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後, 天氣漸漸轉涼, 自昌平伯去世後已經過了一月有餘, 小縣公降級襲爵後,白家很快便淡出了京城中的主流世家, 偶爾茶餘飯後眾人提起, 也只當做八卦笑談來講這一家子的荒唐事。

白果對白恪多少還有些擔心, 不管白氏一族如何衰落,何氏主母地位卻依舊不變, 在後院之中仍舊有著說一不二的話語權,更何況小縣公年歲尚小,怕是壓不過何氏多年來管理後院立下的積威。

“還在擔心白府之事?”謝臨碰了碰白果的手背,覺得屋外風有些涼, 便幫他緊了緊身上的披風。

白果乖巧地站在原地任謝臨動作, 面上卻露出些不好意思:“殿下看出來了?我其實有些擔心白恪他們……”

現今白家落魄,雖說有個縣公爵位,但無權無勢,形同虛設, 一堆人只擠在西街的一處小小院宅中。昌平伯在世時為人貪花好色,後院中不知有妾室幾何,他一過世, 那些沒什麼名分的女人很快就被何氏發賣出去, 剩下打發不走的卻也只得捏起鼻子來養著,而依著何氏對白恪母子幾乎毫無掩飾的厭惡與憎恨,還不知會怎麼變著法子磋磨兩人。

謝臨知白果心中所想, 拉起他的手,兩人一起慢慢往前走,邊走便緩聲道:“若王妃實在擔憂,那本王便託人為他們母子打點一二。”

白果抿唇說:“殿下會為難嗎?”

謝臨笑笑:“替王妃辦事,本王自然不會有為難的地方。”

白恪學識很好,若不是昌平伯急急過世,再過兩月他便能參加京中會試,拿下一個不錯成績,謀個一官半職,人在白府也可以徹底立起來,多少有些話語權。但世事難料,如今白恪身背重孝,大晉朝又有孝期學子不得參與科舉考試,如此一來,未來三年裡便是徹底斷絕了他出人頭地的路子。

謝臨也想到這一點,之後便給一位相熟的荊州大儒去了信,信中內容旁人猶未可知,只在不到一週後,他又親自將大儒的回信遞到了白果手中。

“殿下這是?”白果展信一閱,臉上有些驚訝。

謝臨道:“恰逢老先生閒賦在家,正合適收幾個關門弟子教導,且老先生只收有識之人,最後你那庶弟能不能留下,也單看他的本事,若是不成……”

白果道:“不成,便是白恪與這位老先生無緣,不必強求。”

謝臨點點頭,雲淡風輕道:“本王不便出面,此事便由王妃出面告知對方。”

白果想了想:“也好。”

待兩人分開,謝臨去到書房處理公事,王有全站在書桌旁,幾次欲言又止。

謝臨神色不變,連眼眸也不曾抬起,聲音清冷:“公公心中有話不妨直說。”

王有全面色一變,來到書桌前跪地小心道:“奴才只是以為,用封老先生欠殿下的一個救命之恩去換一個白家庶子的前程,實在太過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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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臨緩緩合起手中的摺子,不緊不慢道:“封老不居廟堂且如今又有隱世之意,於本王來說,他欠本王的人情實乃無足輕重。”

王有全還是不贊同。

那封老先生是誰?當世大儒,便是連李太傅都要恭聲稱作“老師”之人,若是那白家庶子真成了封老先生的關門弟子,那豈不就成了李太傅的師弟,太子殿下的師叔?!這等身份地位,又是他一個如此名不見經傳的庶子可擔得起的?

但看靜王心中主意已定,王有全只得將話都咽回到肚子裡,不再多言。

兩日後,白果將信箋重新篆書一封送到西街白府,叫人交到白恪手中。

原是白恪在府中被何氏刁難地頭疼腦脹,卻在看到書信的內容後,不由愣住,隨即雙手有些顫抖起來。

李氏察覺到兒子情緒不對,忙問道:“恪兒,你這是怎麼了?”

