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踏進定風閣的大門, 聞人笑就見到坐在地毯上的嚴謙, 正拿了本什麼書認真讀著。一條腿微屈,另一條腿隨意伸著, 有些懶散又不羈的意味。

“公主。”

他抬頭向她看來,身邊趴著打盹的西西和哈哈也開始搖尾巴。

“嚴將軍,”聞人笑走過去挨著他坐下,用臉蛋在他肩頭蹭蹭,“想你。”

“嘴這麼甜,”嚴謙輕輕抬起她的下巴, 在唇上親了口,低聲問,“怎麼不早些回來?”

這語氣似乎有些委屈, 像是深閨裡的小媳婦。聞人笑忍不住笑起來:“這是誰家的小郎君,這麼招人。”

嚴謙也笑,摟著她站起來:“餓了吧, 去用晚膳。”

他放下手中的書,起身時聞人笑瞟了一眼那書封。《好孕綱要》。

聞人笑:“......”

自從聞人笑有了身孕,府裡的晚膳就變了樣。不管什麼菜,調味料能不放就不放,既營養又要清淡。

聞人笑又對重口味的菜有些隱隱約約的偏好, 雖然兩府的廚師已經絞盡腦汁將味道弄得好些,吃上去難免還是有幾分寡淡。

“再吃一口,”嚴謙將一朵鮮湯菌菇喂到她嘴邊,“聽話。”

聞人笑看了那菌菇一眼, 顯然有些不情願,又將目光在桌上掃視一圈。忽然注意到一隻橘子。

“咦。”

“嗯?”嚴謙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想吃橘子?”

“不是,”聞人笑放下手中的勺子,託著腮道,“我好像忘了什麼事。”

“什麼事,”嚴謙接了句話,見她蹙著眉冥思苦想的樣子,又哄道,“想不起就不想,來,張嘴。”

聞人笑轉開頭,嘟著唇堅持道:“可是我想不出來會很難受啊!”

“......那邊想邊吃,乖一點。”

於是聞人笑一邊出神、一邊吃掉了嚴謙喂到嘴邊的菜,他總算是松了口氣。最近聞人笑用過晚膳沒多久就會犯困,他又要準備將她安置好睡下。

聞人笑平躺在床上,睜著一雙大大的眼睛。

嚴謙問:“不困?”

聞人笑似乎沒聽到他的話,兀自盯著帳頂發了一會兒呆,忽然坐起身:“你昨天說什麼來著,要讓孩子隨我姓聞人?”

原來是這件事。嚴謙靠在床頭坐好,摟住聞人笑的肩膀讓她靠在自己身上,“嗯。”

聞人笑沉下精緻的臉蛋:“不行!”

孩子隨父親姓是天經地義,即使是公主的孩子也是一樣,除非駙馬的身份實在太過低微。然而嚴謙並不是這樣。他是大夏的鎮國公,若真讓孩子跟她姓,那真是要被笑話死了。

“為何不行,”嚴謙親親她的臉蛋,“樂樂姓嚴就夠了。”

“......不行。”

“歡歡......我想讓他姓聞人,”嚴謙伸手托住她的腰,慢慢將她放倒在床上,聲音低沉又和緩,“你願意嫁給我,為我生孩子,我......”

聞人笑伸手揉了揉有些發酸的心臟,蹙眉不悅道:“反正就是不行。”

嚴謙小心翼翼壓到她身上,聲音透出淡淡的感激和愧疚,接:“陛下賞識我,信任我,給我機會......”

明明他也為她和父皇做了這麼多,卻總是將自己放得很低。聞人笑心疼又惱怒,捂住他的唇:“不準說了!”

手心傳來熱熱的濡溼的感覺,是被他舔了一下。聞人笑下意識紅著臉將手移開:“你......”

“困了吧,”嚴謙輕輕撫了撫她的長髮,用手指稍微梳順,“睡吧!”

聞人笑聽話地閉上眼,過了一會兒又驀地睜開:“你又想糊弄我!”

