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秦城,千年老城。

在大漢版圖還沒將此處納入時,此城便已存在,如今城中仍有千年前的古蹟尚存。

傳聞涼州為三秦之地,而如今的三秦城是當初秦部落的都城,大殷王朝歌刀鋒所指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天蕩山一戰將秦部落首領與族中男子屠殺殆盡,三秦城裡只有婦孺老幼,不足千人,還是死守城池一日才被攻破。

大怒之下的朝歌火燒三秦城,才使得千年之後的今天,三秦城裡所謂的古蹟建築都只是些斷壁殘垣。

三秦城坐落在渭西平原之上,如今雖然不復往日盛況,可有著秦部落遺蹟的招牌做噱頭,城中慕名而來的遊客熙熙攘攘。不過大多都是乘興而來敗興而歸,脾氣在暴躁些的更是指著三秦城的城名牌匾大罵一通,所謂的古秦遺蹟不過就是幾塊黃土破牆,還被煞有其事的城中甲士立起柵欄隔開,以防有人上前把這遺存千年的城牆給摸塌了。

唯一儲存完好的只有城中央的一座鼓樓,高五丈,原本用黃土堆砌聚起,後面官府怕這黃土樓體經不起風吹日曬,就在鼓樓周圍用石板又圍了一圈,倒是有些弄巧成拙的意思,使得這唯一能讓遠道而來的遊客,見識到千年前古秦風土人情的古蹟有些不倫不類。

還好鼓樓上那個歷經千年風霜的大秦戰鼓完好無損,鼓皮是用不知從什麼野獸身上剝下的獸皮製成,千年歲月,滄海桑田,這鼓皮仍舊繃緊,沒有半點鬆弛。

聽說前幾年涼州刺史梅忍懷來這三秦城中,登上了鼓樓,並親自敲響這千年戰鼓,只是鼓槌輕輕碰到鼓面上,便是滿城可聞的雷鳴聲,嚇的剛剛受旨成這一方封疆大吏的刺史大人險些從鼓樓上失足落下去。

渭西平原的風沙比起涼州七郡中最貧苦的東羌郡也絲毫不遜,憑空在這廣闊荒野上出現的呼嘯狂風,就像刀子一樣割在人的皮膚上,讓人吃痛的緊。原本渭水有一條分支直插流入這渭西平原,如今三秦城外還可以看到這條古河道,當初波光粼粼的河流如今只剩下雜草和沙石堆積在內。

涼州刺史府裡的藏庫最深處,還存放著一卷景運年間繪製的天水郡圖,上面清晰的畫出這渭水分支的流向,證明這裡也曾是魚米之鄉。

三秦城外的荒原上。

突然發了脾氣的老天爺陰沉著臉,可也不見動怒給這已經三載沒見過甘露的苦寒之地降上一場傾盆大雨。

四面八方的狂風呼嘯,侯霖幾乎蜷縮在馬背上,將身上淡薄的衣裳使勁裹了裹,袒露出來的手背頓時被風刀子剮的通紅。

底下腳力不俗的駿馬也睜不開一雙銅燈大小的眼睛,迎著風沙鬃毛直立,在狂風中左右擺動。

身後那些僅靠一雙腳的漢子更是艱難,每走一步都要被大風撕扯的步履蹣跚,幾乎每個人都是咬著牙往前頂,只覺得比爬上那千仞高峰還要費勁。

等到風沙小些時候,侯霖這才吐出滿嘴的沙礫,這些日子早就沒了那些講究,順手抽出衣袖在嘴邊抹上一把,抬頭一望, 三秦城近在咫尺。

侯霖不僅沒有露出喜悅神情,反而哀聲嘆了口氣,轉過頭問向比起他還要狼狽些的榮孟起道:“你目測下,大概還有多遠?”

榮孟起眯著眼,睫毛上都沾著細不可見的細微沙礫,他抬頭張嘴,只覺得風刀裡包著無數沙礫往他嘴裡猛塞。

狼狽的低下頭,靠在馬頸鬃毛旁,兩道擺袖也沒了往日如仙人羽衣飄飄的出塵韻味,被風撕卷的像鄭霄雲手中大旗一般獵獵作響。

呼呼風過,榮孟起躲在馬頸後扯著嗓子喊道:“估計還有半日才能到!”

