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侯霖仍在臨府內昏迷時,大漢西北角涼州的更北處,那人煙罕見的茫茫大漠裡卻騷動不安起來。

西域有城邦三十六,盛者連郭十餘里,藩民萬計,與大漢不同,其三十六國一城便為一國,西域兩千裡,民眾不過數十萬,盈綠之地十中方才有一,不過百里,城郭多建於綠洲,西域民眾與匈奴人一樣,信奉的是主管沙漠和草原的長生天。

這一日,三十六位西域國王齊聚被胡楊林圍繞,隔絕黃沙的卑陸城。

三日前,從東方草原裡有人馳馬前來,聲稱是神之子的信使,對這位年輕的長生天之子,西域諸國國王畏懼遠超過尊敬。

三十六名國王端坐在用戈壁獨有的特勒石築成的座椅上,打量著這個風塵僕僕的草原使者。

“各位尊敬的國王,我來自北原希爾阿汗草原,奉神之子之命,特與諸位商議共享九州土地的事宜。”

左側的樓蘭國王和西而彌國王對視一眼,落在草原使者眼中,他心中冷笑不止。

所有西域國度裡,唯有樓蘭和西而彌兩國交好大漢,通商多年,樓蘭上一位國王甚至起了受藩大漢的念頭,只是迫於多方壓力才不得不打消,而其餘西域國家,對大漢的畏懼遠不如對於天生就是戰士民族的匈奴來的真切。

卑陸國的國王坐在正席之上,其國以胡楊為國樹,寓意在寸草不生的大漠裡也能夠繁衍生息,卑陸的軍事力量在西域三十六國中位列前茅,就像匈奴人善馬遊馳草原一樣,卑陸國的駱駝騎兵能在地勢險峻的沙漠裡如履平原,雖是性格溫順卻難以馴服的沙漠之舟在卑陸人獨有的馴養技術下,甚至能夠像駿馬一樣馳騁。

卑陸國的國王是個年近四十,有著銀色鬍鬚的穩重男子,對匈奴向來不喜,他開口道:“來自草原的使者,九州從亙古時期,長生天眷顧沙漠與草原時就歸漢人掌握,如何能夠共享?”

草原使者一笑:“神之子受到其父的指引,如今漢人內亂,這是預兆,神之子已經帶領我的族人南下接近漢人築造的城牆,就如同長生天同時眷顧保護沙漠與草原一樣,神之子願意與各位共同分享漢人的土地。”

樓蘭國王摘下面紗,一雙如藍寶石璀璨的眼睛裡帶著幾分不屑,他高高在上,俯視著草原使者:“神之子的事蹟在廣闊北原流傳,甚至有一些被駝隊帶進了綠洲,我也略有耳聞。對於他是否真是長生天的子嗣我毫不懷疑,自古就沒有人能夠從極凍之北生還,對於他本人,我深表尊敬,但對其所作所為、我深感厭惡,請諒解我不能和一個背信棄義的人商議,這無疑是與虎謀皮。”

說罷樓蘭國王便起身,輕輕躍下臺階,卻被草原使者擋住去路。

“樓蘭的共主,請你留步,我的話還沒有說完。”

“我們之間沒有什麼好說的。”

西而彌的國王環顧四周,對在座和他身份一樣雍貴的國王們朗聲道:“匈奴人自視為草原雄鷹,但在我看來不過是苟活在藍天下的餓狼!他們永遠不知道滿足,也永遠學不會感恩!他們把漢人稱為兩腳羊,認為體弱無力的漢人只配當他們的奴隸!結果呢?”

鬨堂大笑,草原使者臉色難堪,這不光是對他和他的部落,這是對整個匈奴遊牧群的蔑視和侮辱。

西而彌國王指著他,一字一張口道:“早在神之子的名聲傳入我國的十幾年前,我就聽說了漢人皇帝的光輝史詩,那些被你們匈奴人看成羸弱可欺的兩腳羊幾乎掀翻了整個北原!被長生天顧命的天成單于倉皇逃竄!甚至連他的親弟弟都被漢人殺了祭旗,之後的草原一直內亂,不過幾年時間?連綠洲都不曾被黃沙吞噬,跪伏在草原的匈奴人就已經有了攻佔九州的念頭?”

草原使者頃刻就恢復了冷靜,他神態自若,沒有被憤怒衝昏頭腦,頓了頓道:“神之子的威名不容褻瀆,他統一了整個草原部落,他的使命便是帶領我們、不光是我們,而是同為長生天子民的我們走向從未有過的輝煌!”

