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廂武氏等人正忐忑不安地應答著皇后娘娘的問話, 言辭舉動都極其謹慎, 更是拿出了十二分的察言觀色的功夫。她們都是苦命之人, 在惡鬼手底下討了這麼多年生活,好不容易才熬了過來,自是各有過人之處——

若非性情堅毅隱忍,她們也不可能在屈辱與絕望中熬了這麼些年, 即使明知自己日後會面對怎樣的境地,也依然堅定地活了下來。若非敏銳小心, 對旁人的情緒格外敏感, 她們亦不可能應對各種可怕而又惡毒的為難與屈辱, 最終從惡鬼手中逃出生天。

她們心中早已很清楚, 經歷過那些事之後, 等待她們的究竟會是甚麼樣的生活。縱然再也不會受惡鬼的磋磨,流言蜚語、嘲弄諷刺、偏見譏笑以及旁人的異樣眼光亦會伴隨她們終身,即使是死後也不可能平息。可她們明知這些, 卻不願如那些人所願,為保護自己的“名節”與“名聲”一死了之。

是的,她們不想死。好不容易逃出惡鬼的手心,好不容易與兒女重聚,她們如何能舍下孩子求死?更何況,憑什麼她們必須死呢?難不成被惡鬼看上, 被惡鬼為難,都是她們的錯麼?她們付出的代價還不夠慘重?竟需要用自己的性命來填補?

難道,她們便不能安靜而沉默地與孩子相守度日?難道, 她們的存在比惡鬼還更可怕?這個世道便如此容不下她們這幾名弱女子?她們不相信,她們不願相信,因此在惡鬼陸續伏誅之後,只心裡略松了松,便依然堅毅而隱忍地默默生活著。

如今沒想到,她們等來的並不是遺忘,而是皇后娘娘。皇后娘娘為何悄悄召見她們?難不成……想起朱鍾鈵、朱見潚這兩頭惡鬼都是皇帝陛下賜死的,武氏等人心中格外緊張,唯恐眼前這位溫和秀麗的皇后娘娘忽然冷漠起來,說她們不配為人母,不配生活在這世間,為了孩子考慮必須死等等。

然而,她們遲遲未能等來皇后娘娘變臉。相反,皇后娘娘始終態度隨和地與她們說著家常,絲毫不提以前的往事,只說往後的打算。譬如,她會問武氏,可已有孫兒繞膝,能盡享天倫之樂;她會問何氏,女兒生得極好,打算為她說一門甚麼樣的婚事;她亦會問茆氏,是否打算為兒子延請先生,不過甚麼樣的先生都比不上文華殿的那群翰林。

不知不覺間,武氏等三人便放鬆下來,挑挑揀揀地與她說了些家常話。武氏說,她喜靜,平日裡只會唸經數佛豆,孫兒孫女來了便難得鬆快一會兒;何氏有些發愁,說女兒年紀大了些,有些耽誤了,也不知要給她說甚麼樣的人家;茆氏仔細想了想皇后娘娘的暗示,為難地道,兒子的課業早就荒廢了,恐須得先生多費些心。

皇后娘娘微微一笑,或接著她們的話說了幾句,或寬慰她們不必擔憂。總歸她們若遇到甚麼難事,只需寫了摺子遞上來,她自會為她們做主。“若按族中的輩分,我算是諸位的晚輩,本便該為諸位分憂解難。更不必說,我亦是宗婦,這些零碎的族中事務,本便該仔細過問才是。”

“先前咱們離得遠些,萬歲爺與我難免忽略了許多事。可如今不同了,咱們同在京城之中,遞個摺子也不過是一兩個時辰的事兒。因此,諸位若遇到甚麼難解之事,可千萬不必有任何顧慮,直接遞摺子告訴我就是了。”

聽了她的話,武氏等三人皆怔愣住了,遲遲都反應不過來——皇后娘娘的來意,似乎與她們想象中的大不相同?她們……能相信她麼?

