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教內勢本已是近似水火,表面上相安無事,但實際上各宗都是心知肚明,幻境內吳心出手阻攔自己,天邪並不覺得奇怪,若是自己真的死在了裡面,對於其他幾宗來說,定然是好事情了,說不定還可趁亂一舉將邪宗分割吞併,壯大自身勢力,換作是他的話,可能也不會有什麼好猶豫的。

人心,本來也就是這樣,沒做,只不過是沒機會罷了。

這種事情也無需挑明,面子上,大家也都還是供奉修羅聖主,就在神殿腳下,自然也不會為這麼點事情撕破臉皮,真到了那個時候,恐怕連渣都不會剩下的。

在此之前,彼此都還是有著虛與委蛇的利用價值的。

此間事情已了,從神殿離開後,天邪又回到了先前出發時落腳的煙柳鎮。

仍是水邊小樓。

暮色漸暗,酒樓飛簷兩角兩盞半人高的紅燈籠已是燃起,樓中客人很少,天邪倚欄而坐,水色闌珊。

他很少飲酒,卻是喜歡上了那算不上什麼瓊漿玉液的劣質水酒入喉時的粗糙辛辣,濁酒一壺,對月獨酌,不念生死,不想往來。

客至。

鬼王仍是那一副枯槁的模樣,沒有黑氣蔽體,看上去也不過就是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罷了,

又會有幾人能想到他乃是魔教之中翻雲覆雨之人,更是被正道大派所念念不忘?

天邪只是淡淡的側頭看了一眼,便聽到他在身後問道:“此去,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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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邪點了點頭。

鬼王似乎也不願過多提及這個話題,目光向前,落在了水面上,那裡依稀有天上的倒影。

這兩個男人之間好像並沒有太多的話題,一坐一站,沉默了許久,若不是天邪仍能感覺到鬼王還站在原地,甚至會以為他根本就沒有出現過。

各有各的心事吧。

月色寂寥,誰都有這樣的權力。

如此,天邪一壺酒飲盡,方才出聲問道:“你去過幻境嗎?”

“未曾。”

天邪心中微微詫異,鬼王卻已是解釋道:“別看我現在活了一把歲數,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可要差得遠了,就算有機會,也輪不到我。”

“有什麼問題嗎?”鬼王問道。

天邪緩緩的搖了搖頭,也不知到底是有問題還是沒有,“那裡也許並不是什麼幻境,反而……像是真實的。”

鬼王微微一笑,“假亦真時真亦假。”

天邪不置可否,淡淡道:“前輩可曾聽說過誅天?”

“誅天?”鬼王微愣,“傳聞是魔道第一劍,威力絕倫,只是也不知道這個傳聞是從何而來,反正誰也沒見過,難道……”

“裡面是有那麼一把劍,是不是誅天我不知道,也沒能拿的出來。”

鬼王這時往前走了兩步,站在了他的身側,“若真是傳說中的那把劍,而你又剛好能將它帶出來,說不定,聖教一統的大任就在你手上完成了。”

“我雖入魔教時日不長,卻也知各宗底蘊遠不止面上所見,若是憑一把劍就能將四宗統一,只怕早就有人擠破頭也要將它拿到手了,你所言之事,太過簡單。”

“有件事一直沒有問過你,現在問問應該也不晚。”鬼王望向他,後者目光直視,也不迴避,“你當初入我教中,是走投無路,還是如何?”

天邪嘴角抽了抽,忽然很想指著他的鼻子狠狠地說上那麼一句:不是你當初把我帶回來的嗎?老子還想死在杻陽峰上一了百了呢!

不過,這也只是一時的惡趣衝動罷了,他緩緩道:“我暫時還不能死,有些事還要去做。”

鬼王撫掌而笑,笑道:“好!剛好,我也有點事情想要做,不過人畢竟還是老了,多少有些心有餘而力不足,你若真的想將四宗握在手中,倒尚存一臂之力可以相助。”

“你又是為何?”天邪反問道。

鬼王搖頭笑而不語。

鬼宗、邪宗若是當真攜手,勢力自然會壓過魔宗與妖宗任何一者,但是魔宗與妖宗自然也不會坐視其成,要是也聯起手來,那麼鬼宗和邪宗就佔不得絲毫便宜了,相鬥起來,說不定更會元氣大傷,反倒是讓正道撿了個天道的便宜。

四宗歸一,前提是不能損傷太大的元氣,否則,別說一統四宗了,被正道趁虛而入,魔教能不能存在還是兩說,根本不是一兩句話能夠成就的事情。

最好的方式,也不過是逐個擊破罷了。

十年的爭鬥殺伐,不僅僅是讓他沾滿了血腥兇戾之氣,對於門派人心之間的爾虞我詐也是熟稔於胸,天邪雖和鬼王舊為相熟,又豈會簡簡單單的輕信其言?

對此,鬼王自然也是瞭然於心,並不多做解釋,而是淡然道:“這天下大勢,說到底和兩百年前並無多大差別,依舊是正魔對立,無數門派貌合心離,很多人已經不再了,又有很多人冒了出來,爭的是一個道字,更是一個利字。你我修道之人,上天入地,以證長生,早已是凡夫俗子們羨慕不來的大本事,一樣還是爭得你死我活,說什麼天道無盡頭,這人心,其實更是如此。我一心修習鬼道之術,陰靈鬼魅皆是為我所用,在他們的眼中,我便是那陰間閻羅,可是,蝶衣身死魂滅,我也只能束手無策,豈能心甘?這世間,只有兩條路可走,一是斷了那修道之路,爾等皆為凡人,二是斷了那普生之路,爾等皆為死人!”

“你欲讓我將魔教整合為一,是想要這世間皆是凡人,還是盡是死人?”

鬼王哈哈大笑,“無妨!”

天邪轉過頭去,不遠處輕風拂過水麵,只聽得他低聲道:“若是殺盡這世間之人,能夠換她活過來,那我盡力去殺便是了。”

“只是,”他慘然一笑,“她那麼善良,到時候定然也是不會再理我的。”

“那又有什麼所謂呢……”

低低的聲音隨風而散,天邪舉起酒壺,只是壺中酒已盡,只餘幾滴入喉,如那清淚已幹,再難洩心中悵然。

鬼王冷眼旁觀,枯槁臉龐上不見痛恨憐惜,沉息半晌方道:“世間之大,你我皆是井底之蛙,若無他事,我希望你能遍走天下,也許,還有一些不為你我所知的旁門秘術能……能救她……”他的話音斷續,身為鬼道宗師,如何能不知道魂滅道消?

似是勸慰,更似是一個老者對那心頭念念叨叨之事披上一件希望的外衣罷了。

不經風雨,難敵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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