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且在荊州好好待著, 專心跟著封老先生學, 不必關心姨娘。”白恪臨行前, 李氏不捨道,“我與何世香鬥了大半輩子, 雖說馬有失蹄, 上次是被她算計了一把, 可絕不再會有第二次,你只放千萬個心, 姨娘總能過好自己。”

白恪紅了眼眶:“姨娘。”

李氏也不禁落淚說:“走吧,快走吧,晚了時辰就趕不上在驛站歇息了。”

母子二人告別是揹著何氏的,李氏以為, 若是被何氏知曉自己兒子攀上了封老先生的高枝, 還不知這瘋女人會因為嫉妒做出什麼威脅到她兒子性命的事。所幸最近幾日何氏生怕那過繼來的孩子得了爵位就跟自己離了心,這會兒正時時綁在身邊給那孩子洗腦教導,抽不出什麼空來找她們母子的茬……

這般想著,李氏揮別白恪, 從偏門回到院子裡就看到白星移步履匆匆的身影,不禁腳下一頓。

“李姨娘。”白星移走得急,差些與李氏撞在一起, 抬起頭的時候只朝李氏不好意思地笑笑。

李氏看白星移眼下一片青黑, 身量瘦小,整個人精神懨懨,似是許多日沒有睡好的模樣, 心中不知為何就想起當年在侯府時,大公子孱弱纖瘦的身影,便放溫了聲音道:“縣公爺怎得走的這般急?早間剛下了雨,地上溼滑,還是小心些莫要摔了。”

白星移對情緒的感知比較敏感,見李氏似是誠心關心,不帶嘲諷,只微微軟和地笑著說:“母親那邊的下人說母親身子有些不適,喊我喊得急,所以才走的快了些,姨娘不必擔心,我會注意腳下。”

說罷,白星移朝她點點頭,就繼續匆匆離去了。

李氏看著他的背影,搖搖頭嘆了口氣,只覺得小縣公也不過是可憐人,何世香當真作孽不淺。

何氏這個身子不適是從搬到西街後才有的毛病,她日日頤氣指使著小縣公在她身邊侍疾,竟是連原本在伯府時期給小縣公請的教習先生也給辭回了家去,書也不讓讀了,只給小縣公灌輸些子嗣當在雙親床前盡孝的思想,攬著人生怕他翅膀硬了生出樣心思。

李氏憑著這一點就更看不起何氏一些,再一想到何氏仗著自己主母的身份,給白恪訂下的那一門親事,李氏就打心底裡嘔地慌,心裡想著不論如何也要趁著白恪離開京城這幾年,好將那門何氏做主訂下,喪了天良的親事給打發了。

————

自晉朝以來,科考制度便在前朝之上又做了些調整,依舊是三年一次的鄉闈,卻是將考期更改在春夏交替之際,而禮闈即會試便在同年秋,即十月九日、十二日和十五日分別進行三場考試,殿試則在十一月初。若是考生得幸中舉,又有帝王恩典,便還能趕在元夕之際回返家鄉,與親朋好友過個金榜題名的團圓節。

臨近十月,會試在即,京中一處院落中,窮書生宋正清正皺眉臨摹一副經帖,他默地認真,便沒有注意到悄悄推門進到院子裡的顧芙。

比起半年前當街被何家少爺刁難,又幸得秦王妃李仙兒替她解圍,叫她爹孃放棄了與何家聯姻,她這半年來不可不謂過地輕鬆許多。雖說孃親經常看著自己唉聲嘆氣似是頗有許多不滿,但因著大哥顧子修後院那些雞飛狗跳的煩心事在前,便少了很多對自己看顧。

當然,顧芙自己也十分慶幸,前頭十幾年她是規規矩矩的世家小姐,從未做過什麼出格事,但自從那日在青書閣得遇宋郞,顧芙就知道,她的人生變得不一樣了。

她喜歡宋正清的君子翩翩,傾慕宋正清的才識涵養,即便知曉宋正清並非世家貴子,但在瞭解過他身為耕讀之家的幼子又如何努力辛苦地一路從童生考到舉人後,就更是被感動地一塌糊塗。

這半年來,為了讓宋正清靜心研讀,顧芙只能忍耐著思念的心情極少來這處院子走動,可最近會試報名在即,顧芙卻到底是忍不住,就趁著今日顧府中爹孃都外出會客,大哥跟大嫂一同到縣公府探親去,才偷溜著來到這處院落。

宋正清臨摹的地方正對著窗臺,顧芙便站在院子的一側安靜又專注地看他,等宋正清謄抄晚一頁小字,顧芙才故意弄出點動靜,探出身子,嬌嬌俏俏地喚到:“宋郞!”

宋正清握筆的手一頓,一大滴墨汁染到宣紙上,顧芙眼尖看到了,臉白了一下,意識到自己做錯了事,有些手足無措地來到窗前,沮喪道:“我是不是嚇到你了?”

“小芙怎麼突然來了?”宋正清眼底閃過一道意料之外的詫異,眉心不自覺擰了起來,似乎有些不耐,但很快又被他壓下去,嘴角勾起一抹溫和的笑,“外頭冷,快進來。”

顧芙就喜歡宋正清溫文爾雅的模樣,見他不怪自己,立馬小跑著進了屋。

雖未入冬,可宋正清的屋裡卻擺了一盆銀炭,這東西還是顧芙用自己的體己錢叫自己身邊忠心的小丫鬟在坊市裡花大價錢買來的,因為在顧芙的印象裡,像她哥哥那般的文人書生都是體弱之人,得仔細照看著。

怕宋正清溫書用功過了頭,再凍壞自己的身體,顧芙拿了火摺子將銀炭燃上,之後掃視屋內,奇怪道:“宋郞,你的書童呢?”

