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興兒來請薛可去肅正堂。

張嬤嬤一臉欣喜:“太子爺終於回心轉意了!請姑娘過去了!”

薛可笑了笑,帶著阿六過去。

肅正堂裡除了太子,還有呂新。

“老八,你的軍籍文書已經命人做好了,找了另外一個人名字,只說他是年紀大了已經退籍,因為喝酒賭錢拿軍籍文書作押當了自己退籍餉金。兵部就算核查,一來一去也要半年,而且也查不出來的。”太子從案上拿了一張紙遞給呂新:“喏,這是你退籍文書,不許喝酒賭錢。”

呂新一把接過來,上面寫著“李大鐵,四十五歲,土目”,罵罵咧咧道:“媽的,老子是個正六品的前鋒校呢!”

薛可在一旁輕聲笑道:“委屈呂將軍。”

呂新忙道:“不委屈!老子,啊,不是不是,我,沒什麼委屈的,大姑娘才委屈。”

太子沒好氣道:“東宮不是久留之地,我會讓人給你安排到西山的親兵隊,你在那邊待一段時間,切莫洩了自己正六品的身份!”

呂新看看薛可,薛可點點頭,呂新不情願的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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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南苑行宮之事還是給太子造成了影響。

太子幾件差事都被皇上在朝廷上訓斥,皇上在朝事上更加倚重楊相,秦王今年賑災、水利幾件事卻辦的頗為漂亮,一時朝野上下一片讚歎。

今朝雖未設定宰相一職,但如今楊相已是內閣首輔,無論是皇上心意還是朝中勢力,其餘幾位內閣左、右丞相一時莫能望其項背。

玲瓏閣裡南宮習慣性端著自己的茶壺轉悠到薛可房間,道:“姑娘,這是聖上第三次敲打楊首輔了。”

薛可點頭道:“楊首輔現在在朝堂一呼百應,門生眾多,朝堂上無人能出其右,皇上敲打他也是自然的。”

南宮眯著眼就著壺嘴喝了口茶:“秦王倒是找了個好丈人啊!”

薛可笑:“不光是好丈人,也找了個好王妃。今年年初楊六娘進了秦王府,不僅將王府打點的井井有條,京城內眷也交際的妥妥當當,倒真是個賢內助,殿下這點上不免吃了點虧。”

南宮瞄了一眼薛可,不自覺的撇了撇嘴,轉而道:“物極必反,盛極必衰,原是常理,御史臺那邊參奏楊首輔的摺子也不少了。年初有賊在山西作亂,吏部尚書推舉馬東田平叛招撫,那是聖上首肯的,楊首輔卻一力反對,說他書生意氣,心慈手軟,結果馬東田打著聖人恩寵招降了大半,臨近京城獻俘時那幫人又反了,聖人臉上無光,自然也沒給楊首輔好臉色。”

薛可半晌道:“到底是稅法嚴苛了點,李相力推的攤丁入畝之法可有起色?”

南宮搖頭道:“攤丁入畝,自然有的地方划算,有的地方不划算,最不划算的當屬四川一地,地少人多,反對的聲音最大。”

薛可點點頭:“楊首輔便是成都府人,想來是不肯讓步的。”

南宮也附和道:“何止是楊首輔,楊相得勢後,朝中四川籍官員也日益增多,都是相輔相成,他們祖籍官田都在四川,怎肯輕易透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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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在二人議論的當中,便有一個書筆吏送過來一封快報,南宮急忙開啟看,不由笑道:“姑娘,才剛說盛極必衰,果然就現了由頭。”

薛可接過他遞來的信報,南宮又給她詳細講解了一番。

原來前兩天是春闈放榜之日,朝廷三年一次秋闈,是為正科,偶有慶典單加一科稱作恩科,秋試透過,桂榜有名的便是舉子,這天下的舉子沒有不想再透過春闈,杏榜題名的。

因而這放榜之日也是京城最熱鬧的一天,前幾年還鬧過榜下捉婿的事情。

而放榜時最熱鬧的便是各處會館。因為秋闈之後,便有各地的舉人赴京趕考,京城地貴,這些舉人大多在京城並無置業,除去在京城有親戚朋友的,大多居住在各地會館,自由當地的富貴鄉紳資助吃穿交際。

京城中各處會館大多分佈在西城區,今日放榜,那些舉子便都聚在一處聽候訊息。可今日卻發生了一點騷亂,蘇州會館被其他幾處會館的舉子堵住了,說是有人買賣考題,還有部分舉子打了起來,官兵到的時候聽說有幾個舉子頭破血流的。

薛可奇道:“怎麼有人不服氣麼?這下考場總是有個高低名次的。”

南宮道:“倘若只是正常的放榜何至於如此,巧就巧在今年的榜首剛出考場就誇下海口,說是試題簡單,取士直如囊中取物。”

薛可笑道:“看來也是個狂生。但不知今年的主考官聽到這話如何感想?”

