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天的星辰光自蒼穹之上灑落, 葉羿的黑氅上華麗的刺繡在昏暗中灼灼生輝, 就像火像星辰, 像所有絢爛而美麗的事物在他的衣上盛開了起來。

樓石道後退,遠遠地望著這暗夜中的戰場。

新亭喉中酒, 雪裡殺人刀。

他在心中輕輕地感嘆於暗夜裡那把霍然出鞘的風采。他是凡人, 凡人追求什麼長生什麼凌雲,他對著修仙者滿懷刻骨的恨意, 可即使是如此,即使是身為敵人,在此時此刻仍會為眼前的一切所驚豔所震撼。

就像太古的時候,人們目睹金烏在大地上曳尾而過,明明知道會被金烏的火焰焚為灰燼,可是在赤炎騰昇的時候, 仍舊不免為那太陽之鳥的美麗而動容。

華衣夜行, 雪裡拔刀。

他目睹的已經是垂垂老去的葉羿了,可是在看到對方在星辰光輝中刀光若雪,天地無塵的時候, 不由得讓人去想當年的雪裡刀, 究竟是怎樣的一種風采。

雪裡刀, 暗中花。

刀光紛紛揚揚充斥天地,如星河長流, 如浩海傾倒,如烈火泯滅,在九玄分門的牌匾之下, 披著黑氅的長老旋舞而起。樓石道看著他,彷彿看到了很久以前那個風華正茂的年輕人,踏歌而來,振袖而去。

那種絕世的風采,透過時間的縫隙讓後來者窺視到了一星半點。

真可惜啊。

樓石道想著,微微側首,看了一眼雁門郡城外的方向。

…………………………………………………………

雁門郡外,靈星祠。

幽冷的星光灑落在這個小小的地方靈星祠前。此時,在祠前不知何時,站了一道身影。那是一道披著猩紅斗篷的身影。

很奇怪的一件事情,在這道身影的周圍,天上的星辰光落下後卻像為什麼所扭曲一樣,彙集著凝固在他的猩紅斗篷之上,就像諸天的星辰成為了他斗篷上的裝飾。而在他的周圍,空間呈現出隱隱約約的一種,讓人不舒服的扭曲。

他站在那裡,那片空間就陷入一種可怕的沉寂之中。

就像,連天地都在敬畏著他。

披著猩紅斗篷的人微微打量了一下整座靈星祠,也不見得他有什麼動作,靈星祠中白灰脫落的牆壁上一整片古老的文字便浮現出來了,融金般在牆上緩緩流動。隨後,這裡的一整片空間在冥冥中微微地一震。

那種震動似乎是從地下傳來的。

隨即的,整座靈星祠無聲無息地化為了灰燼,連同那些彷彿被塑進牆壁本身的文字一起消失了,就像這裡從來沒有過一座靈星祠。

而地面上,多了一個通道的入口。

若君晚白厲半瘋他們在這裡,定然會覺得驚訝,因為當初他們逃出來的時候,整條通道明明已經崩塌了。然而此時這條通道又重新地出現了。

披著猩紅斗篷的人閒庭散步一般地走進了重現出來的暗道中。

長長的天然石道左右兩側刻著冗長的《太乙錄》。腥紅斗篷伸手輕輕地從刻在牆上的文字上拂過。當他顯得有些不真實的蒼白指尖拂過的時候,整整的一大片漫長的經文在瞬間亮了起來。

整條長長的石道在一瞬間被照亮,通明輝煌。

那些經文在一瞬間爆發出來的力量足夠殺死像葉羿那樣強大的長老,可是披著猩紅斗篷的人只是站著,只是看著,就像那不是帶著森然殺機的陣法,而是迎接他到來的光芒,世界因他的意志而點亮。

“有些熟悉,像是太乙的力量啊。”

他收回手,在被激發的《太乙錄》的照耀下,踏著一地的輝煌不緊不慢地走著。

步伐帶著一種說不出的威嚴,他走在這地底的通道中,卻像神明,像君王走在他的國度裡。又或者說,他所到的地方,一切都是他的領土。

“沒想到啊……漫漫的長眠之後,太乙的力量竟然用在了這種地方。太乙你是我們之中最傲慢的人了,你若醒來看到這些不入流的力量,一定會覺得被冒犯了吧。”

他說,口氣帶著一絲調侃,一絲輕快。

只是很快的,他的語氣又低沉了下來。

“是我又糊塗了。真奇怪啊,我們約好了一起長眠,一起醒來,一起重新奪回我們的世界,可是為什麼當我醒來的時候,你們都不在了呢?”

