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三大喜事: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他鄉遇故知。

說到底不過都是揚眉吐氣意運奮發的好事。常言道人生不滿百,常懷千歲憂。尋常斗升小民大多都為生計發愁,家中添上一子丁歡喜之餘也會有憂愁湧上心間,畢竟多一個人就多一張嘴,多一張嘴吃飯可不是多砍些山柴,多在田間耕種就能輕易餵飽的。

民以食為天,若說這等大漢底層百姓只是為了填飽肚子發愁,算不得是什麼能使人一夜白頭的煩憂的話,那生下來便含著金鑰匙的世家豪族子弟卻是愁上眉頭。

大多世家公子和千金都不知谷從何出,米從何來,更鬧出過‘何不食肉糜’的笑話。他們穿的是綾羅綢緞,吃的山珍海味,整日與那些雅緻的琴棋書畫為伍,少有心煩時出去漫步山林散心,過的無憂無慮。

一言九鼎的天子憂愁江山社稷,母儀天下的皇后憂愁三宮六院。以天下為己任的國士擔心皇朝盛衰,滿園桃李的大儒憂愁禮崩樂壞。

彷彿這天底下就沒有能讓人省心的事情,就沒有能樂而忘憂的人,可偏偏這幫世族子弟能逃脫常理,上有父輩為其家族開枝散葉,撐起一片遮風擋雨的林蔭,下有無數僕從任勞任怨,當牛做馬,即便如此,這些膏粱弟子還是多有不滿足的。

溫飽思欲,不光世族如林的繁榮中原如此,荒唐事情一件接著一件,從來不乏一些能讓人茶前酒後匪夷所思半響之事。就連涼州這等在帝國腹地州郡人眼中是化外之地的世族裡也常常傳出一些讓人無言以對的事情。

前些年就有金家一位公子爺為了和武威郡一名官吏子孫搶奪一位花魁歸屬而大打出手的醜聞,傳言兩方為了較勁居然連郡兵都給驚動了。

開始不過是兩個乳臭未乾的公子爺互相出氣小打小鬧,在不規矩本分也就是讓底下那幫狗腿惡僕互相撕咬。可那官吏子孫的父親草莽出身,一身匪氣,別說打碎了牙齒往肚子裡咽,連不佔便宜都覺得是吃虧。

有父如此,兒子的脾性也就不用多說了。他當街召集了上百甲士將那座武威郡寒膽城裡最大的青樓雕坊圍了個水洩不通,驅離四周百姓,眼看就是一件屁大的小事要鬧成血光之災。這青樓雕坊的鴇娘哭的是一把鼻涕一把淚,偏偏哪個主都得罪不起,不求息事寧人,只求不要引火上身。

金家名聲那是數代人積累起來的底蘊,又豈會怕了一個小小的莽漢將種?

據說那一身白衫勝雪的金家公子哥有一副勾人心魂的好皮囊,俊俏的連姑娘家都自嘆不如。在青樓門口搖扇笑吟,另一只手還摟著那早就傻了眼的頭牌花魁不安分的亂揩油。

面對數百持戈甲士鎮定自若,還不忘在佳人身上上下其手,更被無數市井登徒子讚歎成這世間一等風流人物。

據稱在場者事後描述,這金家公子哥只是恬淡一笑說了一句只有那將種子弟聽到的話,那將種子弟聽後更是怒髮衝冠,準備格殺這金家公子哥時,從寒膽城外的郡兵大營裡飛騎十二,接連不斷的旨令讓這將種子弟收手。

最後一飛騎甚至攜帶了一營虎符。

正當這將種子弟咽不下這口氣猶豫未決時,數百騎鐵衣驍勇從城外飛奔入城,當頭的一將領衝散了數百持戈甲士後,不容分說一刀割下了那將種子弟的人頭,趴伏在金家公子哥面前告罪。

金家公子哥只是抱著那一顰一笑都狐媚讓人酥軟的骨子裡的花魁,用腳尖勾起這將領頭上的兩翎鐵盔,另一只手已經不安分的鑽進了花魁胸前那兩座疊巒山峰裡輕輕把玩了。

事後這將種子弟連累其父丟失了兵權官職不說,惶恐之下帶著兒子屍體想要避避風頭,在路上也沒了音訊。

而那位金家公子哥當夜抱著花魁就在青樓頂層的風雲閣裡滾著錦裘床,徹夜笙歌,事後只是被象徵性的禁足了三日,不曾再有責罰,而素以同仇敵愾,睚眥必報而獨霸一方的武威郡官員卻都像聞所未聞一樣,休說有人仗義執言,就連提這事的人都沒有。

武威金家在涼州一手遮天的勢力依此可見!