昨天輕易就被他岔開了話題,她也真是最近腦子有些不好使。今天不將這事說清楚,她一定不能睡著。

見她這樣堅持,嚴謙握了握拳,心中為難,卻難得沒有立刻妥協。其實在得知她有了身孕的那一天,他就已經做出了這個決定。

就這樣僵持了一會兒,最終還是聞人笑先讓了步,不情不願道:“如果是女兒就隨我姓,兒子隨你姓,可以吧。”

嚴謙低低嘆了口氣,“好。”

那他希望這會是個女兒,最好能長得像她,讓他看看她小時候是怎樣玉雪可愛的模樣。重新將聞人笑安置躺下,他將臉隔著薄薄的睡裙輕輕貼在她的肚皮,輕輕喚了句:“歡歡。”

聞人笑看著他溫柔得能滴出水的眸光,聽著他用這樣溫柔的聲音喚一個小姑娘的名字,忽然有一絲沒來由的鬱悶。

“歡歡,我是爹。”

聞人笑沒好氣道:“得了,這才多大,聽不到的。”

嚴謙一怔,敏銳地覺察到似乎有哪裡不對。他將視線轉向聞人笑的臉,微擰著眉仔細端詳。

她哼了聲,拉起被子矇住自己的臉,像只鬧脾氣縮成一團的小刺蝟。

“怎麼了,”嚴謙伸手拉開被子,“嗯?”

聞人笑委屈死了,“和你的小姑娘歡歡說話去吧,別理我。”

這是......吃醋了麼。嚴謙僵硬片刻,忽然失笑。輕輕湊過去親了親她的唇角,“我喜歡這個小姑娘。”

少女身上的淡淡清香飄在鼻間,他忍不住含住她的唇,加深了這個吻,聲音含糊:“我的......小姑娘。”

他已經剋制了許多天不敢這樣放肆地親她。感受著她懵懵懂懂無意識的回應,他此時終究還是忍不住:“公主,幫幫我。”

聞人笑剛要聽話地將小手交給他,忽然想起自己正在鬧脾氣。怎麼這樣沒出息,被他親幾下就暈頭轉向?於是她警惕地縮了縮。

“哼。”

嚴謙眸光一黯,像是一隻被耍弄、被激怒的狼犬,卻委委屈屈地不敢動口。他深呼吸了幾次,調整一下姿勢,改為跪在床上,一隻膝蓋還霸道地卡在她雙腿之間。

他一邊重新親住她,一邊鬆開按著她的手,伸向自己脹痛的某處,只是一個勁的用唇追逐她的唇,像一隻亂拱的野獸。

聞人笑聽著他的呼吸越來越重,睜開眼一看,忽然臉色漲紅,“啊”的尖叫一聲:“你在做什麼!!!”

嚴謙這會兒沒心思回答她,用唇舌重重地將她的話堵了回去。

過了許久,他手上的動作還沒停下,聞人笑已經困得眼睛都睜不開了。他用力吸了口她的唇,終於放過她,啞著聲音說了句“你先睡”,然後起了身靠在床頭坐好,繼續做自己的事。

聽著他時不時的悶哼和粗喘,聞人笑羞得縮成一團,全身的皮膚都泛起了淡淡的紅,怎麼看怎麼像是一隻煮熟的蝦。

她掩耳盜鈴地閉了會兒眼,睡不著。小心翼翼、悄悄抬眸看去,恰好對上嚴謙肆意在她臉上流連的目光。

兩人不約而同靜默了一瞬。

安靜的夜裡響起少女淒厲的尖叫聲:“......啊啊啊啊你是變態啊!!!”

自從嚴謙丟了官職,真是過上了神仙般的日子,每天能夠抱著聞人笑睡到日上三竿。

然而還有許多人不像他們這樣悠閒。

京城中某個矮舊的院落,有一名年輕女子早早起了身,對著鏡子梳妝打扮。

那是家中唯一的一面銅鏡,質量粗劣,並不清晰,她蹙著眉湊近了些,看得十分仔細,生怕裝扮的哪裡出了紕漏。

“又在照鏡子?”房間的木門被推開,傳來一名中年婦人略帶嘲諷的聲音,“打扮給誰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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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月兒的手頓了頓,又重新開始仔細梳著自己的頭髮,並不理會。

楊氏顯然十分不滿:“別偷懶,快去給我做早膳!真以為自己是大小姐,還是尊貴的世子夫人?”