他幽幽地嘆了口氣,整條通道的光芒在瞬間暗淡了下去。

他的聲音聽上去似乎沒有什麼太強烈的感情,只是單純地感嘆而已,然而周圍空間的震動卻暴露了一些他真正的情緒,那種壓抑隱晦的憤怒讓空間在瞬間變得凝重起來了。

隨著他的走過,整條通道在他的背後緩緩地崩塌。

——這條通道本來就是已經崩塌的,只是因為他的意志,所以這裡的時光回溯了。

通道的盡頭,厚重的玄鐵之門在披著猩紅斗篷的人面前自動地向兩邊滑開。沉重的鐵門開啟之後,潮溼寒冷的空氣湧了進來,風聲呼嘯。

他走了進去。

這裡面同葉秋生他們當初來的時候已經變得有些不一樣了。

在這地脈垂直撕裂的口子裡,深黑的岩層依舊,黑水挾裹著沖毀一切的氣勢洶湧而流,萬千的水花破碎碰撞,水聲隆隆,如同浩大的奏樂。聳立著青銅圜土的孤島依舊被鐵索鎖著沉在那滔滔的黑水之中。

然而,有一把劍的虛影懸浮在黑水之上,那把劍就像釘住諸天的長錨,將那座青銅圜土釘住在水中。

猩紅的長袍翻卷著,神秘人站在懸崖的邊緣,居高臨下地俯視著黑水之中的那柄劍。

而在他到來之前,一直靜默懸浮的劍此時震動起來,狂風瞬間在這個巨大的地底空間中席捲了起來,從頭頂上也傳來也無數骨頭碰撞時發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

“真可笑。”

神秘人披著的猩紅長袍上,諸天星辰的光芒流水一般地波動起來。

劍鳴聲,風聲,水聲,頭頂萬千白骨碰撞的聲音……這一切的聲音都被神秘人不算高的輕笑所壓制著,他的聲音裡帶著那種古老而又無比偉大的威嚴和力量,響起的時候,空間之中的一切都成為了他的陪襯。

“竊奪了我們的力量,然後用來對抗我們,這些……無恥的竊賊啊!”

他的聲音平穩,到了最後幾個字的時候猛然地拔高。

聲音之中的暴怒再也壓制不住地傾瀉而出,在那一瞬間整個空間都變得狂暴起來了,黑水洶湧著翻卷著捲起數百丈高的巨浪,橫貫空中的鐵索全部都碰撞起來,四面堅硬的岩石都顫動起來,簌簌地滾落著大塊大塊的巨石,頭頂上的白骨不再碰撞。

時間也好,空間也好,在這一刻都在顫慄著。

所有的一切的一切,因為它們的君王它們的主宰者的憤怒而顫慄。

“喧譁。”

神秘人說,聲音淡漠。

風聲在瞬間停息了,鐵索靜靜地橫貫於空中,黑色的江水停止了流動,岩石不再震動,一切重新恢復了死一樣的寂靜。

這才是真正的威嚴。

帝令西流,河不敢東。

哪怕震怒的是他,斥責喧譁的是他,反覆的,喜怒無常的都是他。他的意志就是這空間之間唯一的法則。黑水猶如一條黑色的巨龍,然而巨龍在披著猩紅長袍的人面前,匍匐如同螻蟻。

“太暗了。”

沒有風,也沒有聲音,一切如他心意地死寂之後,他又輕聲說。

話音落下之後,星辰的光芒無視了岩石與地層的阻隔,依隨著他的意志從蒼穹落下,穿透一切,照亮了這片死寂的空間。天上的星海投影在了這黑暗的地帶,將這黑暗的地帶點亮如同夢幻。

