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繞過楊四娘走了進來,隨後薛可扶著仙姑也走了進來。

墨塵的臉色變得煞白。楊四娘一聲尖叫,跪在秦王面前,哭道:“王爺,我冤枉!”

秦王沒有理他,只是走到墨塵面前,問了句:“為什麼?”

墨塵的臉色白到幾乎透明:“我,我……”

楊四娘的哭喊聲隨著她膝行幾步傳到秦王身邊:“王爺,這些都是墨塵逼迫我的!我也是為了王爺安危才不得不同意的。”

秦王仍然盯著墨塵的眼睛:“墨塵,你來說。”

薛可冷冷道:“楊四娘,你再吵下去,府裡的下人便都要過來圍觀圍觀為什麼秦王側妃會在這裡了!”

楊四娘一聽,倒也閉上嘴,只是淚眼盈盈的抬頭看著秦王,說不出的楚楚可憐。

墨塵咬了咬唇:“原來王爺今日與我對飲不過是為了晚上這出好戲。”

秦王皺皺眉頭:“墨塵,任遙是跟隨我多年的兄弟,暗幫更是對王府忠心耿耿,任遙對你也並無任何冒犯之處,你為了什麼?”

墨塵冷笑了一聲:“任遙對你忠心,那是以前,王爺難道以為這個女人出現後,任遙還會像以前那麼忠心不二麼?”墨塵指了指薛可:“她是什麼人,王爺心知肚明,她在王爺身邊就是最大的隱患,我替王爺掃除隱患,更何況,她是我們部落仇人之女,我要殺她又有什麼不對麼?”

“墨塵,你應該瞭解我的底線,什麼是能做的,什麼是不能做的。”

“正因為知道王爺不會做,我才會幫王爺出手。”

秦王搖了搖頭,伸了伸腿,擺脫了楊四娘纏上來的身子,繼續問道:“那這個女人做了什麼?”

楊四娘又哭了起來:“王爺,我是冤枉的,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就是怕王爺出事,擔心王爺而已!那天,我在王爺的書房外看見墨塵公子,我……”

墨塵突然打斷她的話:“她一個內院的女人能做什麼!就是我向她打聽了一下王爺的行程,知道點事情的首尾罷了。”

楊四娘突然松了一大口氣,繼續哭著喊冤枉。

秦王被她吵得頭疼,叫了一聲,門外的長順悄無聲息的進來帶著兩個嬤嬤架走了楊四娘。

房間突然安靜下來。仙姑心下明白,楊四娘在內院,無論是指使還是幫助,直接實施的人必然是墨塵,而對於秦王而言,楊四娘已經是必死的,墨塵卻不一樣,當前走上一步說:“這麼說,任遙是你殺的?”

墨塵沒有否認。

“很好。王爺,冤有頭債有主,墨塵公子這個仇我們暗幫記下了。”

秦王看了看薛可和仙姑,又看了眼墨塵,半晌說了句:“夫人,墨塵他,他身世坎坷……”

仙姑決然打斷了他的話:“王爺的苦衷我理解,任遙連你的下屬都算不上,可他是我丈夫,是我孩子的父親,是暗幫的幫主。”

秦王當時明知暗幫的力量,尤其是暗殺、情報方面,江湖中還沒有幫派能出其右,倘若上了暗幫的名單,只是時間長短的問題,目前還沒聽說誰能逃脫的了暗幫的暗殺令,更何況是殺害幫主的兇手。秦王有點頭疼。

墨塵臉上卻不見任何悲慼之色,冷聲道:“那我便等著就是。”

秦王仍硬著頭皮道:“夫人,任遙於我,亦兄亦友,只是此事或有轉圜之地,墨塵這邊,我可以送他回西域,保證永不踏入京城一步。”

墨塵突然笑了笑:“回西域?王爺要如此安排我麼?我不會離開京城的。王爺也不必為難,任夫人也不用擔心。”

“墨塵!”秦王喝了一聲:“你已經做錯一步,不要再說了!”

仙姑扶著薛可:“王爺,事情既然已經清楚了,我們就先回去了。”

秦王一步跨到仙姑面前,攔住她:“夫人!”

仙姑眯著眼看著眼前的人,柔柔弱弱的話中透著一股殺氣:“怎麼?王爺是要攔下我們麼?還是要殺人滅口?還是準備讓秦王府擔了這個責任?還是要剿了暗幫?”

秦王面色複雜:“夫人!”

