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北原深處,掠過草原大漠,千里不見盡頭。
匈奴部落數以萬計,大則連帳數十裡,風吹草低見牛羊。小則棚屋數十落,長笛傳空不絕耳,數以百萬戶!
最讓漢人恐懼的是這個野蠻部落中男孩但凡能直立行走,就能跨上駿馬在曠闊草原上橫弛,當中原男子立冠時,匈奴男子已經可以持刀劫掠,散佈烽煙,也就是說匈奴有多少成年男子,就有多少精銳士卒,有多少馬匹,就有多少戰力無雙的遊騎。
幸好。
十幾年前那位威名傳頌的廣文皇帝揮師北伐,赤色鎧甲所到之處寸草不生,踏破了匈奴王庭,擊潰了匈奴遊騎,連被繁花似錦的中原視為不毛之地的幽州都書聲琅琅,像是忘記了百年前那千瘡百孔支離破碎的舊山河。
連手無縛雞之力之力的文弱書生都能揮筆寫出提劍赴北聞酋笛,青卷散落天神兵。似乎匈奴人人可罵,人人可欺。
除了戍守九邊三府的將士,那些大言不慚的人何曾親眼見識到草原男兒揮鞭大漠的身影?
漢廣文帝九年,天成單于拋下他同父同母的弟弟,毅然帶領王庭僅剩的三十餘天狼騎倉皇逃竄,丟下了數萬牛羊,數千戰馬,還有數萬匈奴百姓。
從此王庭威名一跌千丈,無數部落紛紛自立,就像其中一個大部落的首領所言:狼王折碎了利齒,剜斷了利爪,丟棄了尊嚴和狼群,那麼年輕時的赫赫威名還有誰能記得?
天成單于一蹶不振,在廣文十五年死在了一件簡陋帳篷裡,在漫天冰雪下合上了雙眼,將生前的不甘和憤恨也一併帶走。
從此匈奴部落內戰無數,長生天的子孫們為了那虛無縹緲的大單于之位向著同胞揮刀,惹得九邊戍卒將士嗤笑:瞧!那幫狼崽子為了骨頭開始互相撕咬了。
直到在廣文帝去世前的一年。
北原之北,千裡冰封。凜冽冬風吹過,萬物不生。連能在北原最惡劣的環境下生存的匈奴人都不敢踏足這片凍土之地。
十年來數百匈奴部落相互征伐,無數匈奴最兇悍的勇士長眠於草原大漠,北原幾乎寸土皆埋骨,寸草皆染血。
在北原之北的土地上,一個匈奴青年眼神中盡是怒火,站在連草原上最狡猾的狼都無法生存的凍土之上冷眼旁觀這一切。
漢廣文十九年。
這個長髮披肩的匈奴青年提起一柄王庭彎刀,裹著不知名野獸的皮,踏進了北原。
他自稱是長生天的子嗣,以其父的名義以戰止戈,還給早已烏雲霾汰的草原一片藍天。
短短三年時間,這個青年腳下已經有了十幾個大部落首領匍匐跪拜,為他獻上部落裡最肥的羔羊,最美的女人。
就在大漢西涼叛亂初起之時,這個青年在九邊北外兩千裡的地方與最為希望取代王庭的安達部落展開了一場慘烈搏殺。
烽寒起暮雲,依依青草都被血染的猙獰,這個青年渾身浴血站在屍山血海之上,被看做戰力僅次於王庭天狼騎的安達部伊爾曼戰駒折戟沉沙。三萬安達部落的年輕勇士連帶著戰馬一同沉睡在這片草原上。
偌大的草原在無一人敢質疑這個青年不是長生天的子嗣。
斜陽之下,這個寡言殘暴的青年只是怔怔的站在原地,身後十幾個有著草原雄鷹之稱的單于頭領噤若寒蟬。
只有少數骨子裡都是倔強的部落為了躲避被這個青年吞併或消滅的噩運北上或南下,為自己的族人找一個能夠賴以棲身之所。
數百個部落百萬人口都對這個青年敬若神明,相信他是長生天帶領他們步入輝煌的神之使者。
……
風捲狂沙下,一騎出了平沙城外的行營往北繞過城根,一路東去。
東邊百里外,有一條沿著天水郡東境邊線綿延五十裡有餘的防線。號稱是用西涼精銳壘起來的人牆,比起被黑羌遊騎沖刷百次的西陲邊塞還要牢不可破。
這話一傳出後,倒是讓天水郡的百姓心安理得過著小日子,不用擔心哪天武威郡那群烹人煮食的逆賊會打到跟前來。
這一騎走走停停,足有三天才望到遠處連綿不絕的營帳和無數哨騎遊探。他坐在馬背上,三日風餐露宿不僅不顯疲態,反而更加精神。
東境防線建立不過數月,已經形成了全新的一種體系,既不同於西陲邊塞的固守要領,也不似北塞九邊燕陽府見到匈奴騎兵便追打到死的戰術。
逆賊光論人數,比起東西兩境夾擊合圍的官兵總數還要多,據那些軍中幕僚祭酒的推算演化,粗略估計不下三十萬人。如今涼州已經入秋,數年旱災本來就是顆粒無收,再加上三十萬只燒殺搶掠每逢一處必是寸草不生的蝗蟲逆賊早就將縱深不過五十裡的武威郡啃的連顆完整的樹皮都沒,就連在不諳兵事的大人都清楚這個嚴冬註定會難過許多。
傳言由驃騎大將軍統領的十萬平叛大軍已經開始開拔,在沉寂數月之久後可謂養精蓄銳到了極致,更有從蒼城郡守府傳出來的訊息,說這位權勢傾天的將軍在麾下將領和蒼城本地將官面前發誓今歲必蕩平逆賊。不論訊息真假,總之是件好事。
而在普通百姓眼裡和修羅惡鬼並無兩樣的逆賊單比兵卒技擊不但不差於官軍,總體而言更要強上那麼一線。之所以被官軍處處擊打到短肋不過是沒有能謀大局的俊彥罷了。
大小交戰數十場,雙方都各有輸贏,官軍是為了掙軍功日後好用於加官進爵,叛軍又何嘗沒有以戰養戰的打算?
