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之遠離開之時, 君晚白和厲歆刀劍往來過了數十個回合。

說是單挑, 兩個人都沒有用上真氣, 只是單純地過過劍招和刀法而已。

感知到楚之遠離去之後,兩個人不約而同地停手了。君晚白收劍入鞘, 側頭看向依舊穿著黑衣臉色不論什麼時候都蒼白著的厲歆。

厲歆也收起了刀。

他們挺少有不互相嘲諷不打架待在一起的時候, 此時兩人不知道出於什麼心思各自收了刀,相對而立的時候, 氣氛莫名地就有些不自在。

君晚白其實有些想要和厲歆說說關於“種子”的事,雖然她在回到九玄門之後,自己同師父交代了,也得知其實掌門他們一直以來都是知道的。但是,厲半瘋卻也是真的沒告發她,反而在那個時候替她瞞了下來。

君晚白覺得自己不管怎麼樣, 還是欠了這傢伙一個人情的。

但是這話卻不知道從哪裡說起。

他們打架多和氣少, 十句話九句半是在互相嘲諷,驟然間要說點其他的什麼,就顯得很彆扭。

“孟關之外是不是有動靜?”

在君晚白遲疑的時候, 厲歆收刀走過來, 首先開了口。

君晚白挑了挑眉, 有些驚訝地看著他:“你居然能夠看出來,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嗎?”

“……腦子進水的是你又不是我。”厲歆板著臉看她, “眼睛沒瞎的人都能看出來你這幾天跟吃錯靈藥一樣不正常。”

“半瘋的傢伙沒資格這麼說吧?”君晚白嗤笑了一聲,一個半瘋的人說別人不正常,也不知道這人是打哪裡來的勇氣。不過她沒有反駁厲歆的話。

沉默了片刻, 君晚白嘆了口氣仰起頭,看著天上鋪灑的星辰,幽幽地開口。

“我總覺得……有什麼就要發生了。”

而且,她不知道,在接下來,他們這些人能不能活下來。正是因為這個,她才會那麼乾脆利落地趕著楚之遠趕緊地去和他那賭了那麼多年氣的葉羿長老見上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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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無常,白雲蒼狗。

顛沛混亂的歲月裡,他們誰能夠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或許一旦錯過了,就是一輩子的遺憾和後悔。

君晚白自己後悔的事情夠多了,不想看到別人再那麼地後悔。

“如果戰爭結束了,你打算做什麼?”厲歆冷不丁地問君晚白。

“我?”君晚白想了想,這個問題她還真沒想過,她總覺得自己是揹著別人的命活著的人,註定是要在某一天死在戰場上,或者死在什麼人的刀劍下。

但是厲歆這麼一問,她卻不由自主地想,要是一切真的結束了,那她想做什麼。

大抵這是每個人心底最深的渴望吧。

希望一切都能夠塵埃落定,希望一切都會結束。

“在宗門的會市架個小小的鋪子,然後閒著沒事指點一下後面的小兔崽子吧。”君晚白想了想,說。

“閒著沒事誤人子弟?”

君晚白給了他一個冷眼。

“你又想做什麼?”

“有人想要誤人子弟了,我就在旁邊架個地兒,看到有哪些不知世事險惡的小輩要倒黴了,過去撈一手。”厲歆說。

君晚白按了按自己的劍柄,又有些想要抽出來了。最後想著好歹欠了這傢伙一個人情,這才忍了下去。

“我去看看那些小子們都在幹什麼。”

君晚白拍了拍身上的衣服,轉身走向軍營的方向,準備前去巡視一番,反正在這邊幹呆著也沒有什麼用。

走出沒兩步,君晚白聽到厲歆在背後喊她。

“姓君的。”

“什麼?”君晚白回頭看他。

厲歆抱著刀站在原地,星光有些暗淡,他穿著黑衣,站在那裡,君晚白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覺得他好像想要說些什麼。

“沒什麼,之後再說吧。”

沉默了片刻,厲歆搖了搖頭。

“發瘋。”君晚白輕聲罵道,轉身離開,腳步比之前稍微輕快了一些。

厲歆站在原地看著她離去的背影,總是板著的死人臉上微微地也露出了一點兒笑意。

………………………………………………………………

雁門郡。

樓石道一步一步地踏著石階,不緊不慢地向上走著。

他不是第一次來九玄門分門了,但是這是第一次,他帶著如此複雜的心情,踏著這石階一步步地向上走,沒有九玄門的弟子在前面帶路。而在他的身後,帶著黃金面具披著黑色斗篷的人沉默無聲地跟隨著。

一步一步向上走的時候,樓石道想起了很多。

當初他成為滿朝文武之中,唯一的一位布衣出身的四品官員的時候,新帝令他鎮守雁門,離開之前樓石道接到了那一折密書,帶著陳王朝皇室族紋的宣紙上,寫著“雁門重地,勒名鐘鼎”。

不知道為什麼,樓石道微微地有些想笑。

當初陳閆煜剛剛登基的時候,還只是一個為世家所制衡的新帝,放眼整個朝廷依靠著仙門力量而傲視王法的人不知其數。

在那個時候,陳閆煜記著當初他們在太學中那個看起來有些可笑的約定。

——以後的事情誰知道……所以,如果你能當上大官呢?