這樣刻薄的話,誰也無法相信是一名母親對自己的女兒說的,然而周月兒心中早已平靜無波,只是淡淡回刺了句:“若不是你找的那什麼貴人,我現在還是世子夫人。”

“你說什麼呢!”楊氏頓時怒了,叉著腰、扯著嗓門道,“你要是能真的懷上孩子,又怎麼會被人騙?還不是怪你自己沒本事。”

一模一樣的對話已經進行過無數次,周月兒說出上句就能猜到下句。她也懶得反駁什麼,又看了眼鏡子,確認一下妝容,徑自出了門。

當初她被休棄出門無處可去,只好住進楊氏租的小院。好在她早就出過銀子替楊氏租了這院子兩年,母女二人才不至於流落街頭。然而即使是這樣,楊氏也嫌棄這個沒出息的女兒蹭吃蹭喝,渾然忘了自己從她手中摳出過多少銀子。

周月兒悶頭走著,難免又一次想起那些不堪回首的事。每一個細節都在她腦中回憶了無數遍,早已清晰得像是經歷過無數遍。若是當初踏踏實實與表哥過日子,更加盡心孝順公婆,體貼耐心等他看到她的好,現在的日子又會如何呢?

思緒飄回到悲劇的那一天。她本以為是美好生活的開始,其實卻是一切的結束。若是她早些將那孩子弄醒,檢查檢查他的眼睛,發現了不對就直接掐死,權當生了個死胎,或許這事也就徹底瞞過去了。

胡思亂想的這段時間裡,不知不覺她已經走到了汝陽侯府附近。因為擔心走近了被侯府的侍衛趕走,她只好遠遠地站著等。

沒過多久,府門被開啟,楊慎行騎著馬走了出來。周月兒見狀,急忙衝了出去,等在他的必經之路上。

楊慎行走到近前,果然打馬停下。眉頭緊擰,微微上挑的眼角滿是厭惡:“別擋路。”

周月兒苦笑了下,仰起頭滿面哀切:“表哥!我知道你不信我......但我還是想與你解釋清楚,我真的沒有做過對不起你的事。”

“這就是你一次又一次擋路的理由?”

他本是最為在意儀態的人,什麼情緒也很少外露,此時卻毫不掩飾對她的厭惡。

周月兒忍著心痛,正要開口辯解,又聽他說了句:“我可生不出藍眼睛的怪物。”

“表哥,”周月兒蒼白著臉辯解,“那孩子也不是我生的。”

真是不可理喻。楊慎行眼神冰冷,傷人的話像刀子般一句接一句:“我不在乎。你究竟想如何?難道你以為,我會蠢到收回休書,重新娶你這......做堂堂侯府的世子夫人?”

剛被趕出府的那幾天,周月兒發了瘋似的這樣盼望,如今也已經不敢奢求了。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一次次找上門來聽他殘忍又刻薄的話。

“讓開。”

周月兒站在原地仰起臉看他,曾經日思夜想的英俊面容逆著光有些看不清。不知為何,這次她莫名不願意讓路。似乎讓了路,一切就真的結束了。

“表哥,你若不信我說的,便從我身上踏過去吧。我確實騙了你,卻不曾與別人......”

楊慎行這回是真沒了耐心,再拖下去早朝都要遲了。一想到這樣一個瘋女人曾經是他的正妻,他就幾欲作嘔。從袖子裡掏出幾塊碎銀子,施捨似的扔到她面前,面帶嘲諷道:“不就是要銀子?夠不夠?”

周月兒嘴唇慘白,徹底僵在原地。

“對了,你還不知道吧,”楊慎行微眯起眼,掩藏了幾分故意刺傷她的快意,緩緩道,“娘準備讓我娶一門繼室。”

周月兒不知道彷彿一縷遊魂的自己是如何回到那個破舊的小院的。

踏進院門,她忽然愣住。廚房裡飄出幾縷飯菜香,稍微喚醒了幾分行屍走肉般的神智。

於是她下意識加快了腳步,帶著滿心的難以置信走進屋中。

楊氏竟真的在做菜。一邊掄著一把勺子,一邊朝她招呼,聲音是難得一見的溫和:“那兒有兩個菜,你先吃著。”

周月兒怔怔地走到桌邊坐下,夾起一根豆角。青色的豆角一端是並未炒熟的淺綠,另一端是焦黑。她又抬眸看了眼楊氏的背影,心中說不出什麼感覺。感動倒是沒有的,只是有些感慨。