宋正清不著痕跡地將謄抄好被染了墨的宣紙折起,又將身邊謄抄的原件合上蓋在一堆書本之下,這才漫不經心地回身道:“考司那邊又新出了幾本押題冊,我便讓文竹去書肆買了。”

顧芙點點頭,看著宋正清洗的發白的一身長衫,心疼道:“宋郞身上的銀錢可還夠,若是有了難處,盡可與我說。”

宋正清眼底一暗,有股被羞辱的怒氣直衝上頭,但他的確是攀著顧芙才有了如今能專心讀書的閒適日子,於是只得壓下那點兒莫須有的自尊心,傾身上前撫起顧芙的手,故作溫柔道:“小芙不必擔心,我會照顧好自己。”

顧芙看著宋正清,只覺得心底一甜,不由道:“再半月便是會試,宋郞可有把握?”

宋正清笑笑,目光劃過書案,眸中盡是自信昂揚:“自然。”

然而顧芙雖相信情郎的才識定不比旁人差,但能考中舉人的京中世家子弟卻也不是什麼好糊弄的草包,尤其今年會試下場的舉子中,顧芙便知道好幾個不論是名氣還是才學都格外出色的官家弟子,不容小覷,便忍不住說:“……像是蘇家二少,彭氏獨子,還有潘式錢莊的少莊主,都是文採斐然之人,此次會試中的狀元熱門人選,宋郞切莫小覷京中兒郎,還要千萬小心才是。”

宋正清表情有一瞬間的不耐,直接鬆開顧芙道:“我知道。”

顧芙察覺到他一瞬間的冷淡,愣了愣,可再抬頭看過去,宋正清仍是一副風輕雲淡的溫柔表情,於是很快壓下那一點點異樣。

正巧這時候宋正清的書童文竹興沖沖地抱著幾本書回來,還未進門,便聽到他激動的聲音:“少爺,少爺,我買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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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宋正清猛地咳嗽一聲,嚇了顧芙一跳,“宋郞你沒事吧?”

宋正清捂著嘴,溫聲道:“無事,只是方才嗓子有些癢,咳一聲就好了。”

顧芙擔憂說:“不行,我得給你請個大夫瞧瞧,萬一會試之前染了風寒倒是不好。”

宋正清沒有拒絕她,而文竹此時也噤聲進了屋,感受到宋正清眼神淡淡掃過自己,書童文竹立馬十分有眼色地說:“顧姑娘說的對,這幾日少爺溫書辛苦,總是咳,我都勸了好幾回請個大夫來看,可少爺心疼銀錢,總是不肯……”

顧芙這一聽那還得了,立馬道:“你且在這照看宋郞,我回府去叫常給母親診脈的大夫來……”

宋正清面上略作猶豫:“這怕是不好吧?若是被伯母知曉你我之事……”

顧芙安撫他:“沒事的,宋郞必是要高中之人,只要宋郞有了功名在身,便是母親曉得了,也不會再阻攔你我二人。”

宋正清又咳了兩下,輕聲說:“那你回府小心,不要急。”

顧芙嘴上應著,可腳下卻風風火火就出了院子,往顧府去了。

一旁,文竹看顧芙離開,這才一個激靈,湊到宋正清面前小心翼翼道:“少爺,您找的那些書,小的給您換來了。”

宋正清淡淡“嗯”了一句,又冷漠地看了文竹一眼:“這些書的事,絕對不許外傳。”

文竹使勁點頭,可點完不由又有些猶豫地問:“少爺,這些書,當真是從那位手裡流出來的?整整一百兩一本,若裡頭的內容都是假的,咱們可就是虧大了!”

宋正清哼笑一聲,得意道:“要不是少爺我有門路確定這些東西就是從那位手裡流出來的,能叫你這般鋌而走險?”

文竹低頭,忍不住害怕說:“那位這麼做,要是被發現了怎麼辦?”

宋正清眯眼道:“若是只顧忌被發現就膽小如鼠地放棄這一步登天的好機會,那恐怕這人也成不了什麼大事,況且……那位是個什麼身份?萬事只有上頭的人頂著呢。”

文竹想想也是,附和說:“少爺說的對,想來此回,您定能夠金榜題名,光宗耀祖了!”

宋正清似是也想到了那個場面,嘴角翹起,整個人都沉浸在得意中無法自拔。

像是宋正清這般得意相仿的考子,鬆鬆散散錯落在京都整整有十幾人,他們中間有的是家道中落,也有考了幾十年才得以中舉,相仿之處大抵都是沒有多少背景勢力,又極好掌控之人。

而故意將考題散給他們的幕後之人,其心思可窺見一斑。

與此同時,靜王府中,謝臨手摺一封書信送燃在燭臺之上,他身後站著的是身穿粗布青衣,面容極為普通的一名男子,身份是王府隱衛之一,不常在人前出現。

青灰嫋嫋,謝臨吹落灰燼,頭也不回地淡淡道:“豫王的小動作不必多管,只記下那些書生的身份跟籍貫,待到會試之後,再做決斷。”

青衣男子低頭稱是,之後又將一些京中世家門閥的變故一一道來。

待兩人從書房中談完話出來,天色已然漸晚,謝臨現行一步去到正院陪媳婦兒用膳,只留王有全引著青衣隱衛從側門離開。

“天要變了。”離開王府前,青衣隱衛側過臉,沉靜道。

王有全一愣,微微笑起來,毫無意外說:“這京城平靜了那麼些年,也是時候該動上一動了,不過且不管如何,咱們只管聽從殿下行事便是,不需作它想。”

“公公說的沒錯。”

青衣隱衛點點頭,與王有全抱拳一拜,轉身便消失在巷口處。

作者有話要說:  顧芙:顧子修妹妹,白意小姑子

白意:何氏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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