一切都在光芒中清清楚楚。

頭頂上懸掛著的,沉眠著的霧鷙。

這種沒有血肉,由白骨組成的生物倒掛著,長長的脖頸垂下如同一條條太古的巨蛇,巨大的顯得滑稽的顱骨上空洞的雙眼。它們是雲霧之中的主宰,但是當披著猩紅斗篷的男子到來的時候,它們懸掛在頂上,就成為了這空間的點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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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用僅此而已。

那些守衛青銅圜土的螭蜥已經沒有再趴在鐵索之上了,它們一動不動地匍匐於黑水中,臣服於來到這裡的至高存在。

披著猩紅長袍的人環視著整個空間,他踏出一步。

無視了虛空,無視了距離。

一步跨出之後,他來到了懸浮在孤島之上的劍旁。

長劍發出清脆的嘶鳴——為這數萬年的漫長時光之後,令人欣喜的重逢。

“好久不見了,我的老夥計。”

他親暱地說,伸手握住了劍柄,將臉頰貼到了冰冷的劍身上。長劍上光澤流動著,似乎在回應著他的話。

然後,他握住了鋒利的劍柄。

“這麼長的時間過去了,你也跟我們一樣為時間浸染了,當初你斬斷蒼穹的鋒銳已經被那些無恥的竊賊所消磨了啊,你也在憤怒吧?”他的語調奇特,像是在感嘆,又像是在斥責,“不過無關要緊,我將歸來,你將重新獲得那樣璀璨的光輝。”

他的聲音喃喃,空氣微微震動,應和著他的話語。

他握緊了鋒銳的劍刃,冰冷的鋒芒切開了他的手,血從他被割開的地方流出,滲透到劍身之中。

從他的傷口中流出的血像滾燙的岩漿一般,灼熱而帶著赤眼的光,滾滾的鮮血滲透進劍身,長劍一寸寸地明亮起來,就像他所說的,被洗去了在漫長時光中積累的塵埃,重新獲得了當年的光輝。

當最後的那一點劍尖也恢復了雪一樣的光彩之後,整片空間都被著蒼白的劍光所照亮,它甦醒之後,獲得的光輝令凡人不敢直視。

“我們將再一次對那些罪人除以懲罰,就像曾經一樣。”

披著猩紅斗篷的人聲音輕柔,但是殘忍和暴戾的意味卻從那輕柔的話語裡凌厲地流露出來,帶著滿滿的血腥的氣息。

帝王之怒,鮮血萬里。

他鬆開劍柄,長劍懸浮在空中,名為“決”的帝劍澄澈如戲,劍身是一種古怪的蒼白色,冰冷而威嚴。

神秘人張開手,做出了一個擁抱的姿勢,帝劍緩緩地融進了他的身體之中,在帝劍融進他的身體之後,神秘人的身影呈現出一種不正常的模糊扭曲感——來到這裡的,只是一道宛若實質的虛影。

“很快了,我們都將歸來。”

他張開手,笑了起來。

空氣震動,萬千的鎖鏈碰撞,發出如同太古洪鐘一般的聲音,底下青銅圜土中的嵬鬼骨骸碰撞著奏響了古老的笙樂,似乎在一同歡喜著這古老的存在經過漫長的時光之後,終將重臨於世!

宏大而威嚴的聲樂之中,失去了帝劍鎮壓的青銅圜土緩緩震動起來。

“帶著我舊友血液的後裔啊,雖然你曾經背叛了我們,但是今日我將赦免你的所有罪過!”