當下的東境線上,常常會有叛軍的探馬和官軍的哨騎碰面,展開一場小規模的慘烈對殺。武威郡畢竟不像北原那般遼闊,燕陽府的哨騎在千里草原上就算是刻意去尋找匈奴蹤跡都還要仰仗三分天意,可屯軍在東境上的涼州郡兵出發前燒香拜佛求一個平安都十有八九會和叛軍照上面。
馬背上藏在一件寬厚棉襖下的魁梧身影從胸口處掏出一份信件,望向遠處可在雲霧中瞧出個大概輪廓的山脈。
不見他揮馬鞭,胯下的駿馬便拔蹄而去。
平沙城內。
三百陌刀手實在太顯招搖過市,鄭霄雲給領頭的什長說了一聲後只帶著四名精壯可靠的漢子護送侯霖。
順著平沙城中軸大道不過半盞茶的功夫就來到了城北的朱牆深院裡,看著前面帶路的好心姑娘鄭霄雲猶豫一路,終是開口問道:“姑娘,敢問姓名?”
打扮清雅脫俗的姑娘回頭巧笑嫣然道:“本姑娘名叫臨不語!”
這片深宅都是平沙城裡有頭有臉人物才有資格居住的地方,城南熱鬧非凡的景象兩相對比下有著天壤之別,休說乾淨整潔的大道上有叫賣小吃的行商,就連人影都能尋見一個。
鄭霄雲不知為何殺機凸現,清香樓時金泰衍能用美人計下套射殺侯霖,依照他讓人心寒的陰險手段,難免會一計不成在施一計。這姑娘出現的實在太過湊巧。
他手摸到佩劍上,朝著身後四名侍立侯霖左右的陌刀手使了個眼色,被榮孟起精心訓練出來的四個西涼漢子心領神會,將手上的熟銅盾稍稍抬高了幾釐。
“到了!”
名叫臨不語的姑娘看到自家宅邸後歡躍的上前叩門,鄭霄雲打量起這座府邸,不同於一路上見到的其他富紳家宅那般豪氣外露,紅釘鐵門兩旁沒有鎮宅獸,更沒有刻意去顯擺出來的掛滿金銀物的生財樹。他抬起頭看到紅底黑字的牌匾上用古篆書寫的兩字‘臨府’,總算心安了幾分。
一名體格健朗的中年管家開啟宅門,見到是自家小姐露出笑容,可看小姐身後還跟著幾名神情淡漠的兵卒和馬上躺著受傷的一男子,一抹不快迅速從眼眉間閃過,他收斂笑容對著臨不語道:“小姐,這幾位是?”
臨不語搖著管家胳膊道:“這位公子受傷了,勞煩林叔挑一位醫師前來幫他看看。”
林姓管家看著面前這位如同他親生女兒的姑娘,無奈的點了點頭道好。
繞過臨府內一座座假山,後院的偏房內,鄭霄雲好奇問道:“臨姑娘,為何你家中會有醫師?”
臨不語吐了吐舌頭也不遮掩:“我爹他是行商的,商隊裡常常會有受傷的夥計,所以家裡就住了幾個醫師。”
正說間,醫師將侯霖肩肋上的箭矢取下後,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嚴肅道:“小姐,這公子傷的可不輕,老夫看他身上還有數塊近日結疤的傷口,明顯不久前受過數次傷,體弱身虛,在中這一箭,怕是熬不住了……”
醫師捻鬚繼續道:“不過也並非無救。”
鄭霄雲拱手迫切道:“還請先生救他!”
醫師擺擺手,指向臨不語道:“你得問我家小姐。”
臨不語天資聰慧,知道醫師所指是何,她扭過頭,衝著旁邊的丫鬟道:“去把那株冰山雪蓮拿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