白恪恍惚地扯出一個笑,對上李氏擔憂的面容,忙握住她的手道:“姨娘……”

李氏擔憂:“可是靜王妃寄來的信有什麼問題?他是不是在信裡為難你了?也是,往日他在府中不得勢,府上人人都能踩他一腳,如今白府落魄成這樣,他卻成了那得意人,自然是要將以前落下的臉面一一找回來……”

李氏說著,情緒不免有些崩潰,紅了眼眶道:“可千不好萬不好,那都是我的錯處,如何跟恪兒你有關呢?我、我這就去一封信,只叫靜王妃有氣往我這身上出,萬萬不要牽連我兒……”

“姨娘?”白恪看著李氏痛哭起來,不禁扶住她慌忙回了神說,“姨娘莫哭,不是您想的那樣!靜王妃他……是個好人。”

李氏止住淚,神色呆了一下。

白恪如此才將信中所書與李氏講了一遍,之後才出神地喃喃道:“若非玩笑,那姨娘與我卻是要虧欠靜王妃一個天大的人情了……”

李氏在得知封老先生於當朝文人中的地位後,心思飛快地動了起來,又緊緊護住那封薄薄的信箋,立刻果斷道:“收拾包袱,你立刻啟程去荊州。”

白恪怔住:“姨娘?”

“若非玩笑,這便是我兒唯一出人頭地的機會。”李氏臉上閃過一絲狠厲與果決,“姨娘沒什麼見識,雖不知那靜王妃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又為何平白對你如此施恩,可既然他肯給你這麼個機會,那你對他來說便是有用的,值得培養之人。”

“白家如今已經敗了,何氏更是再難撐起氣候,況且那小縣公是旁支過繼來的子嗣,待他百年後,白氏便要徹底從京中世家除名。我兒是志存高遠之人,姨娘總不願看你一輩子都被束縛在那個後院女人的手裡,所以哪怕是做靜王妃手下的一枚棋子,也好過現在太多……”

李氏話裡的語序都快顛三倒四起來,她一瞬間想了許多。

於她這個後院婦人眼裡看,白果這封信既是拉攏,又是抬舉。皇家的腌臢是從來都不比普通人家少,普通人家的媳婦尚且需要孃家撐腰,又何況是身為靜王妃的白果?哪怕如今京中誰都要道一句靜王妃好命,得靜王殿下一人獨寵,但紅顏枯骨,寵愛對後院中人來講從來都是最虛無縹緲的東西,不得一絲保障,所以白果才更需要拉攏一個人品可靠,極有可能上位替他充作後盾的“娘家人”。

李氏絲毫不懷疑自己兒子的品性,以往,她只覺得白恪雖恭孝忠良,但品性卻太過溫和無爭,甚至不如女兒白雨薇那般銳利爭氣,但眼下她卻又著實為此慶幸起來。

卻是因禍得福了。

一個成為當世大儒關門弟子的機會擺在面前,白恪說不動心是假,他與白果雖說相交不深,卻並不覺得這是來自白果不安好心的玩笑,且經李氏一說,想如白果這般顯貴的正妃身份也依舊需要娘家人的扶持,所以才故意抬舉自己,似乎也說得通。他本不是忘本的人,若真能夠在封老先生門下學習,就是呈了對方天大的人情,日後定是要好好報答……

可將事情說通之餘,白恪卻又覺得這機會來巧合之餘,又難免透著些詭異。

李氏卻不讓兒子想那麼多,火急火燎地說完就著手要去給白恪收拾行李,恨不得立馬讓他動身去往荊州,好生拜在那位封老先生門下。她倒是從未想過依著自己兒子的才識,會不得老先生青眼,可謂是格外的信心十足。

倒是白恪卻不由緊張起來,一想到去往荊州後,考教自己的老師是那位大儒,竟是一時連四書五經都背的磕磕絆絆起來,惹得李氏好生笑話他一回。

……

這麼好的機會擺在眼前,白果自然不覺得白恪會不應下,所以收到回信之時只是粗粗看了幾眼,便叫身邊的人去與白恪那頭交涉。

而謝臨看著白果日漸展眉,再無什麼煩憂事,不禁也放下心來。

之後白恪又親自登府拜訪了白果一回,白果請他吃茶喝了點心,兩人之間話說不多,只是聊了些閒話家常。

臨別前,白恪將一枚從佛寺裡求來的平安墜送給白果,鄭重說:“這是我與姨娘一同去寺裡求來的,怕等不到小王爺出世,只能提前交予王妃,願他富貴無虞,平安喜樂。”