樓蘭國王停下了腳步,西而彌國王眯著一雙褐色眼瞳看著他。

“難道諸位就不垂涎漢人的土地麼?西域兩千裡荒漠,掘地三尺不見水源,在幾十年前甚至能為了一池水引得群國混戰,甚至有小國覆滅!各位國王都是自小在這裡長大,可知道九州中原以南是何等世間樂土?西域可有過陰雨連綿?各位國王可見過浩瀚無止的海河澤流?既然漢人不願意與我們分享這些上天恩賜,那麼我們就自己去獲得……”

比起大漢皇宮也不遜色幾分的卑陸宮殿中一片寂靜。

年事已高的龜茲國王略顯艱難的張嘴道:“一年前,安達部落戰敗在神之子的腳下,三萬部落青壯無一生還,戰後俘獲安達部落男子萬人,全將右手大拇指砍下淪為奴隸,後大雪覆蓋草原,又將這萬人剝皮取骨,充當過冬的柴火,即使他是神之子,但在我看來,也是一個手段殘忍的屠夫。”

龜茲老國王跺了跺腳,繼續道:“和這樣的草原之主並肩作戰,我會擔心我國的勇士們在戰場上會不會挨你們匈奴人的刀子。”

草原使者臉色深沉陰暗:“草原上有一句諺語‘沒有永遠的敵人,也沒有永遠的朋友。’我們之間在歷史上雖然有過很多次衝突,但大體上是相安無事的,所有的草原之主都不曾有過征服沙漠的慾望,因為在我們匈奴人眼中,你們和那些漢人不同、我們不論是信仰,相貌還有性格,都十分相似,可能在亙古之前我們還是一家人。”

說到這,他笑了起來,但在場的三十六位國王都只是冷冷的看著他,並沒有人附和,這讓他很尷尬。

“你們能在這片荒漠裡繁衍數十代,和我們匈奴人一樣頑強,你們雖然戰士不多,卻驍勇善戰,不論是我,還是神之子、都很尊重你們。”

“我們不需要屠夫的尊重,對九州土地的渴望也遠不如你們那般眼紅,既然話已經帶到,那就請回吧。”

“看來我辜負了神之子的寄望。”

“我們心意已決,回去給那位神之子帶話吧,西域只需要綠洲,不需要戰爭,漢人也不是你們形容的那般可欺,天成單于的敗落就是證明,我們必須要為自己的子民考慮。”

草原使者久久未動,卑陸國王有些不滿道:“草原的使者,你還有話要說麼?”

他搖搖頭,佇立在原地,樓蘭國王冷哼一聲大步離去,他抓住樓蘭國王的袖子,滿臉誠懇道:“請等一等。”

樓蘭國王俊秀的臉上浮現出高位者的怒火,一把拍開草原使者的手道:“夠了!你那如滑狐的謊話我們已經聽的夠多了!現在滾出這座大殿。”

草原使者嘴角一揚:“神之子十分睿智,他知道我的言辭很難打動各位,所以在赴南時他帶領著五百天狼騎緊隨我後,希望能夠面對面和諸位國王一敘,我想,這樣的誠意足夠讓各位在停留片刻了吧。”

所有西域國王都沉默不語,連樓蘭國王都腿腳一顫,默默的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靜靜的等待。

半個時辰後。

名叫延卓的年輕人踏足卑陸宮殿,就像狼王巡視自己的領地一樣環視四周,掃了一圈後他將馬鞭插入背囊:“各位,還坐著等什麼?回去準備各自的勇士隨我一同南下,中原的錦繡繁華、旖旎風光,各位真不願與我一同見識麼?”

三十六位年紀都比這位年輕的匈奴王室要大,可在他面前就像一頭頭溫馴的小羊羔,看到他極富侵略性的目光掃視大殿沒有一個人敢站出來。

已經成為草原之主的延卓見無人理會他,也不氣惱,徑直走到卑陸國王身旁用整座大殿間人人可清楚聽到的洪亮聲音道:“草原的彎刀依舊鋒利,草原的駿馬仍在賓士,草原的子民無時不嚮往著中原的豐美,草原的戰士願意向我付出忠誠和性命。”

他吼道:“那你們呢!”

……

片刻後,心滿意足的草原之主從大殿內走出,隨他一同出來的還有兩具鮮血淋漓的屍首。

平沙城臨府內,已經昏迷數日的侯霖猛然睜開眼睛,掙扎著坐起身來。身旁寸步未離的鄭霄雲聽到動靜後笑道:“你可是醒來的。”

侯霖捂著頭痛苦道:“我這是在哪?”

門口傳來如黃鸝輕鳴的女子聲音道:“你是在我家,石頭,你可醒來了。”

侯霖發懵,轉頭望向鄭霄雲,後者露出個苦笑道:“這是臨姑娘給你起的綽號,因為你這些日子一直都在昏睡,像塊石頭一樣。”

侯霖披頭散髮,恢復知覺後飢腸轆轆,看到一蹦一跳進來的年輕姑娘扯了扯嘴角道:“臨姑娘?”

“叫我臨不語好了。喂、眼屎。”臨不語指了指自己的左眼眼角,侯霖連忙伸手擦拭,可摸了半天什麼也沒碰到,他茫然抬頭心想不會被這姑娘給戲耍了吧。

臨不語一雙靈動狡黠的眸子似笑非笑,她拍了拍自己潔白無暇的腦門道:“我的左邊,你的右邊。”

侯霖笑比哭難看。這下真尷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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