南宮也笑,原來今天春闈的題原是李左相和禮部的程大人所出,乃是以前朝一篇《退齋記》為題,試卷一出,考場舉子一片哀嚎,故而這名狂生的話才惹起眾怒。

倘若只是他一人得中,旁人便是不服氣也不能說什麼,可巧的是與他交往甚密的一位同鄉舉子也高中杏榜,而這位同鄉舉子之前文章、名氣都不甚顯,唯一值得誇道的便是家中頗富。

因而榜單一出來,便有閒言碎語傳出來,越傳越甚,還有人說考前看到了他和程主官家的僕役往來。

薛可也嗅出一絲味道,問道:“但不知這位程大人是何來歷?”

果然南宮一副“孺子可教”的欣慰表情,道:“這位程考官十歲時被熟讀經文典籍,被稱為神童,乃是聖上下詔入讀翰林院,一甲進士,也是同科中年紀最輕的!”

薛可問道:“他這般年輕有為,自是早早被朝堂盯上,但不知是誰人將他納入麾下?莫不是楊首輔?”

南宮見她如此上道,更是高興,道:“那當然,楊首輔縱橫朝堂,如此才俊自然不肯放過,這位程考官的妻子便是楊家大姑奶奶。”

薛可點頭道:“但每科春闈之際都能聽到鬻題的非議,真正查實的卻少之又少。”

南宮見她沉思,又把話挑明了點:“可今歲不一樣,今歲另一位考官是李相,李左相入閣也有七八年了,與楊首輔政見相左,焉能放過這個機會?更關鍵的是,剛剛姑娘還提起聖上已經是第三次敲打楊相,恐怕對李相來說,沒有比這更好的機會了。”

看著薛可半信半疑的眼神,南宮又道:“姑娘覺得這官場公平麼?”

官場何來公平二字?薛可雖不知他的用意,仍然是笑了一笑,意味不言自明。

南宮就著手中的茶壺喝了一口茶道:“這官場當然是不公平的,一個官員是何人門下,師從何人,出聲何處,原籍何處,哪科進士,這都是官場中天然的烙印,再之後,是否出生世家,能否逢迎上司,能否管理黎民,能否與同僚相處,都是各人的能力、手段,談不上什麼公平!”

南宮的神色越來越嚴肅,最後正色道:“但是姑娘,我朝卻有一件事情,便是入官場的這道門檻——科舉,是最最公平的,無論是家財萬貫還是一貧如洗,無論是垂垂老矣還是黃髮童子,進了這考場門,都是一視同仁。因而但凡與科舉掛邊,都無小事。任何人敢在科舉的公平上做文章都是犯天下之大不韙。姑娘何妨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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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炎夏日,正午時分,端門前更是沒有任何遮擋,陽光火辣辣的照在聚集在端門前的三百多人身上。

這些人穿著文士服,帶著文士巾,儘管很多人衣服都已汗溼,看上去狼狽的很,言談舉止仍然是文質彬彬。

顯然其中很多人並不常在烈日下勞作,不斷有人中暑,一旦有人倒下,便有人將他抬下去,位子也自動有人補上。

他們正在做一件事,誦讀一篇文章——秦川先生的《士論》。“士者,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而這一場自發的集體讀書運動已經在端門前持續近五日了。

科場舞弊,是每一個讀書人不能容忍的事情,突破了士者的底線,他們堅持要朝廷給出一個交代。

太和殿前雖然十步一崗,卻安靜的落針可聞。端門前的讀書聲並不能傳到這。

侍衛軍穿著厚重的護衛甲,看不出衣服的汗溼情況,但卻看見他們腳底汗慢慢滴成一圈。太陽一曬,感覺在冒著白煙。

殿裡四角置著冰塊,倒是有一絲絲若有若無的涼意,讓穿著朝服的大臣們稍稍能喘口氣。

皇帝的案頭放著一篇京城為之震動的文章,秦川先生的《士論》。

皇帝面色陰沉的看著刑部呈送上來的案卷,問道:“這兩位舉子都是什麼背景?攪得整個朝堂都不得安生?”

