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了水的宣紙一層層鋪蓋在昌平伯青灰中帶著驚恐的臉上, 他甚至來不及從喉嚨裡發出求救的嗚咽, 鋪面而來的窒息感便給他帶來了前所未有的恐懼。

肺中的空氣越來越稀薄, 昌平伯眼珠漸漸渙散外翻,何氏靜靜看著這個宛如垂死老狗的男人, 心中卻是半分仁慈波動也無。

屋內, 站在何氏身後的丫鬟頭垂地越來越低。丫鬟肩膀微微抖動著, 眼睛的餘光卻絲毫不敢有任何往前方注視的跡象,她以為夫人是鐵了心的想要伯爺去死的, 可就在她內心泛著無限恐懼,生怕自己即將因為知道的太多,而也要被夫人秘密處置掉的同時,便聽到夫人一如既往那熟悉而又平寂的聲音——

“沒眼見兒的東西, 沒看到屋裡這些宣紙遭了水染, 墨跡都看不真切了?若是這等劣物汙了伯爺的眼,可是要治你這下賤丫鬟的大罪,還不快快處理乾淨了去?”

丫鬟聞言,渾身一個激靈, 只見何氏皮笑肉不笑地看了自己一眼,她便身體快過腦子地上前將那緊貼著昌平伯麵皮的宣紙盡數撕了下來,死死攥在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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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 伯爺他……”丫鬟看著即使掀了浸水的宣紙後, 卻依舊躺在床上毫無反應的昌平伯,壓,聲音裡帶著驚恐與顫, “好像,好像沒氣了?”

“嗯?”何氏皺皺眉,指尖在昌平伯鼻尖一試,立即橫了丫鬟一眼,“沒用的東西,伯爺只是昏了過去,你且去叫個太醫來,只說伯爺病危……”

她語氣一頓,又加了句話:“順便叫人去白氏那些叔伯家裡都告知一聲。”

丫鬟聽著何氏的吩咐,低垂著頭出了屋,正巧與何氏的貼身大丫鬟玉枝碰上,兩人互相對視一眼,丫鬟便忍著方才的震驚與驚嚇小跑著出了院子。

“夫人。”玉枝進了屋給何氏躬身行禮,目不斜視,不曾將分毫目光落在榻上生死不知的昌平伯身上。

何氏見她回來,淡淡問道:“人可是找著了?”

玉枝上前給何氏捏了捏肩,低聲道:“回夫人的話,如今京城裡凡是府上能搜查的地方,無一例外都被搜過了,仍不曾見白恪少爺與李氏的身影,除非白恪少爺攀上了哪家權貴人物,否則……依奴婢猜測著,怕是白恪少爺與李氏如今已不在京地。”

“不在京地,白恪與李氏那個賤人又能在哪?”何氏卻冷笑著不信,“眼下秋闈在即,白恪好歹也是苦讀幾載的讀書人,我可不信他就這般甘心錯過今次,況且這母子兩身無長物,若是出了這京都,又要如何生活?”

玉枝沉默不答。

何氏揉著額角:“罷了,繼續派人搜,若是還搜不到,就叫人在秋闈那日的考場外守著,不信抓不到那母子二人。”

玉枝點點頭。

何氏見著玉枝沉默,推開她捏在自己肩上的手,忽然問道:“玉枝,你伺候我幾年了?”

玉枝道:“自打夫人嫁入伯府時,玉枝便伺候在您身邊了。”

何氏復又道:“一眨眼都過了這麼久……玉枝,你可曾怪過我不曾放你出去,許個好人家?”

