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沙城的大街上,憑空出現一隊裝備精良的行伍軍卒讓城中的百姓措手不及。雖說在這天水郡的郡守府內,即便在蠻橫不講理的軍爺也不敢欺男霸女,可過著養家餬口日子的老百姓見到手持兵戈的精壯伍卒總會有種天生的畏懼,就像見到那些坐在官轎高堂上的大紅官袍一樣,單單是那份架勢就讓他們心有餘悸。

也多虧這座城中那位和當今聖上以兄弟相稱的王爺名聲太好,不光在那些最擅長錦上添花用筆墨吹捧造勢的讀書人口中是千年難遇的賢王,就連普通百姓對其也是贊口不絕,說不來那些漂亮話,可總歸會豎起大拇指。

鄭霄雲走的匆忙,牽著馬匹在城中亂晃,找不到一家醫館,路上看到幾個行人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他身後鐵甲森森的陌刀手嚇的屁滾尿流,哪敢搭話?

他像只無頭蒼蠅亂轉,看到馬背上的侯霖越來越虛弱,本來已經止住的傷口又在往外滲血,順著路途流了半條街巷。他不敢私自去拔那跟短小的紅羽箭矢,一個止血不當怕本來不用死的侯霖就真的被他害死了。

正在他手足無措之時迎面撞上了一座鎏金花轎。

花轎前正和轎中女子鶯鶯燕燕說著羞人話題的花季女婢一個沒注意便撞進鄭霄雲的懷裡,他體格魁梧,被撞後紋絲未動,撞人的婢女反而一個踉蹌差點跌倒,被鄭霄雲伸出手拉住。

這個連和男子說話都屈指可數的女婢正值情竇初開的年紀,撞到了陌生男人的懷中臉上已是緋紅一片,見到那人還抓著自己的手腕更是羞的臉頰能掐出水來。

涼州天寒地凍,女子大多也都皮膚粗糙面黃髮蠟,像面前這個肌膚如雪吹彈可破的年輕女子極為少見,算是城中讓人賞心悅目的一道風景,可鄭霄雲心急如火燎,哪有半點旖旎心思。

拉住之後見小婢女穩住步伐他便放手與轎子擦肩而過。

年輕女婢這才後知後覺的驚呼一聲,讓轎中的女子柳眉輕蹙,拉開轎簾一角,恰好看到馬背上只露出半張臉的侯霖。

鎏金花轎在平沙城中不稀奇,城北那成片的宅邸裡只要有女眷,總會有那麼三兩頂。大漢雖不嚴禁平民百姓的衣飾裝束,可對這行轎管控比起對馬匹軍械有過之而無不及。倒不是說這行轎之中大有學問,完全是那些大人私心縱然。十年寒窗苦讀方得人上人,總要些和普通人不同的排場,怎麼大張旗鼓怎麼整,最後就瞄向了這行轎。

皇帝的行轎叫做龍輦,王公大臣的叫做駿馳,依次列下總共有七等。而無功名又非皇親國戚的富紳只能用兩槓抬轎,不敢越軌制轎去大搖大擺的轉悠街市。

鄭霄雲面前的這鎏金花轎價值百金,看其規格因是請專人為轎中女子量身定製而成,鄭霄雲眼拙,認不出轎簾上一顆顆用絲線穿插的細小瑪瑙是傳自西域異國的珍稀物件, 也就沒有多想,繼續前行。

轎中女子道了一句且慢,鄭霄雲停下腳步右手握到了劍柄之上,倒不是他草木皆兵,委實是今日一事接連一事讓他神經太過緊繃,要是在竄出個要礙事的傢伙,鄭霄雲絕對沒有好脾氣在多說半句話。

轎中女子打扮素雅,不像其餘富家千金那般恨不得把天下珠寶都穿戴在身上,披金掛銀像顆搖錢樹一般。她流衫羅裙,外面罩著一層透明的白色薄紗,略施粉黛就是鮮眉亮眼,比起鶯街裡那些花言巧語的貌美妓倌別有一番氣質。

鄭霄雲抬眉,這女子立馬心領神會,一雙剪水秋瞳往侯霖身上張望兩下道:“他怎麼了?”

鄭霄雲懶得廢話,可見這女子氣質不凡,特別是明明見到自己身後那三百虎狼之士還下轎詢問,對旁人避之不及的甲士視若無睹,單是這份風輕雲淡的定力就能讓不少男兒相形自愧。

他指了指侯霖的肩膀,女子眼睛瞟到那根紅羽箭矢上後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

“你是要醫治他麼?”女子聲音如黃鸝清脆,亮耳醒神。鄭霄雲借勢問道:“姑娘可知附近哪有醫館?”

這姑娘伸出兩根潔白如玉的手指墊在下巴,像是在心中思量。

她父親被人稱為天水首屈一指的義商,以日行一善為積攢功德的門路,耳濡目染下她也有了這種習慣,凡是在城中轉悠時不說做那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女俠,可見到路有乞丐或是城中潑皮欺負人,總會上前行助。城中潑皮見到這頂鎏金轎子後也就不敢過多糾纏了。

她像是下了很大決心道:“要不你跟我來?”