——竭盡全力,勒名鐘鼎。

當初他們這麼一問一答。

陳閆煜為他實現了問的話,在自己實力還微弱的時候,委他以重任,那麼現在他來為陳閆煜做到那個“竭盡全力,勒名鐘鼎”的回答了。

他們當初在太學中,年少輕狂地想要讓天上更有蔽日之雲消散,現在,他們正在這麼做了。

腳下的石階感覺很長,又感覺很短。

他走到了離雁門郡九玄門分門那由玄武岩鑄成的牌坊不遠的地方,停下了腳步。

有人已經等候在那裡了。

那人靜默地站在玄武岩的牌坊之下,身影挺拔地像孤竹又像青山。那人披著一件黑色的大氅,在大氅的邊緣上滾著金絲的刺繡。今夜的天氣很好,天空之上萬里無雲,諸天星辰的光從蒼穹灑落,落在那人被風吹得翻卷的黑氅之上。

在他的頭上,牌匾上刻著的“九玄”兩字在黑夜中字跡一如既往地,凌厲飛揚。

“葉長老。”

樓石道微微抬首,語氣如常地同站在石階盡頭的那人打招呼。

“樓郡守。”

葉羿雙手攏在寬大的袍袖中,同樣和平時沒有什麼差別地同樓石道打招呼。他看起來已經在這裡等候了有一會兒的時間了。

“葉長老看起來並不驚訝。”樓石道微微有幾分嘆息地說道,從東北角吹來的風掠過雁門郡外的群山,帶著山峰上的寒氣掠過他們兩人的衣袍。

在戰爭剛剛開始,南陳金唐齊秦三個王朝各個州郡都清楚地劃出了自己所站的陣營,以瀧水——關山一線為界,以北的州郡多脫離了王朝的把控,在望族的支撐下投靠了仙門,而瀧水關山一線以南的,望族多被王朝清洗,由王朝進行控制。

而在瀧水——關山這一條線上的州郡則隨著王朝與仙門戰局的情況而搖擺不定。

但是雁門郡距離瀧水——關山一線很遠,是處於北境的州城。

不應該是搖擺不定的州城。

不過確實也不是搖擺不定,只是從一開始這裡就是南陳王朝的核心。

雁門重地,勒名鐘鼎。

在先帝未亡的時候,修築的“應工”就此透過,蜿蜒在幷州的土地之上,像一條神龍擺尾於大地上。只是在那時候,應工未徹底完成還沒能夠實現改變天地靈脈的功能,事變就發生了,披著黑袍的人在雪夜走進了南陳王朝的城池,先帝死在了皇宮之中。

但是應龍並沒有就此死去。

它只是潛伏著,頓首等待著。

現在時間已經到來了。

“沒什麼好驚訝的,不過是後生可畏。”葉羿淡淡地嘆了口氣嗎,“你們努力了很長的時間吧?”

樓石道任雁門郡郡守以來,明裡暗裡地和世家做著鬥爭,只是在表面上他只是做出一副寒門出身的官員遭受世家勢力的打壓的樣子。

誰也沒想到這位年輕的寒門官員其實是揹負了南陳王朝重要的秘密來到此地的。早在戰爭開始之前,他就以常人難以想象的耐心和毅力一點一點地除去了雁門郡中與九玄門有關聯的望族。

只是在那個時候,仙門已經高高在上,誰也不知道這其中潛藏著什麼。

修仙者只是修仙者,並不精通於政治。

在幷州青冥塔事變之前,葉羿隱約察覺到了有哪裡不對,曾經試探過,可是他大部分的時間都得用在鎮壓雁門郡地下的天柱,沒辦法分心太多,幾次試探無果也只好作罷。

後來戰爭爆發,雁門郡也並沒有其他的什麼舉動。

就算是九玄門也不能夠在這種時候無緣無故清洗一整個郡城的官員。

“是很長時間了。”

樓石道輕聲說。

很久很久,從前陳到南陳,從前陳末帝的鮮血,到先帝的鮮血,再到如今已經流下的更多人的鮮血。

他們準備了很久,久到怒火再也壓制不住了。

“動手吧。”

葉羿沉默片刻,道。

作者有話要說:  很早之前埋下的伏筆終於提出來了。

啊,你們可能有些忘了,樓石道在百里疏他們到達雁門郡的那部分出現,他是雁門郡的郡守,也是由南陳皇帝陳閆煜親自任命的,曾經和葉羿有過短短的一次交談。

在那次交談裡,葉羿提到了望族,算是王朝與仙門矛盾第一次正面寫到的時候。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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