玉枝慌忙跪在地上道:“玉枝不敢,能守在夫人身旁伺候,是玉枝這輩子的福分。”

何氏嘴角微微勾著笑,彎腰去扶玉枝的胳膊,似是笑著說道:“我總是知你心意的,你可是我最貼心的的丫鬟,旁的那些小丫頭總不如你伺候的好,我呀,可還要長長久久地將你留在身邊。”

玉枝聞言,這才緩緩抬起頭,臉上也露出個感恩的笑:“夫人。”

何氏安撫住玉枝,用帶刺繡的手帕壓了壓唇角,復又緩緩開口說:“方才那個丫鬟……”

玉枝疑惑抬眸,不確定道:“……夫人?”

何氏便說:“原本瞧著該是個機靈的,但到底是不如你沉穩,待過了今日,你便叫管事將她打發了罷。”

玉枝與那丫鬟不相熟,卻多少瞭解那丫鬟是府上管事從牙婆那頭給一批買來的下人。

乍一聽何氏要打發了對方,玉枝不確定說:“她本不是伯府上的家奴,這若是打發出去……”她想的是若是將人逐出府去,萬一那丫頭不是一個嘴角嚴密的,將伯府上的事抖漏出去又得有的頭痛,倒不如將人打發到莊子上,再配個家奴將人看緊了來得好。

但這話挺進何氏耳中,何氏卻只淡淡道:“既不是府上家奴,便只讓她從哪兒來回哪兒去。”

牙婆裡買來的奴婢,若是再將人遣送回去,想也知道那丫鬟以後的日子要如何不好過,這得罪了主家又不會伺候人,牙婆也定不會再將人好好養著,唯有被送去煙花之地……

玉枝想著,心底不由打了個顫,可何氏既然放了話,她只念著那丫鬟可憐,卻半點不敢替對方多說一句話,應了聲是後,便繼續小心翼翼伺候在何氏身邊。

宮裡頭的太醫提著藥箱踏進伯府時,白氏宗族的幾個叔伯輩的族老也登上了門。

何氏整了整衣衫,又叫玉枝給她將臉畫白了一些,這才推門出去,裝著一副悲慼的模樣叫那太醫快寫進去看診。

白氏族老之一,也就是昌平伯的堂叔在前廳裡踱步來回,旁邊幾位跟他差不多年紀的白家旁支的長老也各自面含憂色,唉聲嘆氣。

何氏一露臉,一眾族老圍上來便要問明情況。

何氏用手帕微微掩著面,用哀哀慼慼的語氣說:“前幾日看診的太醫還說伯爺再養些時日說不定便能開口說話了,誰知今日瞧著竟像是不得好……”

昌平伯的堂叔蒼老的面容表情不變,只是沉聲道:“如今伯爺病危,身邊卻無子嗣看護,實乃悲切,老夫只看著伯爺後繼無人,才不得不出面問一句,伯府中那個庶出的孩兒是真不見了?”

此話一出,他身邊的族老無不附和道:“何氏,你且與我們幾個老東西實話交代了,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何氏便是等在這兒,聞言便落下幾滴眼淚,哭著道:“諸位族老有所不知,我那早早去了的嫡子原是精心養在府上,之所以得病去世全是因著李氏陷害於他!我查明各中真相後悲憤欲絕,質問李氏,原想要將她押送官府問審,誰知李氏那庶子卻趁著伯爺病重,府上正亂之時偷偷將那犯婦帶出了府!”提及李氏,何氏口吻中則帶了幾分咬牙切齒的恨意,過了許久才好似冷靜下來,對屋內幾位族老苦笑一聲,“……只是我是個沒本事的,那二人的下落我如今也並未找到。”

“李氏大膽!竟敢謀害嫡子!”白氏堂叔震怒,手拍身邊案幾道,“那李氏母子打的好算盤,若非是你查明情況,這偌大白家祖業,豈不是要落到這般心機歹毒的母子二人手中?!”

旁的族老便插嘴道:“李氏母子心思歹毒,這伯府萬萬不可交予那庶子手中!”