此時天水郡平沙城外一座不起眼的簡陋酒肆裡,這件事的始作俑者金家三公子金泰衍正坐在長板椅上,表情凝重,發愁更叫苦。

這些日子來在府邸裡閉門不出修養身心,不敢說讓他暴戾性子磨去多少,起碼不會一言不合便要殺人,如今惱火成疾,也不過打碎了這酒肆裡的陶土瓷碗,惹來酒肆裡矮胖老闆的仇視目光。

怒起便要殺人的金泰衍將嘴唇咬的滲血,俊秀面龐兇狠惡煞,讓旁邊一桌趕路的農夫都察覺到這股戾氣,端在手邊的酒碗都哆哆嗦嗦,拿的不利索。

能和這手高眼更高的金家三公子對酌的是一個看上去普普通通的中年男子,目光呆滯顯得有些木訥,比起金泰衍身上的錦衣華服,這男子的打扮就更加不起眼,一身形如苦行道人的麻布寬裳不光有上面補丁三四個,袖口還大了一圈,和金泰衍身上熨貼合身的華服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原本就是丟到人群中不起眼的面孔,再加上這般裝束。

也難怪酒肆裡唯一的兩名女子兩眼放光望過來的時候自覺的就無視掉他,只是衝著金泰衍目泛異彩。

要是金家裡的僕人見到三公子如此發怒,早就匍匐在地上乞求滿天神佛保佑自己。可面前這個貌不驚人的男子倒好,反而瞪了金泰衍一眼,然後綻出個平易近人的笑容,向著矮胖老闆致歉,還行那書生禮節再三和老闆道歉。

自始至終,金泰衍一言不發。

“涼州情形不似以往,放在以前就算是正五品的官員也不敢和我們金家叫板,一方面是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這迅速崛起,要和隴右郡爭奪涼州第一名聲的天水郡裡何止是魚龍混雜?單單一個姓氏想要吃遍天下鮮還差些火候。二嘛、畢竟不少被打壓或是瞧咱們不順眼的士子不都說我們是那喪家之犬麼?”

金泰衍猛然抬頭,又是一個酒碗飛出。他自幼和幾名在涼州小有名氣的教頭習武,手上的力氣可抵百斤,要不每逢幾日從金家府邸後院扔出的麻袋也就沒那麼多了。

碗瓷砸到櫃檯上,不光瓷碗落了個七零八碎的下場,就連櫃檯也出現個凹痕。看的矮胖掌櫃一陣心疼,臉上肥肉一顫,就要上前說道說道。

還是這麻衣男子出面息事寧人,手裡掂量出塊半個手掌大小的碎銀,足夠讓這酒肆從裡到外都換上一套嶄新的桌椅櫃檯。

矮胖老闆氣生的大,消的也快,見到這銀子跟見到自己親生兒子一樣,扭扭捏捏還裝作不好意思,架不住這男子殷勤客套,還是笑著臉握在了手心,再也不鬆開。

西涼男子不論品行長相如何,心裡總有那股俠氣範兒,說的好聽是古道心腸的耿直,說的難聽便是狗拿耗子多管閒事的做作。見到這銀子後,肥胖老闆扭著有水缸粗大的腰桿抱來一壺還粘著溼泥的小桶酒壺,說什麼也要給這兩位公子爺倒上一杯。

金泰衍心中煩悶,無暇他顧,而這漢子只是在笑。

等到老闆走後男子才繼續道:“話雖說的難聽,但也是事實,不過那些真以為金家日薄西山的白痴說出來的話就跟青樓裡做皮肉勾當的婊子說出來的情愛一樣,又臭又假。笑談可以,當真那就太傻了。”

漢子豪飲一口,暢快道:“這趟讓你跟我出來去東羌郡走一遭,是讓你去見見真正的雄兵悍將。西陲邊塞那些跟羌人在血肉堆裡翻滾的士卒,可不是你暗地裡拉攏的那些山賊匪寇能媲美的。”

金泰衍心裡一震,表面上卻什麼也不敢說。

“你能有這份上進心思殊為不易,不過和你二哥學那婦人在家主面前爭風吃醋的行徑,就不要再有了。”

金泰衍肩膀一抖,欲言又止,但還是緊咬嘴唇,默不吭聲。

“你手段心思都有了,只是火候還差了些,別以為你坑殺你二哥的事情瞞得住幾位長輩的火眼金睛,他們只是不說而已,誰心裡都是一本賬,心知肚明的很。”

金泰衍再也忍不住,嘴唇蠕動怔怔道:“大哥……”

麻布男子豎起一根指頭,示意讓他閉嘴,一向目中無人的金泰衍果真順從。

“生在帝王家是不幸,可生在士族門閥的高檻裡也好不到哪去,你二哥的性格,註定他活不過而立之年。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不懂得韜光養晦,那就只能在陰曹地府裡安眠了。”

麻布男子說完這話起身便走,金泰衍看著面前那酒碗,心中五味雜陳,拿起放下數次,終是沒有在摔出去。

他近日得聞,在群虎山招攬數千山賊的都尉來到了天水郡,一想起自己的佈局盡成他人棋子,他心頭的怒火就止不住的往喉頭上燒。

就如在那將種子弟面前譏諷一樣,他露齒冷笑道:“本公子看中的,你搶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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