另一廂,朱祐杬也與朱奇隱、朱祐橺及朱祐烏說著話。不提其他,只說京中風物,告訴他們既然來到京城,可以去何處遊覽、去何處增長見識、去何處購置物品等等。當然,身為藩王,即使在京城中也須得守規矩,不能隨意進出京城。不過,京城繁華,單就城內便已經能滿足他們的所有需求了。

朱厚照聽得半懂不懂,注意力很快便轉移了。他左顧右盼,四處打量著前殿內的擺設,很快便看上了某些從未見過的小玩意兒。那都是朱祐杬親自淘換回來的,不算貴重,卻勝在有趣。沒想到這些都入了大胖侄子的眼,令他著實心頭一顫。可是,見侄子轉頭看過來,拿溼漉漉的眼睛望著他,朱祐杬便不忍心拒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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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朱祐橺三人便眼睜睜地看著興王殿下認命地喚了人拿了個檀木箱子來,摟著大胖侄子將小玩意兒收進檀木箱子裡。幸而朱厚照被爹孃教得極好,懂得凡事都不能太過分的道理。就算他每個小玩意兒都喜歡,也仍然只是挑了幾樣就說已經夠了。

朱祐杬見他依然眼巴巴地望著剩下的,禁不住想逗他:“真覺得夠了?”

小家夥歪了歪小腦袋,滿臉戀戀不捨地點點頭:“……這次夠了……”他在坤寧宮的時候便是這樣,遇到喜歡的,娘一次只讓他選取幾樣,下次再選取幾樣。剛開始他覺得不高興,總是鬧著都想要。可是無論他怎麼鬧騰也不能如願,娘還會講很多大道理。若是他願意聽話,反而會得到獎勵。後來,他發現不僅獎勵很划算,其實選幾回之後就能得到所有喜歡之物,慢慢地便學會剋制了。

小家夥當然不懂得甚麼叫做“延遲滿足”,他只是漸漸地學會了剋制與忍耐而已。對於未來的皇帝陛下而言,他原本的性情中最缺的便是隱忍。而後來,這種品性也令他一生都受益頗多。

無論是朱祐杬或是朱祐橺等人此時都意識到,太子殿下被教養得極好。如他這樣的年紀,能這樣懂事實在是太難得了。換了是尋常宗室家的孩子,甚至是官吏富戶家的孩子,恐怕都被寵溺得仍然只按天性行事,有甚麼好東西都只想著自己必須得到,根本不會顧慮其他。

不久之後,這場“賞雪小宴”便結束了。說是賞雪,劉氏也確實安排了賞雪中紅梅的環節,亦準備了簡單的筵席。可對武氏等人而言,令她們印象深刻的卻並不是筵席,並不是白雪紅梅,而是皇后娘娘那番話。

等到皇后娘娘的鳳駕離開,她們也辭別了興王妃劉氏的時候,三人都依舊有些恍惚。想起來之前皇后娘娘的言辭舉動,她們都覺得如墜夢中,虛幻得如此不真實。直到馬車徐徐駛離了諸王館,搖搖晃晃地回到了她們各自暫居的宅邸裡,她們才回過神來。

武氏年長些,經歷過生死折磨,性情也更加沉鬱。兒子朱奇隱帶著兒媳隨在她身後回了院子,她手中轉著佛珠,雙目微合,久久不曾言語。朱奇隱等候了許久,才聽得她道:“當今聖上與皇后娘娘都是難得的和善人。他們對咱們恩同再造,咱們能報答他們的,總歸便是好好聽話。”

“聖上讓你留在京城,你便安心留在京城。照我說,封地也沒有甚麼值得留戀的。”寧化王府對他們母子而言,猶如地獄。若是回到王府,她恐怕會連年做噩夢,只恨不得能將在府邸中發生的一切連同府邸都徹底抹去得好。“你就好好地跟著禮部與宗人府的官員學習罷。不拘學甚麼,認真些就是了。”