“可伯爺膝下……卻是再無旁嗣了,唉。”

“若是伯爺康健,我等也自然插不上什麼話,可現下伯爺病重,口不能言且不良於行,老夫且只為了白氏的將來,斗膽出一對策,不如便從旁支過繼優秀的白氏子弟,庶出不提,便從那些喪母喪父的嫡子中尋找好苗子來,養在何氏身邊,雖不比伯爺親子,卻到底同是流著我白家的正經血脈……”

昌平伯堂叔父聞言,先是擰了擰眉,卻嘆息一聲道:“也只有如此,何氏,你看如何?”

“自然是聽諸位族老的意思。”

眾人看不到的角度,何氏掐了手心,掩去眼底的怨恨,只留一個憂傷悲慼的姿態。

幾位族老見何氏配合,念及她喪子之痛,商議過後便決定要眾人尋出幾個附和身份的孩子出來,待過幾日帶到何氏面前,再由何氏做最終定奪。

何氏且應下,不久太醫提著醫藥箱出來,眾人圍上前,這才關心起昌平伯的病情。

太醫摸著鬍鬚,對眾人道:“老臣已經為伯爺施以金針刺穴,稍帶片刻後伯爺便能甦醒,只不過這一次昏迷著實過於危險,只怕是人再醒來後,就難以知事了……”

何氏憂心道:“太醫,我家伯爺,還能治好嗎?”

太醫憐憫地看一眼何氏,只靜靜搖了搖頭。

眾位族老見著情況,大致也明白了如今的昌平伯便是醒來也只同活死人一般,便一起唉聲嘆氣起來。

送走太醫與眾位族老,如此又過七日,白家旁支便送來了五個少年人,從長不過十二歲到年幼尚在襁褓中的,悉數都有。

何氏坐在主位上,看白氏族老一一給自己介紹著這五個孩子的身世,只草草看了幾眼,便指定了其中一個看著最沒有存在感,唯唯諾諾的八歲稚子。

“星移,叫人。”白氏族老見狀,皺著眉催促道。

白星移,也就是被選中的稚子,小心翼翼給何氏行了個禮,怯懦道:“夫人……”

何氏淡淡的點點頭,臉上帶了點兒笑意:“今日開始你便是伯府上的主子,待過繼禮之後,你便要改口了。”

“星移曉得。”白星移垂下頭,小聲稱是。

白氏族老看他唯唯諾諾的模樣,不禁有些不滿意地問何氏:“便是他,不改了?”

何氏笑了,慢聲道:“他與我早逝的孩兒最像,我看見他,便覺得我兒似是又活過來了。”

白星移跪在下首,聽著何氏緩緩說出這句話,心底的緊張害怕的情緒稍稍散了些,只偷偷才起眼皮去看何氏的模樣。

誰知他剛抬起頭,便看到何氏用一種充滿窺視的,仿若陰翳的目光掃向自己。

少年人心緒敏感,白星移渾身打了個顫,心中浮現起無限恐懼來。

……

昌平伯過繼旁支子嗣到自己膝下的訊息在京中不脛而走,先前白果回京幾月壓根將心思放在昌平伯府上,倒還真沒注意過昌平伯府裡發生了這麼多事。

聽完身邊老嬤嬤講的,白果輕咬一口荔枝,好奇說:“回京許久,我倒是還不曾見過這個被過繼到伯府的……弟弟。”

老嬤嬤緩聲道:“聽聞陛下回京之後,白星移少爺便被伯夫人進宮請封了世子,就在上月初。不過伯府立了世子之後,伯夫人便命人在府上教導那位的規矩,之後便不曾在京中露面,王妃沒見過倒也不奇怪。”

白果點點頭,又順手拿起一枚荔枝,不想卻被嬤嬤半路攔下。

“嬤嬤?”白果無辜地偏頭看向對方。

老嬤循著禮彎身,手下卻分毫沒有鬆動,並無奈道:“王妃,就在方才您與老奴閒聊之時,您已經又食下三枚荔枝……恕老奴斗膽一言,荔枝雖甜,但您今日實是不能多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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