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譎波詭。

田澤墨沒有回頭看是誰,反倒轉頭用眼神質問一臉茫然的吐蕃什長,依他的性情當即就對這外番的什長下了殺心,覺得是中了謝狄春的計中計。

旁邊的親兵側過頭,看到不過只有三道人影,輕聲道:“將軍,才三個人。”

田澤墨神情古怪,心想謝狄春就算在瞧不起註定無法親臨戰場的自己,也不至於如此誇大吧,五個人就想殺掉他?

田澤墨內心天人交戰,不自覺的想起幾個月前和從平沙城中來的那兩名公子之間的會晤,和約定好了的大事。

他怎能死在這裡?

“全部殺掉!”

田澤墨厲聲下令,道路的幾十名輕騎瞬間分作兩股一南一北,開始疾馳。

侯霖笑著衝王彥章揮揮手,不過後者心裡震驚是震驚,表面上還是沒給他一個和煦笑臉,呆板依舊的一抖手中銀尖槍,拍馬上前。

秦舞陽手中長矛被他高高擲起,僅靠著兩腿扛鼎的山河氣力便支撐起身體,兩條腿直直的踩在馬蹬上立了起來,胯下叉出個劈腿姿勢,在侯霖揮手的瞬間,右手接槍猛吸一口氣朝著田澤墨扔了出去。

在群虎山時,他就這樣五十步內一矛正中了小叢峰的大當家老魏頭。

田澤墨能在西陲邊境從一個無名小卒爬到如今的宣威將軍,能在黑羌遊騎如群蝗過境的飛矛雨裡數次活下來,早就有了太多別人用性命來印證的取巧本領。

這一矛的威力比起架在床架弩上的飛弩之矢也不謙讓,田澤墨臉色一變在變,沒有猶豫片刻,他伸出左手抓住身側的吐蕃什長,缺了拇指的右手輕拍他胯下戰馬的屁股,戰馬踏出一步恰好擋在了他身前。

月光破霧的瞬間,這一矛就到了田澤墨的胸前,距離他臂下不過指甲蓋的距離,卻已是散進威力停在了這吐蕃什長的胸前,從他左肋下橫貫至右肋,矛頭滲血,灑了田澤墨一身。

吐蕃什長至死不敢相信田澤墨就這麼果斷的拿自己當箭垛用,已經渙散的棕色瞳孔看著田澤墨,嘴巴一張一合卻說不出一句話來,田澤墨直視他雙眸。

沒有半點愧色。

飛騎臨近,侯霖拔劍,鄭霄雲手上的無穗長槍架住了一杆直朝他面首刺來的長矛,較上勁來,敵眾我寡,侯霖已不是初出長安那不諳戰場兇險的愣頭青,更是殺了不少百戰老兵,但也沒得意忘形到覺得自己能像王彥章謝狄春那樣陷入人數眾多的騎陣中殺個有來有回,長劍隔開一記矛刺後拔馬便回身,為了給秦舞陽和鄭霄雲減輕負擔,還伸出舌頭朝著刺矛的騎卒做了個鬼臉,然後就頭也不轉的往寬闊巷道奔去。

田澤墨隨手將死不瞑目的吐蕃什長屍首從馬背上推下,抹了一把濺了滿臉的殷紅血液,喃喃道:“本將軍起於市井,年少嘗冷眼,年長遭譏諷,背信棄義賣袍澤賣哥嫂才混到如今的地位,連金家公子都得屈下千金之軀到這不毛之地和我平起平坐,你謝狄春一把槍就想殺我?”

他右手握拳,只是沒了拇指的右手怎麼握都握不出那手背青筋爆出的力氣。

王彥章壓槍將一名騎卒打下馬去,擋在謝狄春身前攔住其餘幾騎,這些飛沙騎卒小股廝殺的技擊戰力很強,圍住王彥章之後並沒有蜂擁一齊上前,每個出矛的騎卒身旁的袍澤都會將其護立左右,即便出矛在無遮掩的破綻都會被格擋的滴水不漏。

身後的幾騎更是取下騎兵作戰常用的六方弩,在人影間尋找機會。

王彥章躺在馬背上,身體周圍隨著他銀色槍尖舞出的槍花外還有數道兵戈碰撞發出的星點火花,一時間僵持不下,不過這些精於小股作戰的飛沙騎卒都明白,等到王彥章手上的槍一旦因為氣力不足慢下來後,就是他迎死之期。

至於他能堅持多久,這幫騎卒就不著急了,即便他槍法在超凡入聖,使槍的也是一介凡夫俗子,得靠週轉氣息來維持渾身氣力,可激戰之中他能有幾次順利均勻吐納的機會?

謝狄春手上的赤杆畫眉挑開朝著王彥章頭頂劈下的一把矛杆,還未收勢就聽到一聲弩弦繃動的聲音,多年經驗讓他身體在聽到聲音的剎那間往馬左腹低下,一支冰冷弩矢順著他耳畔飛過,將他蒙面的青色錦布綁帶隔斷,隨之的還有幾滴血珠。

“別管我!去殺田澤墨!”

