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賞雪小宴的正日子那天, 宮中駛出了一隊浩浩蕩蕩的儀駕。雖說儀駕並不完整, 令人猜不出其中坐著的究竟是甚麼人, 可僅僅是圍在旁邊的上百名錦衣衛,便足以令圍觀群眾們趕緊迴避了。無論是甚麼樣的大人物,他們這些平民百姓都招惹不起啊!

儀駕駛至諸王館時,諸王館已是中門大開。等到所有扈從都跟著進了中門, 沉重而又富麗的紅門才徐徐關上,將無數好奇的視線都擋在了外頭。興王朱祐杬與興王妃劉氏早已等在了中門內, 快步上前給被簇擁著的馬車問安:“見過皇嫂。”

“咱們一家子人, 不必多禮。”張清皎扶著沈尚儀緩緩下了馬車, 後頭還跟了抱著朱厚照的雲安等人。朱厚照尚是頭一回出宮, 亦是首次來到諸王館, 覺得新鮮極了。下地給叔父叔母行禮後,他便撒歡地邁著小短腿四處看了起來。

朱祐杬半途將他截住,抱起來掂了掂。許是因冬日穿得厚實的緣故, 他怎麼都覺得小侄兒彷彿又沉了不少。朱厚照掙扎著從他懷裡落下來,一本正經地道:“二叔,娘說了,我得自己走。”滿兩周歲後,他說話比以前順溜了不少,不再幾個字幾個詞地蹦, 而是能有條有理地表達自己的意思了。

朱祐杬覺得他這模樣格外有趣,捏了捏他肥肥的圓臉頰:“好,你自個兒走。我領著你四處逛一逛, 怎麼樣?”

朱厚照煞有介事地點了點小腦袋,伸出肥爪子給他牽。走之前,他還不忘記回頭給自家娘說一聲:“娘,我跟著二叔頑。”見張清皎微微一笑,朝著他頷首示意,他這才眯著眼睛嘿嘿笑著隨朱祐杬走了。

劉氏禁不住在旁邊笑道:“日後我腹中的孩子若能像侄兒這般聽話,我便滿足了。皇嫂將他教得這般好,回頭可得好好教導我該怎麼教孩子。若不跟著皇嫂學一學,我怕自己沒有經驗,恐怕會將孩子慣壞了。”

“你若有這樣的心思,就不可能會慣著孩子。”張清皎彎起唇角,扶著有些沉重的腰肢,“不過,既然你想學,我便整理些事項來供你參考。先前仁和也提過這件事,眼下她剛出月子沒多久,便一直催著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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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和長公主頭胎生養了個大胖小子,如今正忙著與駙馬一起養娃,幾乎每日都會派人進宮說些甜蜜的抱怨。孩子是八月末出生的,她一直便念著要帶孩子入宮,讓大家都見一見。可惜之前孩子月份太小不方便帶出來,眼下長大些了,天候又太過寒冷。張清皎問了問宮醫,讓她在正月的時候再帶孩子入宮。

劉氏笑眯眯地接道:“那我也算是託她的福了。指不定她養孩子養出了經驗,也能傳授我一二呢。”她與朱祐杬成婚已經將近兩年了,好不容易有了孩子,自是頗為看重。不過,饒是如此,她對邵太妃的諸多叮囑亦很有些意見。譬如不讓她入宮,不讓她隨意走動,必須待在寢殿裡好好養胎等等。

在諸王館中,劉氏是主母,自然可隨性一些。因此,她每日都按照張清皎的提點,多走走散散步,吃食上亦稍作節制,絕不會貿然屢屢進大補之物。但在諸王館之外,她卻無法隨自己的心意了,只得聽從邵太妃的囑咐足不出戶。

時隔兩三個月,妯娌二人好不容易才見面,自然有許多話要說。趁著武氏、何氏與茆氏尚未過來,足夠她們歡聲笑語地聊聊這段時日裡發生的諸多趣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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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頭,武氏換了身石青色素面對襟褙子,便帶著侍婢打算出門。跟在她身邊的侍婢皆是曾經救過她一命的忠僕,也都有些年紀了,如今在府中亦是頗有威望,將經濟庶務都打理得井井有條。武氏平日裡只吃齋念佛,偶爾探望婆母劉氏,尷尬地對坐半晌後便回房,日子倒是過得很平靜。只是今天不得不出門一趟,往後的日子或許便未必能這般清靜了。

武氏剛走出院子,迎面便遇上攜妻前來問安的獨子朱奇隱。他如今不過二十四五,是武氏三十歲上才得的老來子。平日裡武氏將他看得如同眼珠子似的,他亦是她充滿苦悶與恐懼的生活中唯一的慰藉。然而,往常對他有多看重,當年聽他作證說她私通的時候她便有多心冷。雖說兒子確實是被逼無奈,險些教朱鍾鈵打死了才會做偽證,可她依舊覺得有些寒心。

如今母子倆有心想修復關係,像從前那樣相依為命,彼此親近信賴,可傷害到底需要時間來彌補。朱鍾鈵剛被皇帝賜死,他們仍然需要漫長的時間才能越過心中的陰影,真正過上平靜而又安寧的生活。

朱奇隱也知道母親受興王妃之邀前往諸王館赴宴,便道想陪著她同去。武氏淡淡地瞥了瞥他與兒媳,微微頷首:“既然極有可能在京中待上幾年,便該出去多走動走動。興王是當今聖上之弟,聽說興王妃也頗得皇后娘娘青眼。這回去諸王館赴宴,咱們可不能失禮。”