墨塵上前一步拉住秦王:“王爺肯為我做到如此地步,我也滿足了。”又面向仙姑道:“暗幫一直就是王爺的左膀右臂,我對不起暗幫在先,我願意謝罪。不過夫人恐怕也知道,我的身份特殊,我那個皇帝爹雖然狼心狗肺的很,但我既然是他的血脈,我若被人殺了,夫人和暗幫恐怕也難保全。”

秦王有些吃驚:“墨塵,你知道?”

墨塵唇角扯出一抹笑容:“是!我從記事起就知道了,滅族欺母之辱,一刻也不敢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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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姑也是冷笑:“那又如何?我身世複雜,任遙沒有因此放棄我,如今我也不會因為他的身世而放棄報仇。暗幫也不會放棄。”

“如果我願意自殺謝罪呢?夫人能保全暗幫,保全孩子,何必非得玉石俱焚呢?”

秦王一把抓住他:“墨塵,有事可以商量。”

墨塵看了看秦王抓住他衣袖的手,手指纖長,骨節分明,他輕輕將手覆上去:“夫人,我的族人所剩無幾,我到了京城這兩年也算是明白,殺了皇帝重建部落想是也不可能了,我孑然一人,無牽無掛,將這條命賠給任幫主也沒什麼。只要夫人答應我一個條件。”

仙姑看著他,沒有說話。薛可忍不住道:“什麼條件?”

墨塵看著她,嘴角露出一抹嘲諷:“這個條件夫人可以聽,王爺可以聽,獨獨薛姑娘你,聽不得,還請迴避。”

薛可冷笑了聲,轉身離去。仙姑卻一把抓住她:“墨塵,如果你的條件對薛姑娘不利,九泉之下的任遙不會同意,我也不會同意。可兒,你不必走。”

墨塵嘆了口氣:“我自然不會對薛姑娘不利,否則王爺也不會答應,是不是?”他頓了頓:“我的條件很簡單,我要你指著任幫主的英魂發誓,暗幫永遠效忠秦王,任何時候永遠以秦王的利益為先。”

仙姑忍不住冷笑:“你就因為懷疑任遙的忠心所以殺了任遙,現在又以自己的命來換取暗幫的忠心,你究竟為了什麼?你死了我不遵守承諾你又能如何?”

秦王顯然內心也頗受震動,怔怔的看著墨塵。

墨塵看著秦王,璀璨一笑:“沒辦法,誰讓他是,是我哥呢?”他轉向薛可道:“薛將軍大概臨死也沒想到,他廝殺戰場拼命效忠的皇帝最終會像殺條狗一樣殺了他吧,哈哈哈,真是天理公道,報應不爽。”

“我爹爹的死有你們的手腳?”薛可厲聲問道。

“哈哈哈,你心裡想必清楚,薛將軍的事情到底是誰的手腳吧!”墨塵突然收住笑,一臉真誠的看向仙姑:“夫人,如何?”

仙姑沒有說話,這個要求確實沒有超出她的底線,而且暗幫已經效忠秦王府多年,秦王待暗幫也不薄,即使她想撤出,怕是幫中兄弟也不樂意。而她雖然討厭墨塵咄咄逼人的氣勢,但也不得不承認墨塵說的話是對的,想殺了墨塵卻全身而退恐怕是不太可能。

“墨塵,你不必說了,我相信暗幫的忠心,而且我也相信任幫主的為人,絕對不會對我不利的。墨塵,你,你實在是太糊塗了。”

墨塵卻不接話,一邊等著仙姑的回答,一邊笑著問秦王:“今兒的酒好喝麼?我那還有兩瓶,也就兩瓶了,回頭讓人送過來,王爺留著慢慢喝。”

仙姑終於艱難的點點頭,扶著薛可出了門。

墨塵露出一個笑容,道:“你看,事情解決了。王爺送我回紅蕭樓吧。”

馬車緩緩駛出秦王府。仙姑和薛可二人都不說話。薛可今日從進秦王府起,原以為自己已經忘卻的往事又一幕幕回現在眼前,墨塵模稜兩可的話也令他懷疑爹爹的死可能還有其他因素。這些天和秦王溫和相處的假象一下被血淋淋的撕破。她心裡不斷嘲笑著自己。仙姑同樣心潮起伏,二人在夜裡靜默著,只聽得馬車行走在青石路上的聲音。

墨塵拉著秦王到了紅蕭樓的酒窖,一一指過去:“這個是我十二歲那年釀的,用的是我們天山下的葡萄,我們那邊的葡萄是最好的,沒有籽,一串串的像珍珠,像馬奶,特別甜,我們部落最擅長釀酒了,當年我娘釀的酒是頂頂有名的,每年部落聯盟上那些首領都以嚐到我娘的酒為榮,他們都說最美的人才能釀出最甜的酒。今兒帶去的酒是我娘去世那年我釀的,那年的雨水比往年多一點,沒有那麼甜,釀的時間也晚一點,所以帶著漿果的香氣,你嘗出來了麼?”