王彥章胯下戰馬被兩把長矛同時穿腹,仰天嘶鳴一聲後四蹄並折轟然倒下,王彥章通紅的面龐上浸滿汗水,隨著支撐身體的馬背而洩力倒下。

與此同時一柄長矛就這麼筆直的樹立在他胸前,直插而下。

王彥章重重的摔在地面上,喉間湧出一口腥甜,幾次倒逆氣力使出幾槍讓旁人歎為觀止的槍術技巧,再強健的身體也成了強弩之末,看見在黑夜裡泛著白色光澤的矛尖順勢而落,他遺棄掉手上的銀尖槍往旁邊滾去。這種瞬息萬變的時候最忌諱的就是不去變通,他若執意不放掉手中槍,即使再快也快不過這一矛。

貼著矛杆滾到刺矛的騎卒馬腹下,王彥章一手攀住這戰馬的馬蹬,借力站起身,身後又是數道矛尖襲來,既然他手上沒了兵器,那這幫騎卒就不需顧忌攻守兼備,只用朝著他身上任何一個部位儘可能的去戳窟窿便行。

謝狄春將槍桿伸向雲向鳶,左手抓著馬蹬的的雲向鳶急忙去握住遞來的槍桿,謝狄春發出氣衝斗牛的嘶吼,堪堪將雲向鳶從閻王殿裡給拉了出來。

從一開始就是生死相向,這幫飛沙騎卒就不會去想謝狄春的身份,如何在戰場上收割黑羌蠻子人頭,此時就如何不留餘力的來殺他們二人,雙腿還跪在地上的雲向鳶嘴角湧血不止,謝狄春傾力將他掄了出去,甩出了騎卒長矛的範圍之外,在地上流出一個雲向鳶雙臂寬度的雪痕。

鉤鐮槍與一般直槍要訣不同,更像銅板形狀那般的外圓內方,剛勁寸餘留一氣柔巧,卸敵威勢後大振鋒芒。

和秦舞陽絕倫的以硬碰硬截然相反。

呼出一口濁白氣息,謝狄春看著隨即而來的一矛,雙臂舉起用槍桿夾住身姿往左一側,將這一矛的力度拉扯出去,回身收槍時槍桿一滑,用鉤鐮槍的倒鉤掛住矛尖,迴旋出幾尺距離後又用這矛尖擋住另一旁劈下的矛杆。

這一扯一拉,就是鉤鐮槍術的精髓所在。

一口濁氣這才吐完,他目光如電,瞟過正在裝填弩矢的幾個騎卒,屏氣凝神。

要破陣了。

道路北邊,秦舞陽和鄭霄雲也和飛沙騎卒交上了手,一時間也難以分出勝負。

侯霖拍馬不知走了多遠,才回頭一望,嘆了口氣略有沮喪,被他挑釁的那騎居然沒有跟上來,這種無聲的輕視比起啪啪作響的打臉只重不輕,作勢舞出一朵中看不中用的劍花後,侯霖一夾馬腹,奔了回去。

謝狄春以一人之力取巧將兩矛拉扯,胯下戰馬抬蹄朝著騎陣賓士,兩騎瞬間被帶飛摔落下馬,只好棄去長矛,扶正頭盔,準備上馬再戰。

赤手空拳的王彥章快步跑了過來,高高跳起,一手肘將一剛立起身的騎卒又重重砸趴在地上,同樣手中無兵器的另一落馬騎卒揮拳而來,王彥章雙臂作網夾住他這一拳,一氣沉底,把他拖拉的腳步踉蹌,踩在他膝蓋上咔嚓一聲將手臂折斷。

隨著這聲骨折慘叫,謝狄春已然衝進了騎陣,還在他槍尖倒鉤的兩把長矛被他掄飛如磨盤旋轉,清出一條直通田澤墨的路來。

幾名不慌不忙裝填完弩矢的騎卒正要瞄準,卻見謝狄春棄去他那匹西陲神駿,飛身到了其中一人身後,用槍桿砸在那騎腦門上,翻落下馬。

幾騎立即扔掉六方弩,轉而拔出拴在馬胯背後的劍,田澤墨眼神冰冷,左手豎起一指指向兩者間已經空無一人的謝狄春,身旁最後一名親信騎卒沒有半點猶豫,拍馬直取謝狄春。

這親兵咬緊牙關,知道自己不是謝狄春的對手,但將領如山,容不得他半點反抗。

奪了這飛沙騎卒的戰馬後,不去理會身後紛紛折馬追來的騎卒,謝狄春俯身舉槍,和這親兵擦身而過。

這個敢在田澤墨面前嬉皮笑臉的親兵脖頸處鉤刃滑過,漫出比淺淡霧氣矚目太多的鮮紅,摔落下馬。

多年征戰養成的習慣讓田澤墨不由自主的拔出那柄太多日子沒有出鞘的利刃,橫在胸前,他沒空去琢磨為何幾十騎他精心調教的飛沙騎卒還是攔不下謝狄春,眼中腦海都浮現的是從耳垂下直到嘴角都在滲血的飛騎身影。

當初這對師兄弟,就是這番衝鋒陷陣的馳騁身姿,殺的黑羌賊寇人仰馬翻。

物是人非,曾經並肩的二人當下已經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

赤杆畫眉直刺而出,謝狄春死死的夾住馬腹,讓這匹戰馬匆忙停蹄,一聲長嘯馬嘶,戰馬前蹄高高騰空躍起,停在了田澤墨馬前,而槍尖則遞在了他心口。

系在胸前的雪裘繩子斷裂,飄落在雪地上,赤杆畫眉不過一寸的直槍尖都嵌進田澤墨的心口。

右手沒了拇指的田澤墨握不牢劍柄,自然就擋不住這槍,就像這對師兄弟從田澤墨決意要位極人臣時便註定分道揚鑣一樣。

烏雲遮月,幾十名飛沙騎卒紛紛悲聲叫喊道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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