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闌城後,路途風景蔥鬱了不少,也沒那黃沙漫天讓人張不開嘴,隨著行軍越來越靠近天水郡的中樞地界,路上過往的商人也越來越多。
侯霖駐足在一曲折山麓旁,遙望遠處一條條被灌木叢分割開來的官道商路,心中頗是感慨。天水郡多路,來時就有所耳聞,可親眼見到後才知道這一條條道路是怎麼個多法。
條條重疊又分岔,分岔後在開偏路,偏路不過半里地在歸主道,縱橫交錯,盤旋曲折。
正是這一條條道路,使得原本算不上富庶的天水郡一躍而成能和有著小江南之稱的隴右郡相提並論,更成為了涼州七郡內上繳賦稅之首。
烽煙四起,天水郡卻安定如初,侯霖放眼望去,無數人影車隊盡收眼底,緩慢行駛在四通八達的交通線上。
雲向鳶靠在峭壁旁,半蹲著身子鋪展一張天水郡地勢圖,少有的凝重神情,侯霖這才注意到他那個手持將號大旗的壯漢馬上除了捆綁著十八支擲槍外別無他物,就只有一大袋子的地圖。
“侯霖,等在過了旁邊那城我們就要分開了,我奉命前往的是天水郡野谷城平原,以防叛軍北進,剛好不用去和涼州那些本地郡兵打交道,樂的開心,你多保重。”
雲向鳶說完猶豫片刻,竟是將手中被視為民間禁物的官制精細地勢圖甩給了侯霖道:“這個你留好,算是這些日子來哥哥的一份人情。”
侯霖笑道:“這就不必了吧,各城中都有郡縣制圖,到時我去借閱就行。”
雲向鳶冷笑一聲道:“你敢去借,可敢用?”
侯霖納悶,挑了下眉示意請教。
“之前平叛大營裡有一名將尉就是借了朔雲郡的一張地圖,奉命去一城解圍,結果照著那破地圖的指示妄走了二十多裡地,等到那城時已經被叛軍攻陷,原本按照計劃是他和另一營同時南北夾擊打叛軍一個措手不及,結果被那地圖害的整整晚了半天,等趕到時城破,另一和他一同解圍的那營孤立無援,被叛軍圍殲殺了個乾淨,氣的這仁兄回去把給他借圖的縣令鞭殺致死,結果那縣令是和朔雲郡哪個大人有些親戚關係,事情鬧大後驃騎將軍不得不把這個將尉發配衝陣死士中,不過算他命大,聽說現在還活蹦亂跳著呢。”
每逢大戰,必有一部分將士要去先趟那拒馬陷阱埋伏,冒著最為凌厲的頭三波箭雨陷陣,此等將士被稱為敢當死士。大多都是犯了軍令的兵卒戴罪立功。
敢當死士陣亡率之高說是九死一生也不為過,一場大仗下來十個裡面能有一個活下來都算是極高的存率。
侯霖愕然,隨即改口問道:“像你這種估計沒少進死士營吧。”
雲向鳶呵呵一笑不作答,旁邊老六插嘴頗是引以為傲道:“我家將軍三進死士營不死,陷陣武藝自然沒得說。”
雲向鳶怒目而視,帶著威脅口吻道:“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少他娘的在這亂拍老子馬屁!”
老六吐了吐舌頭,轉過身顛著一身沉重扎甲回到馬背上。
“少在這學娘們惺惺作態,別人想要老子還不給呢,之所以這次出奇大方,其實還是有事相求。”
雲向鳶趕走老六後,湊到侯霖身旁壓低聲音道。
三句話便露出狐狸尾巴的雲向鳶往侯霖身上拱了拱,侯霖立馬身姿輕盈的拉開幾個身段的距離,指著雲向鳶一臉嫌棄道:“我不學娘們惺惺作態,你可也別學女子搔首弄姿。”
覺得受到莫大屈辱的雲向鳶聳耷著腦袋罵道:“去你娘的!我認真說,那個使槍的漢子能不能借我些時日?我底下幾個尉長沙場功夫只能說不俗,比起你底下的幾個差的太多,天底下的便宜不能都讓你一人佔去吧?”
侯霖下意識的一皺眉,不悅道:“你自己去問,若是他願意跟你走,我攔也攔不下來,再說人家又不是物件,就你剛用借這個字眼讓他聽到了不把你挑在槍尖上才奇了怪了!”
假裝沒聽到侯霖後半句話的雲向鳶像是得了聖旨一樣,屁顛屁顛往行伍後面跑去,還真要去問問王彥章願不願意與他同往。
一直在旁默不吭聲看戲的榮孟起看到雲向鳶走遠後才開口道:“捨得?”
侯霖翻了個白眼道:“這句話你之前就問過我,有舍才有得,天底下沒有一定是囊中之物的事情,就像金家三公子不是以為群虎山勢在必得麼?”
“而且誰說王彥章會答應與他同去,倒不是說我跟他關係有多牢靠,只是他底下這麼多弟兄還得儀仗我來照顧,思來想去也想不通他會和雲向鳶走的。”
榮孟起還是一副波瀾不驚的神色,指了指侯霖手中握著的地圖道:“你舍了一衝鋒陷陣的將才,就得到一張地圖?”
已經習慣他這一針見血的毒嘴,侯霖實在提不起精神瞪他一眼,敷衍的點了點頭隨他怎麼去說。
過了一會雲向鳶還是那副垂頭喪氣的樣子跑回來罵道:“你他娘的對他有多好啊?老子都許諾一頂七品將軍的官職都沒能把他騙走,難道你跟他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無力與榮孟起做口舌之辯的侯霖聽到這話後提起一口氣就破聲罵道:“你他娘的才是有那斷袖之癖吧!要不怎地整天掛在嘴邊嘟囔個不停?”
雲向鳶沒想到侯霖反應這麼大,往後躲了躲,乾咳兩聲道:“不和你瞎扯了,我帶著騎都尉先行一步,以後見面機會多著呢。”
侯霖還欲開口,雲向鳶向後一招手,牛角號聲震耳欲聾,三千騎都尉重甲齊齊翻身上馬,揚塵而去。
榮孟起袖擺隨著揚起的飛塵悠悠飄起,等到塵煙散盡他才擦了擦粘在嘴唇上的沙礫道:“接下來怎麼辦?”
心中早有打算的侯霖負手而立,望著遠處自晨時到黃昏從未有過停歇的車水馬龍悠然開口:“既然要趟這渾水,那想不沾泥濘是不可能的,你覺得叛軍西進天水郡的可能性大不大?”
榮孟起反問:“若你是那個霸王,一面是朝廷精銳的十萬甲士,一面是本地七萬郡兵,你會怎麼選?”
侯霖笑笑,兩人心裡都已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