換而言之,無論兒子兒媳聽見了甚麼嘲諷與譏笑,都必須忍耐。仔細想想,留在京中尚且算是好的,畢竟都不熟悉,陌生人的譏嘲也不必放在心上;若是回到封地,還不知要面對多少熟識之人的同情與嘲弄,那種滋味才更加可怕。

何氏與茆氏亦相約同往諸王館,因她們都是朱見潚案的受害者,被安置在同一座宅邸裡,來往亦很便利。二人都穿了素面緞子的襦裙,相攜一同前往內門處登車。不久後,便見兒女們正在內門外等候,說是想陪著她們同去。

說來亦算是幸運,何氏之夫朱見溥、茆氏之夫朱見潭雖早逝,卻都留下了血脈。

朱見溥被害時年僅二十六歲,與何氏育有一子一女。當年何氏聽到噩耗,不敢相信他竟然就這麼去了。可見到他的慘狀之後,她只得相信朱見潚所說他是被驚馬踏死的。不然,教她如何能向年幼不知事的兒女解釋,父親那慘不忍睹的傷勢究竟是如何造成的?

直到她被貪圖美色的朱見潚強留在荊王府裡,從此與一雙兒女生離,她才醒悟過來,朱見溥死得冤枉。但她一個弱女子,又怎麼可能為他報仇,讓自己逃出生天呢?更不必說,朱見潚連嫡親弟弟都能殺得,還殺不得侄兒侄女麼?為了孩子,她不敢動,她不能動,只能在荊王府中被迫委屈了足足十餘年。

如今她的兒子朱祐橺已經二十三歲,女兒也已有十九歲。雖說兩個孩子性情都有些冷淡,但與她的感情卻依舊十分深厚。她唯獨擔憂的是他們的未來與婚事,兩人都這般年紀了還尚未婚配,她的名聲又不好,日後可該如何是好?

朱見潭被害時年僅二十四歲,與茆氏育有獨子。她被掠入荊王府後,便再也沒有見過尚在襁褓中的兒子朱祐㮧。雖說兒子有婆母馬氏照顧,若沒有被那惡鬼惦記,應當能順順利利地長大。可母子連心,她依舊日日夜夜地思念他。若非荊王府裡還有一位同病相憐的何氏,兩人互相幫扶著走了下來,恐怕她們都撐不過這數年漫長的折磨與煎熬。

眼下朱祐烏才十三四歲,正是活潑好動的年紀。不過,與相同年紀的少年相較,他看起來有些內向,也不愛說話。見母親與堂伯母一同過來了,他只是默默地立在旁邊,聽著從兄從姐說話,微微頷首表示認同。

何氏與茆氏對興王妃的邀約也有些沒底,思忖片刻後,便答應帶上了他們,也好給自己壯一壯膽氣。至於兒女們極有可能聽到的奚落,說實話母子幾人都已經習慣了,橫豎也不會比陷在荊王府時更糟了。

不多時,武氏、何氏與茆氏的馬車便幾乎同時到達了諸王館。下馬車時,三人打了照面,因著彼此不認識,都只是頷首致意罷了。陪伴在她們身邊的唯有兒媳與女兒,朱奇隱、朱祐橺與朱祐烏三個被管事帶到了前殿中。

劉氏倚重的親信管事娘子前來迎接武氏三人,替主子致歉:“因有貴客駕臨,王妃未能前來相迎,還望見諒。”三人本以為這不過是託辭,紛紛表示理解。可等她們來到花廳時,見到守候在外頭的女官與內官,甚至不遠處還有挎著繡春刀的錦衣衛,心中不由得忐忑起來——這位貴客究竟是何人?怎麼像是宮裡出來的貴人?

想想當今聖上空空如也的後宮,三人都不由得心中震動。單從女官與內官的品階以及團團圍繞的錦衣衛來看,恐怕裡面那一位不是別人,正是備受皇帝陛下寵愛、因誕下太子殿下而位置無比牢固的皇后娘娘!難不成,今日想見她們的其實並不是興王妃,而是皇后娘娘?!可皇后娘娘又為何會特地召見她們呢?

“請。”年輕的女官與內官見了她們,果然並不意外,神色恭敬地將她們引入了花廳。

在花廳裡端坐的,唯有兩位年輕貌美的貴婦。坐於正中的貴婦衣飾華貴,腹部高聳,神態卻格外溫和從容,旁邊的貴婦體態纖瘦些,面上含笑,顯得更活潑幾分。兩人神情皆很自然,彷彿見到的並不是名聲盡毀的宗室“罪婦”,而是三位尋常的郡王妃似的。

武氏等三人趕緊行禮,卻聽皇后溫聲道:“不必多禮,三位都坐罷。”

另一邊,來到前殿的朱奇隱、朱祐橺與朱祐烏見到了朱祐杬,以及他手裡牽著的朱厚照。他們都知道,朱祐杬剛成婚一載有餘,膝下並沒有孩子,那這孩子究竟是何人?沒待三人細想,就聽朱厚照奶聲奶氣地問:“二叔,他們是誰呀!”

能稱呼興王朱祐杬為“二叔”的孩子,還能是誰?!三位郡王以及未來的郡王無不愣住了,半晌才想起來給太子殿下與興王殿下行禮。朱厚照很是大方地揮了揮小爪子讓他們免禮,坐在朱祐杬身邊似模似樣地聽他們寒暄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朱奇隱:朱奇氵隱(yin)

朱祐烏:朱祐木烏(w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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