神秘人站在虛空中,微微垂首,俯視著地下以孤島作為囚囹的青銅圜土,威嚴地開口。

他降下了審判。

伴隨著他的聲音,橫貫空中的無數條銘刻著《太乙錄》的鎖鏈一條接著一條地亮起,一條接一條地變得通紅滾燙,它們在空中一條接著一條地熔化,熔化之後的鐵水從空中落下,就像一場火紅的鐵雨。

隨著鎖鏈的熔化,被鎖鏈固定著的孤島開始緩緩地旋轉,一大塊一大塊的巨石從孤島上脫落,那座巨大的青銅圜土也逐漸地變得通紅起來了,就像這裡的空間已經變成了一個巨大的熔爐,而所有的一切舊的枷鎖正在這個熔爐之中熔化。

“我賜予你力量,賜予你新生,賜予你所有你曾失去的一切,你將重歸我們,為曾經的罪孽而戰!”

神秘人的聲調微微地提高了,他站在虛空中,卻像坐在懸浮蒼穹的王座之上手握著諸天的權柄,降下了來自至高統治者的賜予。

赦免!

賜予!

黑水澎湃起來,在紀元中堅韌不為時光摧折的青銅圜土在他的聲音中化為了萬千的銅水,熾熱的青銅水沿著崩塌的孤島流進黑水之中,將匍匐黑水中的那些螭蜥灼燒成為灰燼。

然而下一刻比青銅水更加灼熱的火焰騰燒而起了。

蒼白的火焰從熔化了的青銅中沖天而起,整個空間都充斥著那火焰的光影,在火中一隻唯有在鴻蒙之中才有可能誕生的生物升起了,在蒼白的火焰中一隻鳳凰正在復生!

蒼白的骨骼之上,血肉重新覆蓋,隨後是無比華麗輝煌的羽翼,清脆的嘶鳴響徹整個巨大的地底空間,消失在十二王朝大地上已經很久的鳳凰重新出現在了這個世界上。

“你將重歸我們,為曾經的罪孽而戰。”

蒼白的火焰充斥整個空間,但是在披著猩紅長袍的人周圍分開,他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在火中復生的鳳凰,聲音高遠而冷漠。

火焰絢爛之後,收攏消失。

一同消失的還有鳳凰的身影,它化為了一位高挑的女子身影,女子穿著一件銀色的長袍,雪白的頭髮迤邐而下,五官極為深刻,眼睛是一種顯得十分冷漠的極淺的銀色。女子站在黑水之上的孤島廢墟,抬起頭看著半空中披著猩紅色長袍的影子。

她開口,聲音並不清脆反而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喑啞。

“我以為你會殺了我。”

她說。

——畢竟她曾經是叛徒。

背棄了賜予她力量的父親,背棄了她所屬的榮耀,走下了臧穆懸浮天空的黑色王城,給了自己另外一個姓氏,曾經了古帝統治的大地上的叛徒。

“我曾經想殺了你。”

披著猩紅斗篷的人平靜地說,沒有否認自己曾經的殺意。

“但你是這世上,唯一流淌著他的血液的人。”

他的聲音裡透出了一種悲哀和孤獨。

女子仰望著他,看著這曾經高居王城的青銅王座上,漠然注視大地的存在,感受到他身上那種真切的孤獨與哀傷。漫長的時間過去,古帝們的王城從天空中墜毀,曾經恢弘的宮殿成為廢墟,曾經的威嚴成為往事。

他在漫長的時光中長眠,醒來的時候一切都變了,故人是否也已經不存在了?

再無故人並肩。

女子不懂當初的三皇之間到底存在著怎麼樣深刻的感情,但是在數萬年的時光裡,他們是唯一足以並肩的存在,想來在三皇之間也存在這他們所不明白的情誼。

神明一樣的存在,也是會難過的嗎?

她想著,在對方的注視下低下了頭:“我願迴歸,願贖請當初的罪孽。”

對方是那種層次的存在,將她釋放出來,已經是一種恩賜,一種看到它流淌著白帝血脈的恩賜。但是帝王是不容違抗的,如果她拒絕哪怕她是故人之後,也一樣只能被殺死。

更何況……

她是白帝的後裔,她背棄了自己的血脈,背棄了帝王的榮光,成為了古氏十八的一員。

然後,被永遠鎮壓在黑暗的地底。

曾經有多麼地熱愛,現在就有多麼地痛恨,悲傷與仇恨在漫長的封印黑暗中交替滋生,如同毒蛇噬咬著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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