皇帝發問,臣子不得不答,戶部一個侍郎出列回稟道:“此次兩名舉子,都不是出身世家。一位姓徐,便是和程考官的僕役有來往的那位,家在無錫一代行商,涉及的生意有生意、瓷器,資財頗富。”

他頓了頓又道:“至於另一位姓唐,便是考完吹噓考卷簡單的那位,這人自小在蘇州便有才名,十五歲便以第一名成為蘇州府府學附生,名震鄉里,但他為人風流不羈,有些遊俠氣息,狎妓弄酒,在錄科考試中名落孫山,後來是蘇州府多位名士相求,蘇州知府又親自查驗了一番,才讓其補遺參加鄉試,去年秋試倒是拿瞭解元。”

一旁的太子少保孫大人出列補充道:“這位唐解元原來在姑蘇便頗有才名,來京城不久,京城的青樓楚館也都在以唱他新寫的詞為榮,微臣這兒新錄了一首。”

皇帝讓內監呈上,之間紅粉信箋上面錄著一首詩——“昨夜海棠初著雨,數朵輕盈嬌欲語。佳人曉起出蘭房,折來對鏡比紅妝。問郎花好奴顏好?郎道不如花窈窕。佳人見語發嬌嗔,不信死花勝活人。將花揉碎擲郎前,請郎今夜伴花眠。”

皇帝心下便有些不悅,道:“原以為是飽學之士,現在看,也不過是會寫個淫詞浪曲的浮浪子弟!”

孫大人低頭稱是。皇帝聽得殿外知了聒噪,心裡更添煩惱,讓內侍宣了退朝,又單獨宣李相到御書房議事。

在御書房喝了杯熱茶,心裡的暑氣才慢慢消了點。皇帝指著刑部卷宗道:“這卷宗你看了?”

李相垂首道:“是。”

“你說說,這樣的調查能結案麼?那幫子書生能散麼?”

刑部受皇命調查此次科考案,李相、程主官都被隔離審查,李相審查一陣子後確無嫌疑仍復原職,程主官卻沒有這般幸運。

唐、徐二位舉人都被請到刑部公堂,雖然未用刑,可刑部那幫問訊老手一嚇唬,基本也問出個全貌了,再結合其他人證,刑部已經得出了結論。

一是程主官的僕役確實將考題以千兩白銀的價格賣給了徐舉人,徐舉人和該僕役的證言能吻合,公差還根據僕役的指認從起住處搜出了白銀,樣式、數量分毫不差;

二是程考官和僕役的證言都稱程考官對此並不知情,也沒有收取銀子;

三是徐舉人稱其將試題告訴了唐解元,但只是稱朋友猜測,並未說明自己買題之事。

李相沉聲道:“此事引起如此大的風波,刑部的結論只是程考官的僕役的私自行為,恐怕難以服眾。”

皇帝冷哼了一聲:“朕看他們也是糊塗了。”

“刑部蔡尚書原是楊首輔門下,怕是有心維護。那幫書生中可能也有人打聽到這個結果了,聽說上午還小議了一陣。”

皇帝又冷哼一聲,站起身來走了兩步,道:“我看這幫子書生也是狂妄!這是朕的天下還是他們的天下,這般妄議朝政是在逼朕動用廷杖麼?”

“皇上息怒!”見皇帝情緒稍稍平靜了些,李相接著道:“自古言官論政,士者論道,都是盛世年間的太平景象,皇上應當高興才是。”

皇帝瞪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李相接著說:“微臣蒙皇上信任,得居廟堂,但也是讀書人,對刑部這份結論也有幾個疑問。一是,考題如此機密之事,程大人如何會不小心洩露給僕役?二是,這老僕侍奉程大人多年,一向忠心盡職,如何突然為了千兩白銀犯下滔天大罪?三是,徐舉人既然買到考題為何不小心謹慎,還要告訴自己的同鄉?這三點疑問不解,但是難以結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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