侯霖將束髮的木簪重新插好,看著身後長伍幾乎是以爬的速度往前面那座看似不遠的城池緩緩移動。

望山跑死馬,瞧著真切的三秦城城牆輪廓,天知道還有幾十裡才真正看到城樓。雖然不比商隊裡常常說道的海市蜃樓要虛無縹緲,卻也是讓人跑到死也難摸到邊。

三秦城內,說話管用的不是七品縣令,而是隨著郡兵開拔天水東境同來的五品涼州別駕王闡。

原本在三秦城內一言九鼎的七品縣令坐在客席上陪笑,看著官職比他高上兩個品級的別駕大人坐在屬於他的位置上翻閱幾本視為珍藏的孤本書籍,只覺得笑臉僵硬,笑的淒涼。

官場上的逢迎諂媚三言兩語道不盡,連心愛美妾都有人能嬉笑送出,只為博得上司歡愉,更何況是幾本死物的書籍。

三秦城的縣令看到上司對他這幾本搜尋多年,費盡功夫找來的孤本愛不釋手,已經狠下心準備贈予他了。

當官為政多年,之前有著敢為天下百姓言的高大志向,卻沉浸官場爾虞我詐中不得不同流合汙的縣令,從一個書呆子逐漸修煉成了一個老狐狸。

縣令心頭裡對這年紀相仿的上司其實滿是敬佩,居然能彎下膝蓋叫金家一嫡系子弟一聲乾爹,這份寄人籬下後飛黃騰達的取巧功夫,不得不讓他佩服。

自稱是金家門生的別駕大人餘光掃了這縣令一眼,隨口道:“聽說驃騎將軍麾下最精銳的騎都尉開赴天水郡來,隨行的還有一支不知從哪鑽出來的四千軍伍?”

縣令立馬回道:“是、下官聽聞是隴右郡那邊的山賊被招安,朝廷正是用人之際,對於這白白送來的四千多能戰漢子自然不會拒之門外……”

在金家面前奴顏婢膝的王闡冷哼一聲,縣令立即緊閉住嘴唇,不敢言語。

“能戰和善戰,可是天壤之別。”

可憐這縣令大人不知王闡究竟想說些什麼,只好笑著稱是。

王闡合上這幾本有價無市的孤本,竟是大發慈悲的沒有笑納入袖,反而讓縣令一副如喪考妣的模樣。

“驃騎將軍未免太小瞧我涼州男兒了,刺史大人對此心中估計也多有憤慨,否則也不會屈身前往郡境邊上瞅一眼。”

王闡眼神輕蔑,眸子望向不敢直視他的縣令道:“刺史大人現在可是離這不遠,三秦城外那三股土匪響馬,難道縣令大人就要這樣放任下去?”

縣令聽後只覺得腦門子冒冷汗,哪還敢坐在席位上,顫顫巍巍站起身後拱手道:“別駕大人明鑑,非是下官怠慢,三秦城裡甲士不過百,如何能夠剿滅數千的匪寇?”

王闡笑道:“縣令大人不必這麼緊張嘛,本官也就是隨口一說,你我交情不錯,有些話怕縣令大人聽不明白,我就給你點透了;若是刺史大人心血來潮往三秦城來,恰好遇到那匪寇,該當是好?”

縣令面如死灰,跪伏在地上悲聲道:“請大人教我!”

最喜歡別人這副走投無路樣子的王闡笑容滿面,不緊不慢道:“涼州動亂,刺史大人便上書一封奏往朝廷,天子下詔命驃騎將軍帶著中原數萬精銳進七郡平暴民,此舉在我涼州本地官紳看來,無非就是借力打力之意,縣令大人何不效仿?請不動驃騎將軍,難不成還搬不來那三千重騎的騎都尉?”

跪伏在下的縣令身軀微微拱起,若有所思。

王闡大笑幾聲,上前走到深埋腦袋的縣令旁邊,停住腳步輕聲細語:“你啊你、在官場爬摸滾打這麼多年,怎麼這點事情都轉不過彎?”

王闡暢快遠去,直到聽不到別駕大人的腳步聲,三秦城縣令才站起身,目光呆滯。一盞茶的功夫後想通了方笑顏逐開。

城外一縷旭光撥雲見日,透過厚厚的烏雲霧霾,直射到亂石鋪地的荒野上。

風沙漸小後,侯霖從馬背上摔落在地,雙手撐著咯手石地喘著粗氣,只覺得渾身腰酸背痛,再無半點力氣爬起身來。

榮孟起比他稍好些,理了理被呼嘯狂風吹散的凌亂髮絲,轉過身沙啞道:“歇息片刻!”

眾人只覺得如釋重負,幾乎同一時間內癱倒在地,傳來陣陣呻吟痠痛聲。

榮孟起深吸一口氣,腳步沉重走到侯霖身旁一屁股坐下,侯霖指著和他一般狼狽的眾人笑看榮孟起:“你說我們這樣的隊伍,怎麼去和人拼殺?”

榮孟起拋給侯霖一個水囊,將衣襟裡的沙石抖落在地道:“我這些日子又仔細清點了一遍,發現我們缺的東西太多,弓弩箭支不說,兩大營裡還有人拿著竹矛鏽劍,跟一般山賊撞上也就算了,如果碰到霸王手底下的叛軍,到時候就只能看誰跑得快了。”

侯霖苦笑,指了指和之前看上去一樣遠近的三秦城輪廓:“去那裡借,什麼糧草輜重,戰馬物需,大不了給人裝裝孫子,這些天跟雲向鳶別的沒學來,起碼懂了一條;裝孫子示弱總比假清高捱餓要好。在闌城時看到這麼一句話:挺起胸膛做人,低下頭顱做事。現在想想,哪有這麼瀟灑的人,人生在世免不了低下頭顱點頭哈腰,自從來了涼州後我才明白,之前看的那些聖賢書都是說空話,亂放屁!”

榮孟起搖搖頭:“也不盡然。”

侯霖唏噓一句:“當年大言不慚萬戶侯啊!”

章節目錄

推薦閱讀
相鄰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