫眉勾起銀尖槍,甩了過去。

侯霖好奇,見這幫騎卒都呆滯在原地,舉起的刀劍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他壯起膽子鑽了進去,對拿著信封的騎卒含笑道:“這位小哥,能否讓我一觀?”

這騎卒不認字,卻認得信封上田澤墨的名字,把信扔給侯霖後道:“你給讀讀,這封信上面寫了什麼?”

侯霖把信攤開,藉著朦朧月光朗聲道:“宣威將軍田澤墨親啟:素聞將軍勇猛,立於西陲十八年有餘……”

滿滿一張信封百餘個字,侯霖越往下讀,就越止不住心頭的涼意和嘴角的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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