賭博和獨居讓這個曾經的侯府小姐變得庸俗又市儈、粗魯又貪婪,竟也還剩偶爾能下一絲善心留給她這個悲慘的女兒。

倒也難得。周月兒這樣想著,將豆角吃進口中。味道自然是難吃極了,不過她這會兒心神不屬,倒也一邊出神一邊吃下不少。

楊氏忽然轉頭看她一眼,目光裡似乎透著一絲歉疚,是周月兒從未見到過的。她心裡忽然咯噔一下。

緊接著頭腦發暈。

她用力睜大眼睛,但還是敵不過兇狠的藥性。失去意識的前一刻,隱約見到楊氏走出門帶進來兩個中年男子。

“如何,我這女兒模樣好吧?你們把她帶走,這筆賭債就一筆勾銷,可要說話算話。”

發生在周月兒身上的一切似乎都掩蓋在陰影裡,所有人都毫不知情。

日子飛速流逝,不知不覺就到了聞人朔長子的滿月宴。聞人笑與嚴謙去參加回來,倒是被提醒了這件事。

“我們也該給樂樂辦一個。”

“嗯,但是我們不知道樂樂的生辰。”

這倒確實是個問題。聞人笑琢磨了一下,“不如這樣,我們收養樂樂的日子就算作樂樂出生的日子。至於時辰......我們請慧顯大師算一算,哪個時辰最好就選哪個。”

嚴謙當然沒意見,於是這件事就這樣定下了。

夫妻二人商量了一下,還是決定不要大操大辦。不是因為不重視樂樂,而是兩個人都不算樂於交際,也不圖賓客那點銀子禮物,半生不熟的人來多了反而不自在。

於是就只邀請了幾個相熟的朋友。楊慎炎、楊敏詩兄妹,林意芸,加上嚴謙在軍中交情好的幾個人,還有玉羅、阿鴛、江風、蘇寒,倒也還算熱鬧。

聞人笑本要將自家二哥和三哥也請來,不料聞人彥忽然被崇元帝出了京城打發去辦監修河堤的苦差事,聞人朔也臨時有些事沒能來成。

滿月宴的重點本就不在於吃宴。眾人用過午膳,就圍在一起等著看樂樂抓周。

抓周用的每一樣東西都是經過精心準備。尋常貴族人家用的東西這裡都有,材質更好。能用純金的用純金,能用寶石的用寶石,不由令人嘖嘖稱奇。

毛筆、算盤、匕首、針線、玉扇墜,甚至還有脂粉釵環......樂樂茫然地坐在桌子上,搖頭晃腦地掃視一圈,模樣實在可愛極了。

見他的目光飄過脂粉,聞人笑心頭不由一緊。究竟是誰定的規矩,要把這玩意兒放在一起給小孩抓周。她的兒子可千萬不能是個塗脂抹粉的娘娘腔!

樂樂轉了轉腦袋,又看向那把匕首。聞人笑心中又是咯噔一下。舞刀弄劍倒是一點都不娘娘腔,然而刀劍無眼,要是弄傷了該怎麼辦?

眼看樂樂只是坐在那裡,似乎不想去抓一樣什麼東西。聞人笑索性走到桌邊。她想作弊。

“樂樂你聽娘說,我們還是應該當個讀書人。有文化,又受人尊敬,能懂道理,還能陶冶情操......”

她這樣孩子氣的舉動讓在場眾人紛紛失笑。嚴謙跟過去摟住她的腰,“讓樂樂自己選,嗯?”

聞人笑低著頭嘟囔道:“那我這不是怕他選錯麼。”

兩人說話間,誰都沒有注意到樂樂手腳並用地爬了過來,費力地坐起身子,一巴掌拍在聞人笑的肚子上。

一個月的孩子力氣很小,聞人笑沒什麼感覺,只是愣了愣。回過神來,她忽然想到了什麼,一把抱起樂樂,叭叭地親了幾口,歡喜道:“你最喜歡娘對不對!我的乖兒子呀!”

然而嚴謙莫名覺得哪裡不對。他看了看妻子懷中的兒子,又看了看她的肚子,心頭驀地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好像有什麼東西要被搶走。

作者有話要說:  離6000字還差點,肝不動了,明天繼續。最近剛開學有點忙,不過之後應該會好些。之前幾天更新不太規律,抱歉,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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