秦王沒有說話,只是定定的看著他:“墨塵,為什麼?”

“剛喝葡萄酒的人可能嘗不出來,可是喝多了就有感覺了,這一窖的酒我就留給王爺了,王爺回頭,想起我的時候就慢慢品,終有一天會品出來的。”

“你不是恨父皇麼?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因為”墨塵猛抬頭看著秦王,半晌,笑了一笑,有如暗夜中煙火一般:“你不一樣。”

“我的母親是塞拉爾公主,從我出生記事起她就告訴我的存在就是要殺了我的父親,她很了不起,從一無所有的喪家之女,一手建立了西域龐大的情報系統,她窮盡一生都是為了仇恨。她會各種笑,讓人魂不守舍的那種,但這一輩子我都不知道她真正笑起來是什麼樣子。”墨塵笑了笑:“如果,如果沒有遇見你,也許我也會成為她一樣的人吧。可是,現在很好,遇見你很好。很遺憾,我不能陪你到最後,看你走上那個位置了。”

墨塵從腰帶上取下一塊玉珏,交給秦王:“以後你就戴著它吧!就好像是帶著我看看這花花世界一樣。”

秦王反手握住他的手:“我送你連夜出京城。”

墨塵搖搖頭:“暗幫對王爺太重要了。”

“你為什麼要任遙?”

“我不是說過了嗎?王爺為什麼沒有告訴任遙有關薛姑娘的事情?不也是擔心任遙會倒戈麼?任遙既已知道,就不再可信。王爺對薛姑娘有舊情,可是別忘了薛姑娘已經投靠了東宮,是薛姑娘丟棄情義在先,王爺可不要因為兒女情長耽誤了大事。”

秦王點點頭:“我有分寸的。”

墨塵笑了笑:“那我就放心了。王爺如果有空,不如陪我喝點吧。”

天色泛白,秦王醒時感覺頭疼欲裂,坐起半天才想起昨夜和墨塵喝了一夜酒,他撫額,看了看周圍,已不見墨塵的身影,忍著強烈的頭疼站了起來,正要喚人,一個小廝跌跌撞撞的跑進來:“王爺,王爺,不好了,公子他,公子出事了!”

秦王一個激靈,寒意慢慢從腳底冒了上來。

秦王跪在御書房中,滿目哀慼。

“你說說他是怎麼死的?是不是有人逼他?”

“沒有。塵弟不知道從何處得知了自己的身世,深覺慚愧,他說自己出生於骯髒場所,怕汙了父皇的盛名,兒臣以為他只是酒後感嘆,沒想到他真的想不開,就做了傻事。”

皇上低著頭:“他怨恨朕麼?”

“父皇說哪裡話?他到京城之後見到滿目繁華也是極力稱頌父皇,他心中孺慕之情和兒臣是一樣的,只是覺得無顏面對父皇罷了。”

皇上嘆了口氣:“這個傻孩子。他身世複雜,朕本想著雖然無法認他,也許日後有機會倒是可以見一見,賜他一世的榮華富貴,只是沒想到這孩子倒鑽了牛角尖。”

“兒臣有罪,兒臣作為兄長沒有照顧好、開解好他,父皇切勿過於傷心。塵弟的後事,兒臣也一定辦好。”

“嗯。”皇上嘆了口氣:“闕兒,這事怪不得你,你對他還是很好的。你也不要過於自責,事情過去就過去了。你退下吧,朕想靜一靜。”

秦王退下去。皇上一個人坐在龍椅上,看上去有點孤單蕭索。伺候多年的大內總管曹公公悄無聲息的走過來,將一條毯子輕輕搭在皇上的腿上。

“榮達啊,朕是不是太狠心了?”

“皇上,您是一國之君,您不得不對自己狠一點呀!”

皇上點點頭:“也就你這個老東西還能說中點朕的心思。朕也是心疼啊。”

“皇上,傷心傷身啊,您為著天下社稷也不能太傷心啊!皇上不如散散心吧!”

“朕去華嬪那裡坐坐吧,她是西域來的,和她說說話,倒讓朕想起過去。”

“是!老奴這就傳攆,昨兒個華嬪還說準備了一個新奇的西域吃食要獻給皇上呢,皇上正好去嚐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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