何氏與茆氏相攜回府,仔細想了想,對兒子朱祐橺道:“我的兒,皇后娘娘說,我不必著急你妹妹的婚事。說是如今急著說親,反而尋不上甚麼好人家。倒不如先等上一年半載的,說不得身份亦能提高些。娘娘的意思,莫非是——”

朱祐橺對荊王府一家子的下場亦早有耳聞,低聲道:“正如母親所想,荊王一脈如今都成了罪宗,荊王的爵位按照宗法該由父親繼承。父親不幸被害,繼承爵位的便應該是兒子了。如果兒子成為荊王,妹妹的身份自然能更高些,許是不日便能封為郡主。”他在成化十九年時便襲封了都梁王爵位,是為郡王;而今能繼承荊王爵位,便是親王。如此,也算是為九泉之下的父親出了口氣罷。

何氏聽了,淚盈於睫,喃喃道:“我萬萬沒想到,咱們家竟然還有這樣的造化,終於能苦盡甘來。我的兒,你若成了親王,你妹妹成了郡主,我便是立時死了,也終於有些臉面去地下見你們的父親了……”

“母親萬萬不可這樣想。兒子還想著須得仔細奉養母親,日後讓母親好好享清福呢。”朱祐橺勸道,他的妹妹也低聲勸慰起來。茆氏亦是拭起了淚:“嫂嫂怎麼說這樣的話?咱們一大家子好不容易才有了如今的日子,更該高興才是。”

何氏哭了一會兒才止住了淚,握著兒女的手道:“幸而聖上與娘娘心善,替咱們家主持公道,你們可千萬別忘了兩位的恩情。過一段時日,祐橺你便上摺子,請皇后娘娘為你們定下親事。對了,娘娘提起文華殿來……那是甚麼所在?祐橺你年紀雖大些,能不能去裡頭跟著先生讀書?”

茆氏這會兒也想起來,趕緊對兒子朱祐烏道:“你哥哥便是不去讀書,也能將家業給立起來了。像你這樣的年紀,總歸該去進學的。只不知文華殿究竟是甚麼去處,先生究竟好不好,你能不能跟得上?”

朱祐烏茫然無知,看向從兄。朱祐橺思索片刻,道:“聽說文華殿是宮裡的一處殿堂,以前當今聖上尚是太子的時候便在裡頭出閣讀書。後來見弟弟們年紀漸長該進學了,聖上便讓他們都進了文華殿讀書,由翰林院的翰林擔任先生。母親與叔母放心,我也覺得我們倆都該好好學學道理。光是跟著禮部與宗人府官員學著自是不夠,或可上摺子請聖上讓我們進入文華殿讀書。”

數日後,朱祐橺果然上了摺子,請求與從弟朱祐烏一起入文華殿讀書進學。朱祐樘思索片刻,索性將他們與朱奇隱都放進了文華殿。朱祐烏年幼,學習的內容與朱祐檳等人無異;朱祐橺和朱奇隱年長些,先生們教他們的則是各種藩王處事與休閒之道。三人心中都很是感念皇帝陛下的恩情,暗暗發誓必定以皇帝陛下的旨意馬首是瞻。

又不久,朱祐橺正式繼承了荊王的爵位,他的父親被追封為荊王,妹妹也被封為了郡主。朱見潚那一支聽說後,自是心懷不甘。可如今他們已經是罪宗,還能翻出甚麼浪花來呢?都已經被關在京城“高牆”中生活了,若認不清楚自己的處境,難熬的日子恐怕還在後頭。

作者有話要說:  卡卡卡文了

今天準備用三更來撫慰大家,麼麼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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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上一章有親問,為什麼太子要給叔父行禮

麼麼,因為孩子年紀尚幼,所以現在皇室敘家禮為主,也是因著關係親近(皇后娘娘的教子理念)

等孩子年紀到出閣了,那就是國禮家禮一起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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