白果看玉墜水光清透,摸入手中溫潤非常,定知這墜子不甚便宜。

白恪猶豫二三,又緩緩開口:“再說往日恩怨……”

“都過去的事便不必再說。”白果搖搖頭,眸子裡是一片清澈無痕,眼裡帶著些許豁達的笑意。

白恪一時有些赧然,卻又驀地笑開,心頭是一片由心的尊重,拱手道:“此去一別,二三載怕是難在相見,忘王妃千萬保重身體。”

白果笑著點頭,也說:“望再見二弟之時,君亦山高水闊。”

二人就此告別,白恪離了靜王府,原該一直在書房處理公務,不願擾了二人見面的謝臨卻從庭廊後走了出去,來到白果面前。

“侯府的事,果果當真不在乎了?”謝臨擁住他問。

白果手搭在小腹上,卻拉著人一塊坐到軟墊上,輕聲道:“父母輩的恩怨本不該牽扯給下一代人,況且白恪從未做過欺辱我之事。如今能在殿下的幫忙下扶他一回,也未償沒有自己的私心在。”

謝臨問:“私心為何?”

白果便慢慢說:“我是不受寵的嫡子,他亦是不受寵的庶子,雖說李姨娘受寵多年,但護住一個可能會與侯夫人相爭的兒子卻還是有些難,白恪五歲啟蒙便被送往別處讀書,此後夏暑冬寒再無人看護,他似是比我過的好一點,但也就那麼一點罷了……如今我能有幸遇見殿下,得殿下疼寵愛護,已不知是幾世修來的福分,可回頭再見到白恪仍舊要在一灘淤泥裡掙扎,免不了心裡有些曾經的感同身受。”

何氏是盼著李氏母子倆死的,對她們的怨毒只會比對自己當初還要更深更濃。

“這麼說,想來殿下定是要覺得我有些聖人心思了。”白果說道這裡,驀地笑笑,又輕輕捏了捏耳垂道,“只是殿下不知,李姨娘往日待我其實不好,我,我心底也是有些怨她的。可我不會報復她,反而會幫她,幫她的兒子走出一條康莊道,我要她日後每每想起我,便要對我感恩戴德,悔不從前……”

說完,他攤開拿在手中的平安墜,直直望進謝臨的眼底。

謝臨聽完,親了親白果有些躁動的眸子,卻道:“王妃以直報怨,是大德,李氏母子二人合該對你俯首作揖,感激涕零才是。”

白果唇畔微動:“殿下是這麼以為的?不覺得我的心思,實在有些惡劣嗎?”

謝臨道:“世人看事,只論結局,不問因果,私心誰人都有,可若是不提,又有誰能看透?本王並非聖人,甚至作惡無數,於王妃看來也是否多是不堪?”

白果緊張的攥住謝臨的衣袖,猛地搖頭說:“殿下行事看似暴戾,卻都是做的為國為民的好事……外頭的傳言不過是曲解!是誤會!”

謝臨卻一邊淡笑著安撫他的脊背,一邊用平淡無波的語氣說:“為國為民有,可本王提刀之時,又何嘗沒有藉此剷除異己的私心?”

白果愣住了,使勁抿住雙唇,半晌才用謝臨放才自己說過的話,重複道:“世間萬事只論結局,不問因果……殿下的意思,我懂了。”

謝臨唇角揚起,託手將人攔腰抱起來說:“王妃既是明白了,就不必再自擾於私心為何而起。萬事萬物只隨他去,眼下……還請王妃垂憐,陪本王好生午睡一回罷。”

白果驀地紅了臉,埋入謝臨頸間,低低地用男人恰好能聽見的聲音,小聲又羞赧地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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