鄭霄雲一愣,看著她默不作聲。姑娘心思細膩,知道他在擔憂什麼。露出個俏皮笑容道:“你放心好了,本姑娘在這平沙城中也算有些小名聲,瞧你這朋友傷勢可不能在耽擱下去,城中醫館是有不少,可如果遇到庸醫誤人到時可真回天無術了。我家中有專治外傷的醫師數名。你要信得過我,就跟我走,你後面這麼多甲士,還怕我這個弱女子不成?”

姑娘說到這揚揚下巴,像是跟鄭霄雲示威。

老人常說男子窮養得志,女孩富養立尊。更有文壇詩豪賦曰:從來富貴多淑女,自古紈絝少偉男。這姑娘身上的雍貴氣態做不了假,讓鄭霄雲不由的相信幾分,他原本就不是那優柔寡斷的性子,當即點頭道:“那就多謝姑娘了,還請麻煩帶個路。”

姑娘嫣然一笑。鄭霄雲又插上一嘴道:“他算是我朋友,可較真來說算是我將軍。”

姑娘啊了一聲,這才想到馬背上中箭的男子還有常常一隊的雄壯士卒保護,身份定然不低,可她在瞅時看到他那一身被血染溼的布衣,覺得奇怪。少女天性散漫,想不通的事情她從來不去鑽牛角尖,豁達的走在前面帶路道:“跟我走。”

清香樓前,人群散去。今日之事註定是場說小不小可與好友盡情吹噓的談資。平沙城裡那些有頭有臉的人物都已不在。清香樓的鴇娘一臉哭喪相的罵道一聲晦氣後也踏著沉重步伐入樓。

煙雨閣凰女打量了一眼清香樓花魁青黛,意味深長的笑臉而去,只留下還恍若隔世的豔容花魁待站在原地。

榮孟起留下盯梢,雲向鳶帶著老六合黃楚邙翻身上馬出城,此番他回到平沙城在意料之外的情形下與父親相見,心中不知如何作想。

榮孟起見到金泰衍被金家家主帶走後才放下心來,長舒一口氣,又擔心起侯霖的傷勢。

青黛一臉愁容,走到榮孟起身旁,引來諸多驚奇目光。

“那位公子要是無恙,勞煩替我帶句話,就說青黛今日有愧於他,善緣成糾葛,若是日後還有機會相見,青黛願意賠罪。”

榮孟起如若未聞,一揚擺袖而去。

……

金泰衍走在父親身旁,低下頭心思深沉,旁人不得而知,可知子莫如父,比起在官場上修煉成精的老狐狸尚要狡猾三分的金家家主又豈能不知他心中所想?

見到四下無人,他緩緩道:“知道比起你大哥你差在哪裡麼?”

金泰衍茫然抬起頭,臉上青腫數塊,隱隱作痛,可比起他心裡的刀割絞疼不值一提,他搖搖頭道:“孩兒不知,還請父親指點迷津。”

“做人內方外圓,懂得逆水行舟,更要懂得順水推舟。飛蛾撲火壯舉雖烈,可不過是蠢舉罷了,和飛蟲一頭扎進蛛網並無兩樣。你要聽得懂,就往心裡去,如果聽不懂,就回去好好琢磨,在王爺面前說的禁足一年面壁三月並非是做給外人看,什麼時候能真正心靜如水,什麼時候在出府。”

金泰衍不敢相悖,重重應了一聲。

亭安王回府,不少只聞墨香不嘗血氣的大儒見到清香樓前橫屍後都抱恙而回,一向禮賢下士的亭安王自然是一送在送,給足了這幫手無縛雞之力的儒士書生面子。

他在回府時,看見庭院當中名為扶搖的女子還在原地擺弄琴絃,出口問道:“他走了?”

扶搖聲音空靈,就像她手中絃動,圍梁三日縈繞耳邊久久不散。

“走了,連半句話都未和我說。”

亭安王看著兩邊紙壁上的提詩文賦笑容陰冷,哪還有面眾時的溫潤模樣?

“那些儒士都覺得自己不同凡響,各個心高氣傲,看見本王在他們面前低三下氣表面上無動於衷可還是露出那喜癲的馬腳。豈知真正傲氣的人是哪個?和他比起不過螢火對皓月,不值一提!”

亭安王走到扶搖身邊,兩指纏繞她肩頭青絲一匝問道:“你可知為何他愛慕你許久,卻連句話都不與你說?他哪能不知道只要他向本王點頭,就能得到夢寐已久的你。”

被譽為天水第一琴師的扶搖面無表情,雙手抱琴目光呆滯。

亭安王手背拂過佳人臉蛋,淡淡道:“女子啊,最重要的便是貞潔,如果貞潔都丟了,那麼在傾心的男子嘴上不說心裡也會膈應。”

亭安王湊到她耳邊問道:“知道為何本王讓你至今保持著完璧之身了麼?”

扶搖平靜道:“奴身命都是王爺的,王爺讓我做什麼,我便做什麼。”

亭安王輕笑,要是讓城中那些懷春的千金小姐看到難免又會神魂顛倒幾日。

他走到那黑衣落筆處,看見紙壁上的一行詩詞,先是一怔,隨後仰天大笑,竟是笑的眼淚都流出來。

他雙手摸過已幹的墨痕,自言自語道:“國器棟樑,怎能不為本王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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